水鏡回天錄白話解〈文士篇〉　宣化上人著

西元一八九九年～一九八三年‧民國

◎宣化上人講述於
一九八六年五月十五日

張大千居士，姓張，名房，蜀人，出生於書香門第。天資穎慧，家學淵博，善於繪畫。於一九二○年春拒婚，逃至松江禪定寺出家，拜住持逸琳和尚為剃度師，法名 大千。旋至寧波觀宗寺求戒，與諦閑老法師辯論燒戒疤事，被斥為強詞奪理。未受戒，即赴杭州靈隱寺掛單。不久，被友人邀至上海，不料下車後，即被二兄捉押回 鄉，母逼迫還俗結婚。志切古畫，中年隱於敦煌千佛洞，摹習壁畫，困苦艱難，過著清淡生活，三年有成。作品風行於世，尤其佛教畫像，為藝術珍品，令見者肅然 起敬。居士住於美國時，余贈偈頌一幅，曰：「國畫第一宿同參，古今中外滿大千；風行宇內爭先睹，電馳太空比高天。觀音示現丈夫相，彌陀親頌長者顏；遊戲三 昧雖快樂，莫忘西方紫金蓮。」居士好食，非肉不飽，故對烹調頗有研究。晚年居於台北郊外雙溪摩耶精舍，以書畫自娛。於一九八三年微恙而逝，一代國畫名家往 矣！

評曰

生具異稟　靈猿示現　雖然出家　還俗遭難
作品傳神　饕餮實踐　風趣百出　諸君請看

又說偈曰

達官貴人各相親　忠誠愛國一片心
丹青畫出諸佛像　書法造詣獨成珍
瀟灑明哲通今古　和藹近人睦里鄰
娑婆世界遊不盡　風格特具藝壇欽

白話解

張大千居士是個名畫家，名叫張房；他給人提字，常常署名「蜀人張房大千」，兩個名字都用。他出 生於書香門第，一九二Ｏ年，二十歲時，家裏要為他成婚；他拒絕，於是偷跑出去到松江禪定寺，拜住持和尚逸琳法師剃度出家，以後又去寧波觀宗寺求戒。可是到 了寧波觀宗寺，因緣沒有遇合，與諦閑老法師辯論燒戒疤的問題，話不投機。他說：「國外的出家人沒有燒戒疤，為什麼中國的出家人一定要特別燒戒疤？尤其據傳 說，這是梁武帝的時候，一些犯罪的人畏罪出家，以後又留頭髮又還俗了；所以就在他們頭上燒成疤，即使還俗也可以辨認得出來，這才開始燒香疤。」

諦閑老和尚當時大概也是很固執的，不是很開明，所以就惱他：「你當一個沙彌就這樣強詞奪理，剛 剛出家就有這麼多理論，這是佛教裏的造反派！」大概因此而不准他受戒，所以第二天他就走了，到杭州靈隱寺掛單。但是當時的叢林是不留沙彌的，所以他在那兒 大概也住得不相當。以後他有一個朋友請他到上海，說上海某寺廟上可以留沙彌；於是他就搭火車從杭州到上海，可是在上海火車站一下車，就被他的哥哥一把抓 住，像押犯人似的，把他押回家去。回到家裏，他母親一定要他還俗結婚，所以他就結婚了。

他性情喜愛畫畫，其志願是學畫畫，也學書法，所以後來他到敦煌千佛洞摹擬所有的壁畫。他住在那 兒，據他說當時非常困苦艱難，甚至於吃的糧食也沒有，喝的水也都有困難，生活很清苦；甚至有時沒東西吃，就吃草根、樹葉之類，可是他仍然繼續苦幹。因為這 樣的精神感召，所以把千佛洞所有的壁畫都印到腦海裏。因此他的畫很傳神，和敦煌壁畫差不多。他的佛像畫得特別好，在敦煌石窟住了三年，沒有做其他事情，就 專門摹擬壁畫，所以終於成功；他的作品風行於世，一般人若得到他的畫，都視如珍寶。

後來他到美國，住在Carmel時，我曾經和他見過面。當時我為什麼去見他呢？因為他眼睛有 病，看不見東西，也不能畫畫了。我想我和他是很有緣的，大概他前生在做猴子之前，也曾經出過家，修過道，所以做猴子之後，今生又做人，又出家，本性還沒有 迷昧；可是遇到他的媽媽，被這個逆緣硬把他拉回去還俗。

當時因為我有點感想，所以寫了八句偈頌送給他；本來我寫得不好，可是不妨現現醜。這八句偈頌是：

國畫第一宿同參　古今中外滿大千
風行宇內爭先睹　電馳太空比高天
觀音示現丈夫相　彌陀親頌長者顏
遊戲三昧雖快樂　莫忘西方紫金蓮

「國畫第一宿同參」，這是說他在做猴子之前，也是一個修道的人，大家都在一起研究過佛法。「古 今中外滿大千」，古來和現在，中國及外國，一般人都知道張大千這個名畫家，所以說滿大千。「風行宇內爭先睹」，他的畫風行於宇宙間，人人都爭著想要看一 看，認為他的畫是很稀有的。「電馳太空比高天」，他畫畫的境界，就好像電行在太空中那麼快，他的藝術評價在現在來講是很高的，有多高呢？和天差不多。

當我送給他的時候，他看到前四句，連說：「好詩！好詩！作得好詩！」接著兩句：「觀音示現丈夫 相，彌陀親頌長者顏。」說他的樣子，長長的鬍子，和〈大悲咒〉裏觀世音菩薩示現的一個像很相似；這並不是說他是觀音菩薩示現。就算他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 也是修行修行又墮落，曾經墮落到去做猴子。可是今生他有丈夫相，有很長的鬍子，甚至於阿彌陀佛都會親自讚歎，說他有長者的相貌。所謂「甚至於」，含有「不 一定」的意思，這只是揣度之辭，阿彌陀佛不一定真會這樣讚歎他。他看到這兩句，說：「啊呀！這個詩太好了！」很高興的。

最後兩句說：「遊戲三昧雖快樂，莫忘西方紫金蓮。」你在這兒遊遊玩玩、飄飄盪盪的，雖然很快樂，但是不要忘了，西方還有比這個更好的紫金蓮華。他看完這兩句，把頭低下來說：「哎呀！我墮落了！哎呀！我墮落了！」說了好幾聲他墮落了。這是我和他在海外來往的一個因緣。

他晚年回到台灣，在台北市郊外雙溪造了一座摩耶精舍，種了一些花草樹木。他很歡喜梅花，他在Carmel那兒也有一些梅花，可是美國的梅花沒有香味。他要我春天去看梅花，我說：「我沒有時間來囉！」

他有一個最放不下的嗜好，就是吃好東西，因為他喜歡吃好東西，所以對於烹調之道特別有研究，專門研究東西怎麼吃、怎麼做。我在台北有個皈依弟子張果官常常去給他作廚；他要請客，就請他去作廚，所以張果官也是一個名廚。

他八十多歲以後有一點點病痛，就逝世了，一代名畫家也跑了。他的一生都像畫畫，難怪他做一個畫家，總是在那兒畫畫。雖然他這一生所行所作是一幅真正的畫，可惜還沒有人給他畫出來！

評曰

生具異稟，靈猿示現：他生來就很特異的，像隻猴子似的。所以他是一隻修道的靈猿，降生到世界上來。

雖然出家，還俗遭難：他雖然曾經出家，可是沒能受戒。又被媽媽拉回去還俗，拔不出腿似的，在苦海裏淪陷著。

作品傳神，饕餮實踐：他的作品非常傳神；可是他最喜歡吃好東西，要是沒有好東西吃，他就不能活了。

風趣百出，諸君請看：他談起話來很風趣，又是這種花的小名叫什麼，又是那種草的小名叫什麼。他懂得很多花草樹木，所以詩也作得很不錯。我這個不會作詩的，給他寫了幾句，前六句他看了讚不絕口，後兩句他就說自己墮落了。

各位請看一看！他這一生有長處，也有短處。他的長處是交遊很廣，也很愛國，在各方面都是和藹可 親的一個人。他的短處，就是好吃，又有一點好色。財、色、名、食、睡之中的「財」字，他說他錢不是很多，但是也沒有少過，一沒有錢，錢就來了，所以他大概 還不怎麼貪財。色，他放不下；名，也放不；吃的，更放不下。睡呢，他是不是有這個毛病，那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也有點貪睡，有時要睡一睡午覺，這是藝人的一 種風度。各位看了之後，可以效法他的長處，對於他的短處可以引以為戒。

又說偈曰

達官貴人各相親：他和蔣介石、張群等一些顯貴的人都很不錯，都有點來往。蔣介石也很歡喜他的畫，從大陸撤退到台灣的時候，用飛機把他的畫帶出來三十多張，因為認為他的畫很珍貴。

忠誠愛國一片心：他有愛國的思想，愛國心是很重的；在這迷亂的時代，他也想對國家有點貢獻，可是愛莫能助。

丹青畫出諸佛像：他很擅長畫佛像，所畫的佛像是很特別的。

書法造詣獨成珍：他的書法也很有名，一般人也看得很貴重。

瀟灑明哲通今古：他為人慷慨、瀟灑，也很自在、風趣。他不是很肥，而是很瘦，仙風道骨的，有一種修道人的樣子。他讀了很多古今的書籍，明白古代，也明白現代，所謂「通古今，若親目」，通達古今的事情，就好像親自看見的一樣。

和藹近人睦里鄰：他對人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是對誰都很和氣，藹人可親的樣子，所以和他在一起的人，都覺得這個人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很近人情的。

娑婆世界遊不盡：這回他到娑婆世界來玩一玩，可是也沒有遊遍，還有很多地方沒到過。

風格特具藝壇欽：他的作品特具風格，藝術界所有畫家對他都很欽佩，很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