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經過了多次化療,頭發脫了長,長了脫,但是仍舊非常清秀,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文靜氣質,但是我們都能感到男孩兒開
始冷淡,不像一開始那麼牽腸掛肚了。女孩兒的病房在婦科對面,他每回來我都知道。他的情緒越來越糟糕,總是坐在走廊抽煙,臉色陰沉著,和我抱怨說他自己的
命運不好,耽誤了很多計劃。有一次他對我說,他媽媽不讓他來看女孩了,他現在來是瞞著他媽媽。我當時恨不得問他,你媽媽根本就沒盡過母親的義務,不就是怕
你為女孩花錢嗎?她有什麼權利?
女孩兒告訴我,從他們認識,她每月花在男孩兒身上的錢占她生活費的一半,她怕男孩營養不夠,每星
期都買雞蛋鹵好了,每次分手都給男孩兒帶回去。有一次他看上一件襯衣,一百多元,兩人都覺得太貴當時就放棄了。女孩兒說,她回來之後總是想起他失望的眼
神,心裡特別不忍,第二天一早就自己跑去買了,然後直接送到他的宿捨,他喜出望外。她說,自己怎麼著都無所謂,就是不能讓他受委屈。我問她,他給你買過什
麼東西嗎?女孩搖頭:
“不過,他已經答應在我的卡裡打進5000元,給我做治療費。”
女孩說到這兒,表
情帶著滿足。她說,其實這錢她一分都不會動的,“只要我知道他還愛我就行了,我早就讓他快去再找個女朋友,別為我耽誤了,只要他不告訴我就行。”我聽了特
別心疼,女孩兒可能都是這樣,別人看她們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她們卻毫無察覺,而且還幫著對方美化他的形象,欺騙自己。我沒忍心說破,但是我知道那男孩兒她
指望不上。
結果真是這樣,女孩兒臨終前5個多月,他突然消失了。
那天,她跑到我們病房來找我,那時候她
還能下地走動。她說,她連續兩個晚上打電話他都不接,再打居然是他母親的聲音。她特別冷淡地說,“你有什麼事嗎?等你病好了再來找他好嗎?”她說她擔心的
事情終於發生了,他真的不想再陪她了,真的要在她死之前離開她。她哭著問我:你們不是說我只有3個月到半年的生存期了嗎?我怎麼現在還活著呀?要是按照你
們說的,我死之前不會發生這事的!
婦科門診是個充分了解女人的地方,我聽說過一個女人,為一個姘居的男人挪用公款,事發之後那人
全部推到她身上。即使這樣,她一句對那男人不利的話都沒說,結果兩個人在法庭上見面,那男人承認,她挪用的錢中,有一部分他用來去找另外的女人了,給新認
識的女友買了鑽石戒指。那女人聽了當時徹底崩潰,暈倒在法庭上。就算他們的感情是非法的,但對她也是一個信念呀,現在這個信念被當場戳穿,她還有什麼希
望?我的一個朋友在監獄醫院給那女人看病,所以知道了這麼個故事,眼前的女孩兒和她大同小異。
當時女孩已經做完了5個療程,但肝上的腫塊兒沒有縮小,因為報銷的時限已經到了,加上她的白細胞因為化療降得太低,沒辦法繼續治療就出院了,轉到一家很小的醫院,在那裡吃中藥,其實就是等死。他真的再沒來過電話,在她轉院的第三天原來的號碼也停機了。
唯一和他有關的就是那張銀行卡,上面有他答應打進來的治療費,至少證明著他曾經的感情。
當時那女孩兒已經不能走路了,骨頭轉移得渾身疼痛,每天靠止疼藥維持。她讓我去銀行把那筆錢取出來,因為那是唯一和他有關的東西,她想把它放在身邊陪著
自己。她說,想起來也不能怪他,其實從發現癌症她就讓他趕快再找個女朋友,但是他一直說不能,她對他那麼好,他不能在她病的時候做這種對不起她的事,他現
在一定是實在堅持不住了才不辭而別的……
我真是想找到那個男孩兒罵他一頓,她不過是要個“虛假繁榮”,讓她把自己不長的夢做完,你們5年多的感情連這個回報也換不回嗎?你就不能多陪她幾個月?連假裝幾個月都不願意?
我拿她的卡到了銀行,一查,發現裡面居然一分錢也沒有。按照她說的應該有8000多元呢,3000千多是人家捐獻給她,她一定要留給他以後用的,還有就是他答應給她的5000
元。我第一個反應是他取走了!天哪!如果真是這樣對她就是滅頂之災!他幾乎不是人!不然就是被小偷提走了,這可是救命的錢呀!我趕緊讓銀行把此前的取款記錄調了出來,我的擔心沒錯,卡上原來的8600元錢是從廣西那邊一次提走的,時間就是他換掉電話號碼前後。
我馬上給幾個一直關心這女孩兒的人打電話,只能是大家湊夠這筆錢來騙她吧。我們得替那個再沒露面的男人粉飾,為的是讓女孩兒在最後的時刻帶著唯一的希望
離去。第二天我把大家湊的錢給了她,騙她說是從銀行取的,裡邊有他打進的5千元。我囑咐她,要麼自己花,要麼留給父母,一分錢也不要給他,我不敢說出更殘
酷的真相,只是說他連看都不來看你。
她用中藥又撐了4個多月,到後來只字不再提那個男孩兒,也沒有什麼情緒的低落,就是靜靜等死。
我見過肺癌轉移的人,特別是轉移到腦之後,逐漸的發生人格變化,像個呆癡,沒有正常人的感情了。我們那會兒都盼著她也能那樣,反正是絕症,真不如心早點
死了,留下個還沒耗干的身體,至少她不再為感情的事情傷心。她偏偏到最後都是清醒的,活不了,也死不成,只能靜等著身體一點點地衰弱,衰竭……
她最後是因全身衰竭去世的,還在那家小醫院,是夜裡,誰都沒在身邊。她父母在北京租的一家民房住著,離醫院很遠,沒有電話。第二天去醫院的時候女兒已經
在停屍房了。當班的醫生給了他們一包錢,說是從她的枕頭邊兒找到的,用牛皮紙口袋裝著,上面寫著一個人的名字,我一看就是那個男孩兒的。她父母是老實巴交
的農民,我是他們在北京唯一認識的人,他們問我是不是該還給誰的,我說沒這個人,就是您閨女留給你們的。他們信以為真,對我千恩萬謝的,因為他們回家得還
債,女兒的病讓他們借了快六七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