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於兩漢之際傳入中國,對中國社會的影響日見深遠。在此之前,道家思想雖然久已流傳於世,但作為完整宗教形態的道教尚未形成。到了東漢之末,道家受佛教教團組織的影響,正式成立了道教,推老子為教祖,以為道教在老子生活的春秋時代便已成為漢人信仰的傳統宗教。
道家之演變為道教,一個重要原因便是為了與佛教抗爭,維護自家的地位。所以,自道教成立時起,佛道兩家之間的交涉論爭便激烈地進行起來。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它與佛教論爭的一個重要理論便是,佛教乃是西方夷狄之教,不堪行化於中國,而道教則是老子所創,為中國的傳統信仰。為了維護中國人的自尊與威嚴,清除胡夷的影響,中國應扶植道教而廢除佛言。然而,佛教那時已深入朝野之心,道教雖一再攻擊佛教,佛教實際上卻越發展越快,越傳播越廣,勢頭難以遏止。道教苦無良策,便想出另一辦法,欲將佛教置於道教之下,擡高自己的地位。這一辦法,就是偽造老子化胡的傳說。
據說,老子晚年西出函穀,不知所終。道教發現這是個可利用的題材,便加以發揮,杜撰出一部《老子化胡經》來。
西晉惠帝年間(二九○~三○六年),道教中出現了一位名叫王浮的道士。他對佛教的發展勢頭極為不滿,便挺身而出,與佛教僧侶帛遠進行論辯,以明佛道二教的邪正。帛遠是當時著名的佛教僧侶,俗姓方,河南武陟人氏。年少出家,取號法祖,在長安建造寺院,以講席為業,聽眾常達千人。河間王司馬顒對之崇敬有加,帛遠因而聲聞關隴。帛遠才思敏捷,辯才無礙,孫綽作《道賢論》,曾把他比作玄學名士嵇康。王浮為了道教的事業挺身出面,勇氣雖然可嘉,辯才卻與帛遠相去甚遠。多次辯論,王浮皆大敗而回,討不到一絲半點好處。眼見辯論無法取勝,王浮便採用迂迴策略,靜下心來翻閱佛典道經,作出了一部《老子化胡經》。其文本一卷,後人增為十一卷,聲稱老子西出函穀關,來到了天竺的迦毗羅衛國,此國王后名曰淨妙,老子乘其白日午睡之機,化為日精自口而入,居胎十月,於第二年的四月八日夜半時分自左腋而生,墮地即行七步,此人便是佛教祖師佛陀,佛教由此而興。
此書一出,對當時的影響極大,為許多知識分子所認可。雖然佛教盛傳於世,也為許多知識分子所信仰,但佛教畢竟來自異國他鄉,是夷人的教化,漢人信奉佛教,在心理上確實有些隔閡。《老子化胡經》一出,這種隔閡便隨之消失,因為這樣一來,佛教便成了中華文化的產物,算不上胡夷之教了。所以,後世許多文人便先後採用此說:南朝宋範曄作《後漢書》,有「或言老子入夷狄為浮屠」之語;齊朝顧歡作論,亦以老子至天竺化為佛陀。
從王浮開始,老子化胡便成了道教攻擊和貶低佛教的主要依據,《化胡經》的真偽也成為佛道二家爭論的關鍵問題。
北魏孝明帝正光年間(公元五二○~五二五年),曾命沙門、道士對講宮中。道士姜斌說:「依《開天經》所說,老子於周定王三年生,年八十五歲時西入化胡,以佛陀為侍者。」沙門曇謨最反駁說:「佛陀生於昭王二六年,入滅於穆王五二年。自入滅之後至於定王三年,已有三四五年之久。姜斌不詳史實,而胡說什麼老子化胡,不是荒謬絕倫嗎?」孝明帝令群臣詳定此事真偽,太尉蕭綜等人說:「《開天經》是道教偽造,欺世惑眾,當流放姜斌,廢止開天偽經。」孝明帝於是採納其建議,流放姜斌於馬邑。
唐高宗總章元年(公元六六八年),詔百官僧道會於百福殿,議《老子化胡經》的真偽。沙門法明排眾而出說:「此經既無翻譯朝代,不是偽經是什麼!」道士愕然,無人能應。高宗遂令搜集偽經,盡數焚毀。然而,《化胡經》早已廣傳民間,實難一舉燒盡。武則天登位後,沙門慧澄上書,請求依照高宗之例,焚毀《老子化胡經》。武則天令劉如睿等八位學士集體討論,皆言《化胡經》於漢隋諸書有載,不應削除。慧澄的建議未被採納。
自《老子化胡經》一出,道教以此事攻擊佛教,凡有道觀,必畫老子化胡成佛之相,佛教亦於諸寺畫老子之形,予以醜化。唐中宗神龍元年(西元七○五年),下詔說:「如聞道觀皆畫化胡成佛之相,諸寺亦畫老君之形。兩教尊容互有毀辱,深為不然,自今並須毀除。其化胡經屢朝禁斷,今後有留此偽經,及諸記錄有言化胡者,並與消除,違者准敕科罪。」此令一下,《老子化胡經》連逐漸絕跡,化胡之爭才日見消停下來。那時,佛教已與中國文化結成一體,除了道士之外,很少有人認為佛教是夷狄之教了。
「老子化胡」是中國佛教史上長期爭論的問題,雖然最後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廢除了,但在佛教發展史上,《老子化胡經》確實給佛教帶來極大危害,有多次佛教法難皆與此事的爭論有關。故而佛教對此經的始作者王浮著實痛恨到了極點,他們認為王浮死後身入地獄,為械具夾住,痛苦萬分。閻羅王責罵王浮說:「你偽造經書,誹謗佛陀,需當世間偽經盡毀,你的罪惡才會免脫。」足見佛教對化胡經的痛恨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