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中觀心,真妄畢見
晝間不停活動,靜不下來。到了夜晚,四鄰無人,萬籟俱寂,沒有半點聲音的時候,獨坐孤燈下,把自己的心深深按下來看。這時,時常在騷動的心一下子靜下來,就可發掘那心靈之泉。恰如濁污的桶水,如把它攪動,那水是絕不會澄清的,但如把它放靜,過些時候,濁污自然就漸漸沈底。孟子說:「夜氣存養。」夜氣是深夜的氣,彼時外界接觸少,本心亦即真心就慢慢顯露,這是一種修養的工夫,夜深人靜,獨坐觀心!
既消除了外物妄心,就現出真來。真與妄是相對的。
《大乘起信論》詳細說明真是真如,所謂「真如」是我心的本體,這真實如常的心的本體,叫做「本覺」。本覺是說,本來自性清淨,從本來就覺,無一點曇心的本體。我們如持逼我心的本體,就得到了寂樂。反之,心忽然現出曇來,動起了你我的差別,那就是你不好我好、你可愛他可憎的迷妄、煩惱,把真如的我心拋棄了。此一失真便現出妄,而妄到極就現出真,是循環的人生!《大乘起信論》把順序分明記得十分詳細,其中比喻:真如本覺,光明如鏡,澄清似水,因被無明煩惱的風吹動,才起了微波,這波又被吹成大波,大波再經一再約吹襲波波相逐,而成狂瀾怒濤。這是說我們的心向迷的順序而行,無明動真如,然後生妄心,妄心無明相應而生妄境界。
又如夜行的人,因趕夜路跑得很快,也就不覺得什麼。如果心中起了一點寂寞淒涼,這氣氛就會引起恐怖。恐怖一起,鬼怪精靈隨之而至,就嚇得逃無可逃了,以後再一看,才知那根本不是什麼幽靈,而是枯尾花。這樣知道了以後就能表露出真來,這叫做「始覺」。這始覺中最初是凡夫覺得「這不是幽靈而是枯尾花」。想是這樣想,還擔心會跳出其他的幽靈來,其實幽靈是不會出現的,心裡這樣想,就覺得又進了一段了,這叫做「相似覺」。殘留恐怖的心,變而為無,就開了另一種的覺,叫「隨分覺」。但是還有殘留「淒涼」恐怖的心,說不知幽靈會否出來,從此說不定又成了迷。直到無這淒涼的心如同開始夜行時什麼也不覺得一樣,這叫「始覺」,與「本覺」成為一體這叫做「究竟覺」,即始本不二。這樣,妄盡歸於始,一點也無翳(曇)。如對明鏡,花映出花,鳥映出鳥,心的反映亦復如是不被曇遮,就能大開境地運用自在,這是說得到大機趣,但要行到這地步是很難的事。
本心雖已現出,但妄想難去,這就是「既覺真現而妄難逃」。佛教說的妄想分做兩種,叫做「見惑」、「思惑」。見惑是知識上的惑,即是理。飲酒是惡事,誰都知道,但偏有些醉鬼不知,或實在頭腦愚拙的人也不知,這是見惑。譬如知道了喝酒不好,要「停止」或「不停止」?感情上難以決斷,這叫做思惑。人生如夢,思惑難斷。佛言:「見惑頓斷如破石」,「思惑如同斬斷藕絲」。藕絲極細,不易切斷。真現而覺妄難逃,有大慚忸是知恥,就是感到很大的恥辱。
為什麼要露出本心?是要現出自己本心而有恥的氣氛,這知恥才是人間向上的第一步。世上人雖為惡不知是惡,雖知罪還要犯罪,沒有想到自己「啊!做惡了!」那未免太可憐。能自知罪惡而警醒的,才是非常。《遺教經》中說:「慚愧是服放諸莊嚴最為第一。」恥是諸飾中最好的飾物。在此不能不想到的是,此恥心從何而起?應知心是真知本體,悟的當體,心應當如同鏡的光明。但光明的東西常被陰翳遮上,這是要留心的事。「水若無波則自定,鏡未被翳則自明。」故心不可不清,去其混污自必現出清來。外界的誘惑是翳,內心的妄想是錆,去其翳、除其錆,就現出本心了。「啊!作惡啦!不該如此做的!」這樣的慚恥人,實是晶瑩綺麗的本
心,大機趣的自在境涯。以種種來直指其本心,終得大慚忸,得此大慚,如夢醒覺真,悟何者為是,何者不是,欲望不能束縛,煩惱袪除,心情自然就喜悅不勝了。
【前集00九】
夜深人靜獨坐觀心,始覺妄窮而真獨露,每於此中得大機趣;既覺真現而妄難逃,又於此中得大慚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