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答說:“我不回去,做什麼呢?”
於是我又買了一張車票,趕回高雄,已經是黃昏用晚餐的時候了。
其實這是一個很難忍受的場面,尤其我自許是個熱血青年,有革新佛教的理想,在頑固的惡勢力之前,我是不會低頭的。但是因為當天有不少社會賢達與會,我不希望把佛教的“家醜”外揚,所以只有忍下來。我告訴自己:為了佛教,有什麼不能忍的呢?
發生這些事情,每次事後我都感覺,自己的修行又增加了十年,甚至二十年。所以後來我說:一個人能忍受多少屈辱,就能有多少成就!我認為,假如要論苦行,要論修行,並不是禪淨禮拜而已,應該在生活裡實踐六度萬行,奉行度眾的四攝法,學習四大菩薩的悲智願行,那麼我們才能在人間推行佛教,人間佛教的淨土才能實現。
自此以後,我在推動人間佛教的生活中,一直警告自己,要“把人做好”,要“自覺行佛”。苦行只是自己的密行,不足以向人炫耀,應該從行為上改變自己。要讓自己的行住坐臥、食衣住行、語默動靜都有佛法。例如,給人歡喜、給人信心、你大我小、你有我無、學習吃虧、認錯改過、明理感恩、尊重包容,乃至待人好、不計較、不比較、做好事、說好話、存好心等;能夠讓自己的身、口、意都能契合佛法,那才是修行。
常有人問我,你創建佛光山,以及全世界二百多個寺院道場,甚至西來大學、南華大學、佛光大學,以及美術館、電視台、報紙等佛教事業,你一個人怎麼能做這麼多事業,錢是從哪裡來的呢?
其實,我一生從來沒有儲錢的習慣,也沒有擁有金錢。佛光山的信徒幾乎沒有人看到過我上街買東西,佛光山的信徒也沒有人看我上他們家去喝茶、串門子,佛光山的信徒更沒有人聽到我向他們化緣。我自己一向奉行“以無為有”,從“無”裡面創建一切。但是佛光山承受外面打擊最嚴重的,大概就是說“星雲大師很有錢”!實際上這句話應該是:“星雲庸碌無能,沒有奇異的本領。”但我自許有一個特長,是別人所不及的,那就是所有的金錢,我一概不要。
近二十年來,偶爾有信徒給我紅包,我都叫侍者全部退還給他們。因為我又不買東西,私人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常住有飯給我吃,有車給我坐,我還要儲錢做什麼呢?尤其在飲食上,我曾有過對麵食的嗜好,但現在已經減退,也是可有可無了。我從小就在叢林裡苦修、苦學,過慣了節衣縮食的生活,所以現在佛光山的兩菜一湯,對我而言,已經是非常美好,非常滿足了。
我一生沒有學過建築,但會建房子;我沒有學過書法,但會寫毛筆字;我沒有學過文學,但會寫文章;我沒有受過駢文、韻文的寫作訓練,但會作詞寫歌;我不懂外文,但時常與國際人士接觸往來。因此,承蒙有些人誇讚我很聰明。
所謂聰明,是從何而來的呢?如果我真的有一點聰明的話,我想都是從“為人服務”的苦行中修來的。
當初我創建佛光山,並沒有建築師,都是我與建築工人蹲在地上,拿著樹枝在地上比畫,這裡要多長,那裡要多寬、多高,就這樣一棟一棟建了起來。但是,佛光山儘管建了很多客房,經常還是不夠給來山的信徒大眾掛單。有時候大活動期間,有些法師如煮雲法師等人上山,我都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他們,自己睡在人走不到的陽台上。我就想到,朱元璋在當沙彌的時候,有一次皇覺寺的大門已關,他只有睡在外面。他說:“天為羅帳地為氈,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間不敢長伸足,恐怕踏破海底天。”
人生只要歡喜、自在,到處都是淨土,哪裡一定要什麼床鋪、座位呢?所以我從開山到現在,沒有坐過有抽屜的辦公桌,也沒有使用過房間鑰匙。我不重視物質享受,也不為自己儲財;有了錢,都是用來弘法,用來結緣。佛光山出版社所出版的書籍,即使是我自己的著作,也是自己付錢買來送人。
佛光山的長老執事,偶爾會說:“師父,我們到滴水坊喝茶!”說好了是他們請客,但實際上都是我付錢。雖然他們也搶著要結賬,不過我都說:“師父與徒弟在一起,沒有徒弟付錢的道理。”
我自認自己是一個自律很高、用心很細的人。到現在我荷包裡經常幾個月一文不名。也知道沒有金錢的苦處,可是早已養成的習慣,就是這種性格。不過事實上,因為我沒有錢,因為我不要錢,所以才能“以無為有”,才能“不要而有”。因為如果有錢,人都有貪心,就會把錢存到銀行里,就要積聚,就不能創建事業;因為我不要錢,不擁有錢,錢來了,我覺得都是十方信施的。我要把錢用了,才是錢的價值。
所以,我希望大家知道,修行不在著意於某一種法門,更重要的是,要能培養出一顆篤定踏實的向道之心,以及發起“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的菩提心。修行不是片面的個人解脫,而是全方位的弘法與利生;生活的苦行也不是一時的功課,而是一生的修持。能夠懂得“苦行”的意義,那才是“行佛”的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