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醫治病靠的是技術,聽診器、血壓表、X光機、CT、核磁共振……醫生根據這些醫療設備檢測出的結果來判斷你身體的狀
況。西醫的手術更是一門技術,它與建築工程技術沒什麼兩樣,開刀割掉盲腸就相當於建築工程上的定向爆破,心臟搭橋手術就相當於「二戰」時美國大兵在搭浮
橋。
中醫則完全不同,它不需要任何醫療設備,只憑一個人的火眼金睛。所以,中醫是一門藝術。技術靠什麼?技術靠科學的發展。藝術
靠什麼?藝術靠人的悟性。以把脈來說,人有浮、沉、遲、數、濡等二十多種脈象,什麼是浮脈,什麼是沉脈,全靠醫生自己去領悟。悟性高的人領悟得就好,悟性
低的人領悟得就差。有時候,明明是浮脈,悟性低的人則會誤認為是遲脈或數脈。《內經》中說「春日浮,如魚之遊在波」。春天,人的脈象應該浮弦一些,就像魚
兒游浮在春天的水面,你們看,多麼有詩情畫意,但是,這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中醫不像西醫那樣,膽固醇是多少就是多少,不需要你去體會,而中醫離開了悟
性便寸步難行。
正常人的脈象是一呼氣脈搏跳動兩次,一吸氣脈搏跳動兩次,呼氣與吸氣之間加跳一次,也就是說,一呼一吸脈搏要跳動
五次。這只是一般而論,實際情況要複雜得多,就像音樂,雖然只有1、2、3、4、5、6、7幾個音符,卻能變幻出美妙的音樂世界。人有二十多種脈象,而且
四季的脈象又不一樣,所謂春弦、夏洪、秋毛、冬石。春弦就是脈搏從容柔和中兼有弦象;夏洪就是脈搏從容柔和中兼有洪象;秋毛就是脈搏從容柔和中兼有輕浮之
象;冬石就是脈搏從容柔和中兼有沉象。弦就是弓弦,弦象就是脈搏跳動時要有弓弦一樣的感覺;洪就是洪水,洪象就是脈搏跳動時要有洪水一樣的感覺;毛就是羽
毛,秋毛就是脈搏的跳動有羽毛浮動的感覺;沉象就是石頭下沉,冬石就是脈搏的跳動有石頭下沉水中的感覺。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的
脈象也會隨著四季氣候的變化而變化。春季雖然陽氣已升,但寒未盡除,氣機有約束之象,故脈稍弦,同時也顯示出體內的生機經過冬天的儲藏有一種蓄髮之勢;夏
天陽氣隆盛,脈氣來勢盛而去勢衰,故脈稍洪;秋天陽氣欲斂,脈象來勢洪盛已減,輕而如毛,故脈稍浮;冬天陽氣潛藏,脈氣來勢沉而搏指。所以,如果你的脈象
四季顛倒,那就應該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了。不要以為醫生把脈很輕鬆,他跟藝術家一樣,「台上十分鐘,台下十年功」。鋼琴誰都會彈,把脈誰都能把,但水平高
低卻有天壤之別。同一首曲子,你彈是一個味兒,鋼琴家彈就是另一個味兒。同一個病人,你把脈是這樣的解釋,而讓扁鵲和張仲景來把脈,他們的解釋很可能會完
全不同。關鍵就兩個字——悟性。
《內經》上說:「夫平心脈來,纍纍如連珠,如循琅,曰心平,夏以胃氣為本。病心脈來,喘喘連屬,
其中微曲,曰心病。」心臟的正常脈象像一顆顆連續不斷滾動的圓珠一樣,往來圓滑,如同手摸溫潤的美玉一般;如果脈搏疾數相連,如同急促的喘氣一般,而且帶
有屈象,這就說明心臟有了疾病。肺臟的脈象輕虛而浮,如同榆葉飄落,倘若脈搏不上不下,如同按雞的羽毛,中間空而兩邊實,這就說明肺有了疾病。肝臟的脈象
像一個人手持一根長竹竿的末端的感覺一樣,柔軟有彈性而又綿長;如果脈搏充盈滑利,就像撫摸長竹竿末端一樣,這就說明肝臟有了疾病。脾臟的脈象從容、和
緩、均勻,如同雞足踏地一樣;如果脈搏堅實充盈而疾數,像雞提腳一樣迅速,這就說明脾臟有了疾病。腎臟的脈象應該圓滑流利兼有回曲之象,把脈時有一種堅實
的感覺;如果脈搏堅硬,如同牽引葛籐一樣,這就說明腎臟有了疾病。什麼是圓滑、從容、和緩、疾數……這一切全靠人的悟性。
中醫把
脈,左手寸關尺是心、肝、腎;右手寸關尺是肺、脾、命門。人體的一切情況都彙集在兩隻手上。中醫把脈就像是音樂家聽音樂一樣。莫扎特五歲就能準確無誤地分
辨出任何樂器上奏出的單音、雙音與和弦音,他靠的不是技術,而是天賦。中醫也需要天賦和悟性。春弦、夏洪、秋毛、冬石,脈的跳動需要有悟性的人慢慢去體
會。一個沒有音樂耳朵的人欣賞不了音樂,一個沒有悟性的人一定把不准病人的脈。學音樂要有音樂細胞,學中醫要有中醫細胞。中醫是「至精至微之道」。所以千
百年來名醫很少,扁鵲、華佗、張仲景,他們像莫扎特、肖邦一樣稀少。
我常說「聰明人學不好中醫,只有智慧的人方能成大器」。什麼
是智慧?智慧就是內觀,就是定,就是靜,就是悟性。北京有個「定慧寺」,什麼意思呢?就是告訴你,定下心來才有智慧。《內經》就那麼一點字數,你讀了一
遍,甚至背了一遍,但你真正懂得書上所說的話了嗎?如果你不是一個有慧根、有悟性的人,根本就讀不懂《內經》。李時珍說,只有內觀才能理解經絡,這是一個
偉大的真理,學中醫的人一定要時刻牢記。
相反,西醫就不一樣了,它是一門技術,強調邏輯推理,強調思辨,只要人聰明就能學好。正因如此,西醫人才可以批量造就,西醫才能成規模。
我說中醫是一門藝術,還因為中醫把脈開方也需要靈感,需要創造,有時這種靈感和創造是不可複製的。一張處方就是一篇文章,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修辭手法
等都一應俱全,高明的醫生開出的藥方思路清楚,主題突出,詳略得當,君、臣、佐、使各得其位,和諧統一,療效自然就好。好處方就像好詩文,不可多得。「明
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是絕妙好詞,可以流傳千古。「六味地黃丸」是完美配方,可以造福萬代。你仔細去品味「六味地黃丸」的方子,就會發現其選藥之精、組
合之美、劑量大小之和諧,無不體現出天地之妙意,堪稱處方極品。而有的醫生不明白這個道理,好藥貴藥一齊上,高、大、全,這種處方對人體的傷害極大。有的
時候,君、臣、佐、使都得當,可就是缺少畫龍點睛的那一筆,藥效也不能發揮,這就像寫文章缺少了文眼一樣。我給大家講一個中醫歷史上最有名的醫案——葉天
士治難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