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醫院告示板上說,達賴喇嘛的私人醫生耶西達頓,會往六月十日早上六點來巡房。
我雖沒什麼宗教信仰,但也不是無神論者,不會故意和神祇唱反調。所以找在六月十日一大早,跟著眾多身著白袍的同事,乖乖的在氣氛詭異的小會議室候著。
六點整,身著傳統藏式無袖僧袍的耶西達頤出現了,向我們鞠躬致意,他的翻譯告訴我們,他將在不知任何病情的情形下,檢視一名由院方挑選的病人,之後,他再回到會議室和我們所有人討論這個病人的病情。
翻譯還補充說,耶西達頓在兩小時前淨身沐浴,禁食並禱告。而我呢?吃了頓豐盛的早餐,也洗了個澡,但沒想到任何和我的靈魂有關的事,我偷偷看了同事們一眼,霎時,我覺得我們就像一群墮落的傢伙。
很早便有人喚醒這位病人,準備好新的尿液樣本,所以當我們出現時她一點也不驚訝,長久的慢性病已折磨得讓她不得不認命屈服,而今天不過是無止境的檢驗之一而已。
我們其他人站在一旁觀看,耶西達頓只站在床邊注視著她,但他看的似乎不是她的「人」。他用雙手執起病人的手,低下頭,閉上雙眼感受她的脈搏。他就像是在醫治一隻折翼的美麗金鳥,將他所有的力量透過指尖傾注到她體內。站在床尾的我,感覺到他們兩個人已進入與世隔離的境界。
過了一會兒,病人又躺回而上,她一次又一次的抬起頭來看看耶西達頓。我站的位置看不見他們的手,但就在那一瞬間,我嫉妒起來了;不是嫉妒耶西達頓動人的神聖力量,而是嫉妒這個病人可以如此被安撫、被接納。曾做過上百次觸診的我,此刻清楚的了解到,自己從未真正感受到病人的脈動。
最後,耶西達頓直起身子,輕輕的將她的手放回床上,然後把她的尿液樣本倒進木缽裡,用筷子快速攪拌起泡,接著對木缽行了個體,用鼻子嗅那氣味,然後轉身離開病房。
從開始到現在,他一句話也沒說,就在他靠近房門時,病人用另一隻手撫著剛才被耶西達頓握著的手腕,以清澈的聲音對他說:「醫生,謝謝您。」他回過身注視了她一會兒,然後走出病房。
我們再度回到小會議室,耶西達頓用我從未聽過的藏語輕柔的說話,翻譯的英文和耶西達頓的藏語互相交雜著,宛如一場追逐賽,叫我們遁入似真似幻的朦朧世界。
他告訴我們,早在這個病人出生之前,詛咒的旋風就在她的心房裡隔了一道永遠無法開啟的門,因此她身體的河流一旦決堤,她便無法阻擋而終至被淹沒,先是軀體,然後是心與呼吸。耶西達頓說完,室內復歸靜默。
一位教授問:「我們現在可以知道病人的真正病況嗎?」
「先天性心臟病,心室隔膜功能不足所引起的心臟疾病。」規畫這次巡房的主管回答。
我在想,多麼奇妙啊!緊閉的門無法阻擋豐沛流水淹沒她的呼吸!當我們其他人像聾子一般時,耶西達頓卻真的聽到了來自身體的聲音,他不只是一位醫生,更是每個人的導師。
超凡的醫生行的是澄澈靈魂的醫治,擁有清明的知識與智慧;平凡的醫生做的卻是援救軀體,無法超脫每個人都會死亡的痛苦,以致遍體鱗傷,蹣跚而行。每回當我巡房時,耶西達頓那有如古老僧侶祈禱的聲音總會在我的耳邊縈繞不已……
—理察‧席爾勒
◎要了解生命真正的目的,人必須轉向宗教,他必須選擇和信仰一個宗教。因為宗教是奮鬥者的表現,宗教是人們最偉大的力量,它逐漸地領導人去完成自我。它使得卑賤者變得崇高;使傲慢者變節制;使貪婪的變得慈悲布施;使殘忍的變得善良;使主觀的變得客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