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安貧、知足、惜緣、惜福、能捨,信仰就是母親一生最深厚的財富。而端莊的威儀、當仁不讓的勇敢,則可說是她與生俱來的兩種特性吧!
可能是受到外婆的身教的影響,母親一生都注重威儀,“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站著,她從不晃動身體,坐下來絕不蹺腿,而且一生從不倚靠椅背,即使坐在床上,也不倚靠枕頭、棉被。
近年來,我有能力孝養她,就為她備置一套沙發靠椅,希望她可以坐得舒服些,但是多年來從未見她使用過。
不管何時見到母親,她總是衣著整齊。對於衣服,無論如何破舊、縫補過,她都不計較,但是一定要穿著整潔。這些年,慈莊、慧華等人很熱心地為她添置了許多新衣,但是她從不輕易更換,母親念舊與惜物之情,可見一斑。後來我又發現,母親不重視外形,只重視心意。有一次,我陪伴著她走到西來寺,我說:“母親,我們今天改走後門,上去比較近。”母親回答:“上等人,主人迎上門;中等人,有人接待人;下等人,求人都無人。前門後門不要緊,只要到了西來寺可以看到人。”
在西來寺的佛殿,我說:“我來點香給您拜佛。”母親回答:“不要緊,佛祖哪裡要我們的香?哪裡要我們的花?佛祖只要我們凡夫的一點心。”
和母親在一起,通常都是她在演說佛法,我在旁洗耳恭聽。有一次我講《金剛經》,不知道母親就坐在後面聽,等我下來了,她批評我講得太高深了,怎麼可以告訴大家“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呢? “無我相”倒也罷了,如果“無人相”,心中眼中都沒有他人,還修什麼行呢?
我聽了母親這一席話,啞口無言,同時也領悟到母親堅持要“有人相”,正是我努力推行人間佛教的批註。
母親無論說話、走路,向來是安詳有序。即使天大的事情發生,她都不亂方寸。許多在佛教學院受了多年教育,後來又出家受戒的徒眾,都萬分敬佩母親這種與生俱來的威儀、風範。
母親一生歷經許多戰爭、多次的悲歡離合,幾度面臨國破家亡,我們兄姐弟四人,沒有人看到過母親掉眼淚。
七七事變,日軍在盧溝橋發動戰爭。這一年冬天,戰事蔓延到南京,母親站在揚州的一條公路上,看著自己的家遭到日軍恣意的焚燒,當時還年幼的我,緊緊跟隨在她身邊,親眼見她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在抗日戰爭期間,國軍部隊極力搜尋壯丁,幾乎每天都要應付好幾次這種事情。當時二舅劉貴生正好在我家,那天又來了一批抓壯丁的人,二舅立即到廚房的稻草堆中躲藏,可惜一條腿露在外面,還是被拖出來帶走了。過了一兩天,母親找到了當地的警察局局長,提出申訴:“我兄弟上有老母,如果你抓走了他,一家孤兒寡母,生活無人負擔,只有統統到你家生活。 ”那位警察局局長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很快釋放了二舅。旁人見了這一幕,以為母親是有辦法、有後台的貴夫人,朝她面前一跪,請求搭救親人,後來竟也讓她救了出來。
這類事情很多,母親也以此自豪,但有一次卻發生人命關天的無妄之災。一位母親尊為義父的鄰居,竟然在家裡被水桶的繩子一絆,跌了一跤,死了。這家姓解的鄰居家貧,無力負擔喪葬費,有人建議母親設法代買一副棺木料理後事。母親當下點頭同意,並即刻搭船上街去備辦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