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僧侶救護隊”豈是民間之力所能組成?只有寄望公家機關能夠成全。那時我指望“僧侶救護隊”能做一個短期的訓練,唯一可去的,就是台灣。所以在二十三歲那年的夏天,我領導了七十餘名僧青年和一群男女青年,抵達了事前茫無所知的台灣。只是從此我又寄身在“白色恐怖”的年代裡,行走在“生死邊緣”的險路上。
我在一九四九年夏天來到台灣,但是沒有入台證,幸經前“內政部長”吳伯雄先生的尊翁,時任“警民協會”會長的吳鴻麟老先生出面為我作保,我才得以獲准留台。但是當時台灣省政府聽信廣播,說大陸派遣五百位僧侶到台灣從事間諜工作,因此我和來自大陸的一群僧青年,不分青紅皂白被分別關在台北、桃園等地。
其中,慈航法師被關在台北,我和律航法師等一行十餘人,被關進桃園的一所倉庫裡。有一天,忽然傳來命令,將我們綁起來拉去遊街。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來到一所警察局,裡面一人見狀,大罵一聲:“誰叫你們把這些和尚帶來的,趕快帶回去!”於是我們又被帶回倉庫,就此在裡面住了二十三天。
最後幸經孫立人將軍的夫人孫張清揚女士、曾任“台灣省主席”吳國禎先生的父親吳經熊老先生,以及“立法委員”董正之先生、“監察委員”丁俊生先生等人營救,才把我們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在那個“白色恐怖”的年代裡,人民只要一經逮捕,很少能活著出去的。即使僥倖獲釋,也已遭刑求而傷筋斷骨,體無完膚了。我們雖然沒有死於冤屈,也沒有受到刑罰,但從此難獲台灣各地寺院的信賴,他們不能接受來自大陸的僧青年。不少人到處掛單遭拒,在生存艱難的情況下,許多有為的僧青年就這樣流失了,殊為可惜。
其實也難怪,因為當時距離一九四七年發生的“二二八”事件為時不久,我們在台灣很自然地就遭人排斥、誤解。事實上,“二二八”的悲劇,是民族的不幸,當時台灣人民死傷很多,但是大陸人士傷亡也不在少數。今日評論“二二八”事件,完全忽視大陸人民死難的事實,坦白說也並不公平。
在那一段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的歲月裡,我非常感謝慈航法師喊出“搶救僧寶”的口號,以及妙果老和尚對我的厚愛,特別留我在圓光寺安單。我也感恩圖報,盡力為寺中的大眾服務。只是我在台灣,還是一直生活在“白色恐怖”的不安之中。例如,我被邀請到台中編《覺群週報》,這是太虛大師在抗日戰爭勝利後,於上海發行的一份刊物。我從中壢到台中,只編了一期,聽說警察要逮捕我,嚇得我再也不敢到台中去了。
之後,台灣的“警備總部”經常有人密告我,有時說我偷聽大陸廣播,有時說我晚間換裝出外和人聚會。其實我一生從來沒有使用過收音機,哪裡會收聽廣播?我平時除了講經說法、弘法布教以外,也不習慣於在世俗的場合裡聚會。甚至佛光山開山以後,也有人檢舉我藏有兩百支長槍。事實上佛光山至今兩百支棍棒都沒有,哪裡有兩百支長槍呢?
曾經有一次,我在宜蘭歡迎章嘉活佛到訪,致辭時我說:“歡迎我們的領袖章嘉活佛。”治安人員竟然說我要造反,要擁護章嘉活佛當領袖。根據台灣南區“警備總部”常持琇司令說,我遭人檢舉的密函,在他那裡少說有一二尺高,可見我被人誣陷的罪名之多。所幸都能一一化解,也可以說我走在“生死邊緣”上,都能化險為夷,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