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摩遙觀東土有大乘根器,遂泛海得得而來,單傳心印,開示迷途,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時梁武帝身披袈裟,自講《放光般若經》,感得天花亂墜,地變黃金,辨道奉佛,詔誥天下,起寺度僧,依教修行,人稱佛心天子。達摩一來,就被接到金陵的宮中,與武帝討論佛法。
武帝初見達摩,便問:「我起寺度僧,有什麼功德?」
達摩說:「無功德!」
武帝猶如熱頭澆冷水,滲出一身冷汗。然而,武帝仍不省悟,接著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
達摩斬釘截鐵地說:「廓然無聖!」
武帝與婁約法師、傅大士、昭明太子,持論真俗二諦。根據教典上的說法,真諦以明非有,俗諦以明非無。真俗不二,即是聖諦第一義。這是教家極妙窮玄處,故武帝拈此來問達摩。但武帝既然立足於佛教的二諦觀,把這種真諦妙理,作為一種概念來問達摩,所以達摩答道「廓然無聖。」意謂禪的根本法,是教外別傳的,不是教典上所說的聖義諦,正是截斷了教義中所說的妙理,顯示出是佛自證自悟的真實境界,為超越凡聖的境界。這是無佛無眾生無古無今的境地。這個境地,就是禪的根本法。所以達摩答的廓然無聖的第一義,意義完全相異。武帝問的是二諦中的真諦的第一義,達摩答的卻是自證的第一義。這種自證的第一義,非言說尋思擬議之所能到。任何言說都不能顯示第一義,所以達摩的答語,正顯示自證自悟之境,是超越了一切迷悟凡聖是非得失的清淨自在無礙之境地。同時也是揮動廓然無聖的慧劍,截斷梁武帝垢意情塵的知解,灑灑落落地顯示了禪的生命。
若參得這一句透,則千句萬句一時透,胸中廓然,心外無聖。故古人云:
「粉身碎骨未足酬,一句了然超百億。」
達摩這劈頭一句,截斷了多少疑雲,惜武帝不省,仍以人我之見而問:「對朕者誰?」
達摩冷淡地說:「不識。」
在達摩這貌似冷淡的言語中,實則包含著多少慈悲的熱誠。達摩知道與武帝機緣不契,遂長嘆一聲,一葦渡江而去,直至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時人號為壁觀婆羅門。後來武帝向志公提起此事,志公說:「陛下知道此人的底細麼?」武帝說:「不識。」志公說:「他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武帝一聽,十分懊悔,想派使者去請他回來。志公嘆道:「不要說陛下發使去請,就是全國的人去,他也不回了。」後人詠道:
一箭尋常落一雕,更加一箭已相饒。
直歸少室峰前坐,梁主休言更去招。
隔山見煙,早知是火;隔牆見角,便知是牛。舉一明三,是禪家尋常茶飯。達摩與武帝一見,已知機緣不契,渡江北上。後來武帝追憶此事,親自撰寫碑文,流露出對自己機緣未熟而與達摩失之交臂的懊悔:
嗟夫!見之不見,逢之不逢,遇之不遇,今之古之,怨之恨之!
復讚云:
心有也,曠劫而滯凡夫;心無也,剎那而登妙覺。
雪竇頌此公案言:
聖諦廓然,何當辨的。「對者者誰?」還雲「不識」!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合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相憶。休相憶,清風匝地有何極!
吟罷,師回顧左右,喝問:「這裡還有祖師麼?」見眾人無語,就自己代為作答云:「要是有,喊過來與老僧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