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之疾生於暗傷、隱患,給了醫生極大的修復、調治空間;精神之疾來源於精神曲線,
情感皺褶,會讓紙上的文字起伏跌宕,所以無論身體還是精神,疾病往往是身心狀態的全方位濃縮,裡面五味雜陳。也許是這個原因,眾多從醫生改行的作家都能得
心應手,大約是他們了解了人體疾病中最隱秘、最復雜的狀況,也就更接近生命的真實和真實背後的故事。
作家蘇童在回應別人評論他的作品頹廢時很不以為然,他說,作家和醫生一樣,只需要病人。病態是常態的折疊、盤繞,更何況病態中的女人——婦產科門診、病房向來是醫院中故事最多的地方,無論是女人凹凸的曲線還是纏綿的情感,必定有叢生的懸念穿過文字。
女人是情感和身體的偶聯,很難說有哪種婦科疾病和情感無關,無論發生在女人豐沛的頂峰,成為一個教訓性的印記;還是進入谷底,變成老女人,也仍舊有一種
母性不能自持……而擺脫情感和疾病的互相糾纏幾乎是我采訪過程中越來越強烈的願望,就像書中那個恨自己為什麼不按照醫學規律死去的晚期癌症女孩兒,她虛弱
的生命居然長過了愛情謊言,這就使剩下的時日因為清醒而絕望、殘酷。因為她的原因,我也同樣希望病中的女人靈魂先逝,那樣的話,疼痛和傷殘就能單一,可以
用藥止疼,可以靠針麻醉,還可以用刀切除……遺憾的是,藥品和器械全都不能修補暗傷、隱情,後者便有恃無恐地霸占了整個書的情緒——這一系列發生在婦產科
門診的故事,基本上沒有脫離苦情,雖然它們的主人公可能就在我們身邊,依然風姿綽約,儀態安然……於是我想到了《暗傷》這個名字。
女人比之男性,是更加豐富的性別群體,因為她們在生命之外加注了美麗和殘缺的一對矛盾。本書中有一個因為乳腺癌做了乳房全切的女人,她的病患重復著一個
尚未證實的醫學規律:有研究說,越是豐滿的女人,越容易罹患乳腺癌,因為她們對雌激素產生異常反應的組織比瘦小者多——這是醫學的猜測,但卻是文學的定
論:女人因為曲線而美麗,也因為美麗造就殘缺甚至危險。
有一次在北海看奇石展覽,懂行的人說,好的石頭應該瘦、漏、透、奇、皺,應該被歲月的風雨雕琢得剔透清奇、秀漏靈動,像凹凸玲瓏的女人,每一個轉折或者彎曲都能帶來意外,如《病梅館記》中的“病梅”,看的就是傷痛留下的痕跡。
那說的是外形,其實女人質地如玉,特別是當她們遭遇愛情、親情的時候,總要發出溫潤的光澤,含蓄而篤定……雖然那可能是強作歡顏的色厲內荏甚至生命盡頭的回光返照。
這似乎能借用張愛玲關於華美人生的那個著名句式:女人是一尊鏤空的玉,裡面有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