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20世紀以來,關於中醫存廢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止過。作為一個有著幾十年經驗的醫生,我的觀點是,中醫是傳統文化的瑰寶,永遠不會消失。
之所以有人主張廢除中醫,是因為他們不懂中醫,總是用西醫的思維方式看中醫。西醫研究的是物質的身體,它是一門技術,可以標準化,人才也可以批量生產,所以西醫很強大。中醫研究的是形而上的身體,它是一門藝術,需要靈感和悟性,所以很難像西醫那樣上規模。
但中醫是一門偉大的藝術,它有通天的手眼,高明的中醫可以「司外揣內」,不需要現代化的檢測設備就可以窺透人體內部的疾病。中醫不僅可以在疾病的初級階
段發現它,還能提前消除疾病,這就是常說的「中醫治未病」。我認為,這兩點是中醫的最高境界,也是中醫的生命所在。如果理解了這兩點,那些高喊著廢除中醫
的人就得放棄他們幼稚的觀點了。
中醫還是一門哲學,一門關於人生的哲學。學好了中醫不僅可以治病救人,還可以修身養性,成就人生
的其他事業。現在許多老總都在鑽研中醫,網易總裁丁磊先生就在浙江中醫院學習中醫,而深受國人愛戴的國務院副總理吳儀也打算在退休後研修中醫。我想他們除
了對醫術感興趣外,恐怕對中醫蘊含的人生哲理更感興趣。
「有諸內,必形諸外」,這是我對中醫最深的體會。通俗一點說,就是可以通過人體外部的變化診斷出人體內部的疾病。有意思的是,最先讓我認識到這一點的並不是那些中醫經典,也不是什麼名醫高人,而是一位賣西瓜的小販。
一個酷熱炎炎的夏日,街邊的一排西瓜棚生意清淡,唯有拐彎處的一個瓜棚圍滿了人,還不時傳出叫好聲。我走過去一看,原來是攤主正與一位顧客打賭。攤主說
自己能連選十個西瓜,保證個個都甜,這位顧客偏不信,兩人就較上了勁兒。我仔細觀察小販選瓜,只見他先看瓜的形狀和顏色,然後用手拍幾下,再把瓜舉到耳
邊,一邊拍一邊聽。三下五除二,十個西瓜就選好了,的確個個又沙又甜。
圍觀的人嘖嘖稱奇,我則陷入了深思。小販選瓜一看、二拍、
三聽,中醫看病一望、二聞、三問、四切,行業雖然不同,但道理卻驚人的相似。《內經‧靈樞》裡說「故遠者,司外揣內;近者,司內揣外」,意思是說,高明的
人可以通過事物的外部表徵看透事物本質。我想,這也應該是一個醫生的最高追求。
這讓我聯想到歷史上的很多神醫,他們的神奇就在於
將「司外揣內」發揮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下面舉兩個事例,其中一個是扁鵲四望蔡桓侯的故事。一天,扁鵲朝見蔡桓侯,見蔡桓侯面色異常,就說:「主公啊,趁
著病還在淺表趕緊就醫吧。」蔡桓侯不信,對身邊的人說:「這些醫生,成天想著給沒病的人治病,好叫人說他醫術高明。」過了十天,扁鵲再見蔡桓侯,見他的疾
病已經深入肌肉,就勸他早些治療,蔡桓侯還是不聽。到了第三次拜見蔡桓侯,扁鵲一看就知道他的病已經發展到臟腑了,再不治療,將無藥可救,可蔡桓侯仍然無
動於衷。第四次見蔡桓侯,扁鵲遠遠一望,二話沒說,拔腿就跑,因為這時候任何人都回天乏術了。五天後,蔡桓侯果然死了。
另一個是
關於東漢名醫張仲景與王粲的故事。張仲景晚年行醫到洛陽,遇到當時的著名詩人王粲,見他眉毛異常,就判斷出他二十年後會得一種病,並勸他服用五石散。當時
王粲正值青春,並且處處得意,哪裡聽得進別人的勸告,最後,張仲景無奈地說:「二十年後你將脫眉而死。」二十年後,張仲景的預言果然應驗。
在西方醫學日盛的今天,對於那些已經習慣了現代檢測設備的人來說,這兩個故事玄之又玄。扁鵲既沒給病人做心電圖,也沒給病人量血壓,更沒有化驗血液,他
憑什麼就能診斷出蔡桓侯的病呢?張仲景的故事就更不可思議了,他憑什麼能從眉毛的細微變化預知二十年後的疾病?今天的基因檢測技術都做不到,何況一千六百
年前呢?
這就是中醫的神奇之處,它將人體看做有機的整體,在這個有機整體中,五臟六腑的盛衰和病變都會通過精血津液等介質表現於
體表,高明的中醫常常能從脈象、舌苔、眉毛、頭髮、皮膚、手掌紋路、指甲顏色等身體表面的細微變化診斷出體內的疾病。中醫的這一理論並不是憑空產生的,它
源於自然萬象的規律。美國氣象學家愛德華‧羅倫茲提出過一個著名的「蝴蝶效應」理論,簡單地說,就是一隻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可以導致一個月後美國得克薩
斯州的一場龍捲風。世界萬象的聯繫是如此神奇微妙,它們相互影響,互為表裡。人體也是這樣,頭髮、指甲、耳朵……身體外部的一切都在反映著體內的情況。
記得小時候,一看見螞蟻搬家,大人就叫我們回家,說天要下雨了。螞蟻搬家就是天要下雨的反應。在醫學院學習西醫時,我就常常思考:人體內是不是也存在
「螞蟻搬家」的現象呢?在學校的西醫課程裡,我找不到答案,現代西方醫學過分重視技術成分,而將這種奇妙的聯繫斥為「玄學」。而學習中醫讓我茅塞頓開,像
扁鵲和張仲景這樣的神醫之所以能出神入化,不就是看出了病人身上的「螞蟻搬家」,暗合了「蝴蝶效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