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棲霞山受戒,並且參學了六年。每天的生活,大致都和戒期一樣,連上個廁所都有老師沿途監管。晚上開大靜後,一聲喝令:“趕快睡覺!”包括上廁所、脫衣服,然後躺在床上,三分鐘之內要迅速完成,之後就不能再有半點動靜了。即使在夜裡,老師也是靜坐監管。每天早晨三點半起床做早課,因為早起的關係,常常感覺睡眠不足,因此早課禮拜時,往往拜下去就不知道要起來,因為睡著了。這時糾察老師就會走到前面,踢踢頭,喝令:“起來!”
經過這樣多年的訓練,到現在我不但坐著能睡覺,連站著也能睡,甚至走路都能睡。所以經過當初嚴格要求的苦修,現在回想起來,真是獲益良多。
十八歲時,我升學上了焦山佛學院。因為是新生,立刻被分配到大寮典座,也就是負責三餐煮飯燒菜的職務。我擔任兩年的典座,除了擇菜、洗菜,也學會了烹調的方法。至今我對菜餚的煮法,烹調的技藝,雖不能稱為一流,但自覺有些心得。
在焦山佛學院期間,因為年輕,什麼事情都覺得應該當仁不讓,勇於維護正義;但也因為心直口快,經常惹來麻煩,因此自覺應該有“禁語”的必要。剛開始自己很不習慣,不知不覺就會脫口而出,明明知道不能說話,偏偏忘記而說漏了嘴。為了處罰自己,我經常獨自跑到大雄寶殿後面,人跡罕至的海島,摑打自己的耳光,並且自我責罵:“你真是豈有此理,自己歡喜持禁語,又沒有人勉強你,卻出爾反爾,不能持好。 ”
為了根除自己的習性,務必要給自己刻骨銘心的教訓,因此我重重地處罰自己,有時打得嘴角都滲出鮮血。就這樣實踐了一年的“禁語”,這一年不講話的經驗,對於青年時代初學佛法的我,在學習過程中,有很深的意義。因為我體會到,“禁語”不只是口中無聲,更重要的是心中無聲。有時我們受了一點委屈,表面上雖然若無其事,但是內心的不平、怨憤,卻如澎湃的浪濤一樣,發出巨大的響聲。如果我們能夠止息內心煩惱的聲音,那就是寧靜無聲的證悟世界了。
二十歲離開焦山佛學院時,我捨棄所有的衣單行囊,孑然一身回到祖庭宜興大覺寺,重新過著一無所有的生活。在此大約三年的生活中,我編過雜誌,做過小學教師,擔任過寺院的監院、住持。當時我訂立“新生活規約”,明定寺中僧眾早晚功課正常。三餐飲食定時,不可隨便外出。雖然遭受守舊派的反對,但我自許是新一代僧眾中的佼佼者,是新時代的青年,是太虛大師的仰慕者,自覺應該有瀝血革命的勇氣。雖然這些與苦行生活沒有太大的關聯,但也可以看出我有冒險犯難的精神,有革新佛教、整頓綱紀的勇氣。只是當時諸多奮發為教的行為,也就不足再述了。
二十三歲時,我又把自己所有的身外物,悉數送給同參道友,然後孑然一身來到台灣。我在《人生百事》裡說:“一個人一生當中,應該有一至兩次,將身邊的物品全部送人,體會空無一物的境界。”所以,在我離開焦山時,以及這次來台前的“喜捨”,對我一生的修行,幫助很大,讓我體會很深。
到了台灣,一時舉目無親,掛單無著,我幾乎淪為流浪的乞丐。幸虧中壢圓光寺的妙果老和尚收留了我。我懺悔此身之業障,每天過午不食、刺血寫經,同時為圓光寺常住勞役服務,例如拉車採購,收租擔米,尤其要打井水,供應八十餘名寺眾的生活用水,還要掃除廣場落葉、清理水溝、打掃廁所等。前後兩年的時間,我自覺自己雖然衣單不全,甚至只穿一件短褂過了一個嚴冬,但心中覺得溫暖安樂。當時的“行單”再加“懺悔”的行持,對一個血氣方剛、還在成長中的青年,也是非常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