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來來 / 謄錄
一九八三年我會見了很多訪客,幾乎是每天都有數批賓客來訪,其中不少是不遠千里而來的,從歐洲、遠東、南太平洋、美
國,各地都有人來探望我,當然大多數仍是華人。而且絕大多數是中年以上的知識份子,或是事業有成就的人士,或是有相當社會地位的名人。他們在旅遊美加的行
程中,順道來訪我,談談佛法佛理,請我為他們診看一下健康狀況,我也盡可能接見他們,並且為之服務,又分贈一些佛教刊物和佛佛書,結結佛緣,勸勸他們多學
佛法,多修行,多行善,我做得多少算多少,不敢以弘法自居,實在也只不過是盡盡心而已,人微言輕,又沒有道場,又沒有法師身份,只不過是一介寒士,能弘什
麼法呢?不過,我是感到愉快的,我認為我做了佛教徒應該做的微末分內事。那一年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有些以後常有聯絡,有些則再無音訊,我也總還是懷念他們
的。
那一年認識的一位訪客,後來全家都與我常有聯絡,也常常再來訪問我,這位R太太,信佛至篤,她每天念經念佛很長時間,境界很好。她對於護法,慈善,公益,都非常樂施支援,為人非常慈善。她是一位香港的成衣工業企業家,但是沒有一點商人的架子,也絲毫沒有銅臭味,她的子女個個都很有教養,非常彬彬有禮,完全不像那些有錢人的“太子爺”、“太子妹”那種氣焰沖天的樣子。R先生更是謙謙遜遜的一位讀書人的風度。或者正因為他們全家都很謙和可親,我才得以寒士身份和他們來往吧。
我雖是信佛,但是在涵養上,我仍是很差的,始終還未做到“凡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的修養,要學到佛陀指示的“忍辱”境界,談何容易?我不知哪一年才學得到呢?佛陀有一個美號,被稱為“忍辱仙人”,這是多麼高的修養境界,我們平常凡人是沒有幾個學得到的,尤其是我,修養又差,脾氣又壞,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某些富貴人家的銅臭味與咄咄迫人的大架子呼之則來咄之則去的態度,我常常遇到這一類人士,引起彼此的不愉快。
舉例說,一九八二年冬天,一個狂風冷雨的晚上,突然電話鈴聲響了。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你是馮馮嗎?”
“請問是哪一位?有什麼指教?我如常地有禮回答。
“我是香港B爵夫人的私人秘書”
女子說:“B爵夫人叫你馬上來見面。 ”
“B爵夫人?”我覺得有些詫異,笑問:“我並不認識她呀!她有什麼指教呢?”
“你來見面就會知道了哦。”對方說:“你現在就來吧!我們夫人要你立即來……”
“對不起,我不能來。”
“等一等;”她說:“我請夫人和你說話。”
我聽到她的聲音:“他說他不能來!”
“喂!”電話那邊中出現一位六七十歲的婦人,相當胖大,頭髮剪得很短,她很有些男子的豪邁氣概,但是頗有些富婆的盛氣淩人樣子。我在電話中立刻就可以看到她的模樣。她的嗓子很粗豪:“你就是馮馮嗎?”
“是的,請問有什麼指教?”我客氣地問。
“我是B太太!”她說:“我在香港聽說你有些名氣,有些神通,我對你們這種江湖奇人最有興趣,所以今次來到溫哥華,想和你見見面談談。”
“B太太,”我笑道:“你一定弄錯了,我既不是江湖奇人,也沒有什麼神通。”
“我是說你有心靈力量,很Psychic。”
“我也沒有什麼心靈力量,”我說:“你一定是弄錯了。”
“你也不必客氣!”她說:“我是一定要見到你的,我昨天一下飛機就叫人打聽你的電話。他們今晚才查到。我後天就要到三藩市去了,沒有很多時間停留,我又很忙,這樣吧!你可不可以立刻來見我?現在是九點鍾,你十點種來我處好了!你有汽車吧?若沒有我叫我的司機開車來接你!”
我心中覺得很反感,我不喜歡這樣子被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我更不喜歡侍候這種盛氣淩人的大富婆,我是一個文學作者,被人指為江湖奇人,這已經夠我受的了,我什麼時候掛了牌子做起江湖奇人來啦?
“對不起!B太太”我說:“恕難遵命!我不是江湖術士,也不是應招男郎,你看錯人了!”
我悻然挂斷了電話,但是電話旋即又響了,B夫人在另一端說:“馮先生,剛才你掛斷我,你脾氣好大!”“我沒有必要再和你講話!”我說:“我不是江湖術士,請你別再打擾我吧!”
“馮先生,”B太太說:“出來混的人,這麼大脾氣怎麼行呢?你知道XX大師嗎?我一個電話叫他,他立即就來見我了。”
XX大
師是一位很有名的人,是某某教的教主,我常常聽朋友說起他的神通廣大,名滿美國和臺灣,在美國和一些名流歌星來往,風頭很健,他也來過溫哥華,以教授身份
往卑詩大學演講,座車經過我家門口(我家住在大學門口不遠),我從窗子看見他在車內,他當然不會知道我這個平凡的人。我也沒去聽他演講,我是個內向的人,
不喜歡熱鬧,怕見人多,而且,覺得隱藏尚嫌不夠深密,何必露面多見世俗?倒不是看不起任何人,實是厭煩那些世俗的名名利利,營營擾擾。我向來怕與名人認識
或見面。
“B太太,“我說:“XX大師是大師身份,有神通,自然,你一個電話請他,他就到。我不是大師,所以就不敢應召了。我也不是出來混的人!我從不應召赴堂會什麼的。”
(注:這位大師,並非出家人,這是要說明的。)
“你是盛行呢? ”
“我是一個文人。”我說:“我現在要寫作了,對不起。”
“我也喜歡見見作家,”她卻不放棄!“你知道香港的大作家XX吧?我請他,他也來的,凡是我請來的,我都不會叫人家白來一遭,我總會有一封‘利是’送的,你來我必有‘利是’送你!”
“謝謝你!B太太,我是個窮文人,但是我還可以自食其力!我不要你的紅包。”
“你這樣清高,”她說:“我更想見見你了,我叫車夫來接你吧!你住在哪里?”
“對不起!我不能來拜望你!”我說:“我要趕稿子。”
“真是那麼要強呀!”她說:“那麼,我來見你,可不可以呢?”
“我現在閉關,不見客!”“我冷冷地說:“對不起!”
“那麼我可以什麼時候來見你?可以約個時間嗎?”
“三個月以後吧!”我說:“噢!也不行,不必約了!”
“唉!”她歎一口氣:“我從來未見過這樣倔強硬頸的人!也從來沒有這樣被人碰回去的!”
“我知道,”我說:“你在香港是名人,打麻將,一擲千金,你的兒子結婚,你包下了全座希爾頓大酒店,賀客四千多人,你請到港督來做嘉賓,你請到全香港的名流,甚至請到了英國皇族的公爵公主王子。但是,我告訴你,這一個窮文人卻是不會應召來見你的!”
“你怎麼知道我家的事那麼清楚?”她詫異地說:“你真是有一點神通了!”
“什麼神通?這不過是在香港報紙新聞電視看到的罷了;”我說:“總之,彼此沒有什麼緣,拜拜!”
“你的脾氣真大,”她說:“你不肯見我,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一定要見到你!這樣吧!你告訴我你的地址,你這次不見我,沒關係,我叫車夫送一個‘利是’來供養你,先結個緣。”
“B太太!”我更加感到侮辱,我說:“我不會接受的,如果你查出地址,叫車夫送來,我也會丟出去馬路!你要送錢給我,你還不如多捐錢賑濟貧苦的老弱無助病人吧!還不如多捐錢去救助饑寒交迫的非洲或柬埔寨難民吧!那樣子我更加心領,或者彼此將來還有見面的可能。”
我掛斷了電話,猶自感覺到悻然難釋。電話鈴聲不久又響了,我不聽,可是它不斷地再響。
“馮先生,”對方是一個年輕女子,:“我是她夫人的甥女,特別打電話來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姨媽,她一向就是口氣就是這樣不禮貌的,得罪了很多人,請你別見怪。”
“謝謝!”我說:“小姐,我覺得沒有必要由你來道歉。”
“你不知道,我姨媽,一向是這樣,不曉得尊重人家,她要什麼就要立即得到,好勝得很。從來沒有人這樣給釘子給她碰的,你是頭一個,我們在旁邊聽見,都說,好呀!姨媽終於碰到敵手了。知道嗎?她氣得連夜點心都吃不下,她說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罵她。”對方又吃吃地笑了起來:“馮先生!多謝你,你替我們出了一口氣!她賭氣進房去了,我們姊妹都開心得很,特別打電話來多謝你。”
我聽著也覺得好笑,也不免覺得我太冷酷,我說:“小姐,多謝你,我自己想想,也覺得我修養太差。佛法說平等,我還未做到怨親平等,這是我的不對,我仍有太多的我執,這是我的缺點,不過,我這些話,並不代表我向你姨媽道歉,我對她並無歉意,上面說的話,只是檢討自己。”
“你這樣教訓她也好!”對方說:“我們做晚輩的,都受夠了她的氣,不敢講她一句。”
“因為你們是她的晚輩。”我說:“你們要依靠她,我對她無所求,我就不怕她,無求品自高!”
“馮先生,那麼,你還肯不肯讓她來見你呢?”
“不必見面了!”我斬釘截鐵地說:“別說她只不過是一位英國皇室封的爵士夫人,就是女皇,我也一樣不去討好巴結她的!”
“那麼,我們姊妹也沒有機會見你了?”她失望地說:“我們多麼想見你面啊!”
“我有什麼值得你們見面呢?”我說:“我只是個平凡的人而已!”
我再向那位小姐致謝,掛了線,我知道我的我執心太重,但是,沒法子,我改不了。我的的確確是個凡夫俗子啊!
我在電話中說連女皇都不見,這可不是一時氣憤的話,的確曾有過這件事實,當然不會是英女皇伊利莎白也會聞名而召見
我,我縱有微名,也還不至於傳到英國皇室大內去,如果我說我名聞天下,甚至於被皇室邀請,那就是妄語了!還有很多人竟不知我是個寫文學的作者呢!也大有人
從未聽過我的名字,我絕不是什麼大名鼎鼎的名人,說到名,我還差得很哪!可是我的確曾經拒見女皇,這件事回想起來,未免有些滑稽。
大約是八年前,伊利莎白女皇蒞臨加拿大,她身兼加拿大女皇的身份,仍是加拿大聯邦的名義上的元首(加拿大仍是大英國
的一國),她每隔數年,就會來加拿大一次,接受她的加拿大子民的致敬。加拿大人民,尤其是英裔加人,無不以得瞻女皇風采為畢生最大榮幸,如果得到女皇或皇
夫握一握手,那就更是受寵若驚,回家連手都不忍洗了,還不向親友誇耀上幾十年?
英裔加人對英國女皇及皇室的崇拜狂熱,不是我們所能想象的,我尤其是無法強迫自己分享這種如癡如醉的皇室崇拜樂趣,
我也曾會見過三個國家的元首,如果一定要講虛榮,我的祖先馮跋在南北朝時代已經做了北燕國的國主,疆土包括今日的東北、河北與熱河,國都在北京。無論它是
多麼小的一個王國,到底也還是比英國皇朝早了一千多多年呢?如果是洋人,他們就會擺出什麼王子的世系家譜來了,如果有錢,再加上千年皇室的牌子,那還不是
宛然王子了麼?從前七八十年前的‘德陵公主’,嫁了美國人,寫了幾部靠不住的什麼“瀛臺泣血記”之類,她自稱是滿清皇室公主,騙得洋人團團轉,她其實只不過是滿族旗人而已,根本不是什麼公主!
我搬出祖先來,難道是為了效顰德陵公主麼?老實說,祖先的王國,也只不過是用武力搶奪得來的而已,那種自封為皇帝的
榮耀,並沒有給我這個佛教徒多少殘餘的虛榮,不幸地,馮跋是我的祖先,我不能否定祖先和他的歷史,如此而已。如果祖先今天仍在,我會勸他放棄皇號帝制,勸
他做平民,勸他信佛行善。
已經湮沒了千年皇室虛榮,實在不值得一提,我今天以一介寒士,無官無職,如閒雲野鶴的自由自在,自感幸福,我今天以得學些少佛法為福報,為快樂,哪會再提祖先的虛榮?可是,英國女皇蒞加,卻惹得我搬出已逝的虛榮來了,自然這也是我的幼稚,自己回想起來,也很慚愧。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女皇蒞臨,溫哥華的市府,和省府等,驚得屁滾尿流,大興土木,大辦排場,發動人們去歡迎御駕。天知道加拿大聯邦政府怎麼會連我這無名小卒也要徵調去參加歡迎大駕大典,至今我仍弄不明白。
總之,加拿大政府突然有一封公函給我,很客氣,但是等於是命令,指定要我去參加覲見女皇,它說:“臺端已被選挑為覲見女皇之傑出加拿大子民之一,此乃女皇之子民莫大之榮幸,仰即於下列規定時間,前往地址報到,演習覲見禮儀,是荷!”
驟然看到此函,不免也有些受寵若驚,詳看附件中所列被挑選名單,合計只有十二人,我添陪末座,其餘都是加國名人名
流,這就使我感到奇怪了。我雖偶然也寫寫英文作品,到底也還未是英文作家而知名於加拿大,我的寫作主要是中文,而且,在中文作家世界裏,我也只不過是一個
馬前小卒,並非什麼大作家,加拿大政府怎麼會知道我呢?
我打電話去問承辦單位,那邊洋人官員的答復說:“這是電腦挑選出來的名單,都是加拿大最有成就及代表性的名流。”
“你們的電腦一定是出了毛病了。”我說:“它選出了十一位名流,都沒錯,可是,挑選了我,卻是一大錯誤,我不是名流。”
“你是一位作家,不是嗎?”洋人官員說:“電腦資料上說你是作家,曾得過文學獎,曾當選過十大傑出青年。”
“那是十個世紀以前的事了。”我覺得不好意思:“而且,那與加拿大無關。”
”你曾任加拿大最大的中文報紙總編輯,”洋人官員又說:“你仍是該報的專欄評論家,不是嗎?”
“那倒是的。”
“你曾連續七年參加世界折紙藝術大展,是唯一獲得榮譽的加拿大代表藝術家。你的名字被大展登刊,你的作品被陳列,是大展中唯一插有加拿大國旗的櫥窗,不是嗎?”
“那倒是有的,我慚愧得很,那只不過是小孩藝術……”
“我們的電腦資料還有很多有關你的資料,它認為你夠資格被挑選參見覲見女皇,你不用謙遜了。”
“謝謝你。”
“那麼,我們希望你依時來本部報到,參加演習覲見儀式。”
“對不起,”我說:“我不能來。”
“為什麼呢?”他說:“這是每一個加拿大子民夢寐以求的殊榮呀!多少人想都想不到,你卻為什麼要拒絕?”
“我知道,可是,我感覺到不配,請你們劃掉我的名字吧,另外挑選較佳人選吧。”
“你這樣子是給我們添麻煩,”他說:“時間已經這麼緊迫了,你叫我們另外挑選?你知道要費出多少時間才把這次覲見名單弄好?什麼都印好了,你現在退出,怎麼行?”
“你們應該事先徵求我同意呀!”我說:“你們問也沒問過我”。
“我們記錄上說是打電話問過你的。”
“那就怪了,我沒有聽到過你們的電話。”
“也許是你忘了,”他說:“我認為你還是參加好,你要知道,叫我們臨時另找一個人補上去,很麻煩,什麼都得改,印好的資料要改,覲見程式也要改,最大的問題之一就是要重新去對別人做安全調查……你還是來吧!你是加拿大公民,也就是女皇的子民,覲見女皇陛下是子民最大的榮幸,也是義務。”
“我不能來!”我堅持地說:“我不要覲見女皇。”
“為什麼?”
“煩透了!又得演習禮儀,恐怕還得搜身,拘束死了,太不自由了!覲見站在那裏,等大半天,好不容易等到女皇出來,也許能獲得問一聲:‘你是什麼地方來的?’或者輕輕一握手,如此而已,但是我得犧牲好幾天!我不來!我絕對不來!”
“你沒有拒絕的理由!”
“你們也沒有非要我覲見不可的理由!”我說:“跟你說實話,我沒有禮服,假使我來,我只能穿破爛的半截牛仔褲來!”
“那不行!”
“不行我就穿游泳褲來!”我說。
他碰地掛了電話。倒也乾淨,從此以後,這些年,都沒有再來邀請我參加任何場合了,看樣子,他做到來了把我名字刪除,或是列入了‘不受歡迎’的黑名單之內。對於我,這反而是樂得清淨,誰耐煩打腫臉皮充胖子去煞有其事地出席那些虛榮的場合?
人家聽說我是中國略有些知名度的作家,可知道中國作家爬格子能賺多少錢?可知道我竟須到人家店裏去拾取售不出的報紙作為燒火取暖?可知我真的穿了破夾克破牛仔褲上街?可知我連巴士都儘量避免乘坐而安步當車?
寫這兩段事,並非自炫清高。我不肯見權貴,實在是怕那些權貴富豪人家的氣焰和銅臭,我向來不耐煩穿著整齊,打領帶尤
其是我最反感的事,那些裝模作樣,言不由衷的虛偽拘束禮儀,更是難受的束縛!我受不了,我寧願穿蔽衣,不修邊幅,頭髮亂蓬蓬,穿破夾克,半截撕斷了的牛仔
褲,一雙破裂運動鞋,破襪子,拖著手車去拾取舊報紙,到海邊去拾海草回家做種菜的肥料,到外面去拾取人家砍樹的斷枝做柴火,我自得其樂!小時候就常去木廠
拾取碎木柴皮,一面拾,一面念觀音菩薩聖號和大悲咒,雖然貧窮,雖然常常含著眼淚,可是從來沒有屈服過,從來沒有向富貴人家乞求過,
為什麼今天反而向銅臭低頭呢?
我自知我執太重,要修到無我,談何容易?可是我改不了這種脾氣,也不是自命什麼清高,實在是厭煩世俗的名利虛榮——那些其實是虛假的,而且是虛假中最虛假的幻相。
我寧願閒來多讀佛經,多念佛。換上海青,靜坐讀經,逍遙物外,多麼心曠神怡呢。
永懺樓随筆之八十一──《無求品自高。富貴如浮雲》
原載香港《內明》第173期:1986年08月1日
書名:天眼慧眼法眼的追尋
作者:馮馮
出版:天華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