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與二舅的感情好一點,二舅也比較孝順外婆,基本上當時外婆等於沒有兒女了。因為外婆這三個兒子,各自成家立業,也各有各的路要走。因此,外婆離開他們早早就獨居。不過她本來就是一個獨立的人。也許,由於我外公的早逝,讓外婆看透人間的無常,內心堅強起來。外公是做裁縫的,在我五六歲時,外公就去世了。當時不懂,還在玩鬧,不知道什麼叫做死亡,只覺得他怎麼老是在睡覺。記憶中,外婆面對外公的死亡,並沒太激烈的驚慌,只記得她輕聲地哭唱著,像幽幽的祭文:“你為什麼狠心拋下我,叫我一個人怎麼辦?”哀而不傷,但讓人感受到夫妻之間情深義重的想念。我會和外婆住,是祖孫兩人習性相近,她也是得其所哉。
不識字的外婆,是個有見識的人,堅持讓我受教育,送我去唸書。
記得,第一天到私塾去唸書,念了一個字:“人”。這個“人”字,對我一生影響很大。我把“做人”列為最重要的課題。試想,一個人行得不像個人,說的話也不像個人,再嚴重一點,禮義羞愧之心都沒有,所謂“人面獸心”,人到了已經不像個人,那多沒有價值呀!第二天,再學“手、足、刀、尺、山、水、田、狗、牛、羊……”這些念誦的單字,都是生活上具體可見的實物,先生從我們看過的東西教起,這樣的教育方式很有成效。
外婆送我去唸書,一天要給四個銅板。十個銅板一角錢,也就是每天交四分錢。外婆每天給我四分錢交給老師,四分錢讓我吃早餐,兩分錢一個燒餅,得吃兩個才能飽,天還沒有亮就去唸書了。
那時候念的書是“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都要背誦。由於戰亂,時常要更換上課的場所,老師也是有一課沒一課地教。由於學習無法連貫,加上也沒有大人可以幫助溫習課業,課文就不容易會背,經常記不起來。記得有一次,明天要背書了,內文老師也沒有教,教了也記不得,嚇得晚上睡不著。我就慢慢體會睡覺前回憶所念的書,嘴不動,苦思,醒來起床之前回想一下昨天晚上所想的,就記得了,這是我發明的“睡眠記憶法”,百試不爽。
那時候,戰亂貧窮是社會的普遍寫照。有錢就拿四個銅板去唸書,沒有錢就去不了。老師也諒解,他不會問你昨天為什麼不來。他知道你家裡沒有錢。外婆給我幾次去讀書的錢,因為後來戰亂、打仗、遷徙……難以有完整的學習環境。但不論遷徙到哪裡,她都會想辦法找到私塾供給我讀書。那時候,我不大懂,有書讀、沒書讀無所謂,因為我喜歡做家務,掃地、洗碗、抹窗子、整理廚房……
外婆獨立自主,從沒在她的口裡聽到她怨兒女的不孝,嘆時局命運的不好,不論環境人事如何的險惡艱難,外婆總是安忍如一座山,平靜如一泓泉。外婆的“忍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的性格,讓我在青年時期,隻身渡海來台,只為一腔弘法的熱血,不畏茫茫的未來,這種“忍得住”的性格,我想,是外婆影響了我。
外婆從不疾言厲色,好像也很少睡覺。她對任何人都是輕言細語。每當夜晚我睡覺了,她還在做晚課。有時候我還沒有睡著,她端坐在床上打坐運功,肚子就“嘩啦嘩啦”翻江倒海地響著,有時候我還會被這聲音吵醒。我就問她:“外婆,您肚子的聲音為什麼這麼響?”她說:“這是功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