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自身的安危難保,但我記得當時有一位陳秀平先生,服務於電力公司,被冤屈為“匪諜”,我為了保證他的清白,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保。後來陳秀平先生幫我在台北創建智光中學,並且擔任校長。另有一位李小姐,也被誣指為“匪諜”,三天兩頭被叫去問話,有時一問就是一整夜,有時半天,甚至一連幾天地疲勞審訊,並且還限制她的居住自由,最後也在我的全力營救下,終於獲得昭雪。
我初到台灣那幾年,記憶最深刻的,就是掛單在圓光寺時,每天早晨四點半起床,然後拉著手拉車到中壢鎮上,六時抵達市場,喚醒賣菜的小販,為寺中八十人備辦生活所需的油鹽米菜等,來回總得五六小時。
為了爭取時間,我也學會騎腳踏車,有時購買的東西不多,我就騎腳踏車就近到“大崙”的小街上購買。我騎腳踏車的技術並不純熟,有一天,跟往常一樣,我騎著腳踏車準備上街。當車行在羊腸小道上,忽然看到遠遠的前方,有兩位幼童迎面走來,我一急,大喊一聲:“讓開!”由於喊的聲音力道太大,人車倏地騰空彈了起來,然後掉進大約有三層樓高的深溝裡。
由於我掉下去的時候,頭先著地,而且結結實實地撞上一塊大石頭,所以頓時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我只覺得天旋地轉,日月無光,心想:這下子我必死無疑!
不知經過多久,我坐了起來,看看左右,心想:“咦!人死後的世界,怎麼也和人間差不多!你看,黃土地上,石子累累;溝渠岸邊,草木萋萋。”再定睛望去,不遠的地方,已經摔得支離破碎的腳踏車,輪胎、零件散落一地。這時我才慢慢回過神來,發現原來我並沒死,還活在人間。
我摸摸全身,竟然一點傷痕也沒有,連頭上撞擊的地方,也是毫髮無傷,甚至沒有疼痛的感覺。因為沒有摔死,我不禁興奮地一躍而起,不過還是捨不得我的腳踏車,於是把散落一地的碎片,一塊塊撿起來,再拿出車後的繩索加以捆綁。我想把它當成廢鐵出售,至少也能賣個三兩塊錢,因此就一路背回寺中。在當天的日記上,我寫下這樣一段話:“平時都是人騎腳踏車,今天我被腳踏車所騎;人騎車,車騎人,偶爾轉換一下立場,倒也公平。”
這一次從“死亡邊緣”回來,就如童年掉入冰窟一樣,僥倖自己又撿回一命,所以我在圓光寺居住一年有餘,每天為常住拉車購物,掃除四周落葉,供應六百桶井水。勞動之餘,偶爾抽空寫些短文,投稿給台北的報章雜誌,一經獲得刊登,不但有些稿費,更是我生命中一份莫大的鼓勵。
在這個時期裡,我的思想上忽然生起一個妄念,認為自己罹患了肺病,每天朝思暮想,“我患了肺癆”的念頭一直在腦海裡縈繞,身心飽受煎熬。原因是曾經聽過一位老師說,一個人如果過度辛苦勞累,營養不足時,很容易罹患肺癆。
或許是自己的疑心吧,所謂“疑心生暗鬼”,疑心也能成病。我在圓光寺的這段時光裡,一面為常住勞動服務,一面憂慮著自己的肺癆。有時候我也想,自己身強體壯,應該不會有肺癆才對!但是肺癆的陰影,仍然盤旋在心中,始終揮之不去。
直到一九五〇年的冬天,正是番茄盛產季節,有人說,吃番茄可以治肺病。我一聽,太好了!那時候自己雖是一介貧僧,但買番茄的能力還有,所以一口氣買了一抽屜的番茄,有時間就吃。一段時間後,我心想:吃了那麼多的番茄,肺病應該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