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當時國共戰爭又起,經常在學校裡上課,聽到“砰”一聲槍響,知道附近又槍殺了人。不管白天或深夜,經常聽到狗吠,都讓人膽戰心驚。
那個時候,國民黨的部隊毫無軍紀,我不知道是哪個營隊,只要他們從寺裡經過,所有牙刷、毛巾、肥皂,立刻不翼而飛,其他能順手帶走的東西,也都被那些窮苦的軍人搜刮一空。
終於有一天,記得是一九四八年二月,半夜裡被人叫醒,睜開雙眼一看,幾十個武裝軍士用長槍短槍對著我,喝令道:“不要動!”我當時並不害怕,只是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軍隊。正當我還在納悶時,不由分說地已被五花大綁,強帶著跟他們在黑夜裡穿過田野,越過荒原。大約一小時後,我被帶到一所空屋,裡面早已捆綁了數十人。我一到達,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長官的樣子,大吼一聲:“把他吊起來!”所謂吊起來,就是用繩子扣著兩手的大拇指,懸空垂掛在那裡。
我當時一聽,心想這下可能要受苦了。但是隨即看到他身旁的一位同伴在他耳邊耳語兩句,他馬上說不要吊我,只把我捆綁在一旁。於是我就待在這間空屋子裡,看到今天槍斃兩個人,明天原本健康的人,好端端地被帶出去,不多久就皮開肉綻地被用門板抬了回來。
這時候我想到佛教說的:“眼看他人死,我心急如火;不是傷他人,看看輪到我。”就這樣到了第十一天,忽然叫到我的名字。我被用繩索捆綁著帶出空屋,也不知道將會被帶往何處。只見一路上,五步一哨,十步一崗,大家如臨大敵一般。我心想,這必定是要把我綁赴刑場,應該是要被槍決了。
一個人面臨死亡的那一刻,心裡的感受如何?一般人很少有這種經歷。當時我並不畏懼,只是感到萬分遺憾,心想:我才二十二歲,到這個世間上來,什麼事情都還沒做,就這樣又悄悄地離開了人間。師父上人一定不知道,此刻我就要被槍決了,母親也不知道,她的這個兒子只能活到二十二歲!人生真像水泡一樣,“啵”一聲,水泡破滅了,世間一切又歸於平靜。
這樣想著想著,已被帶到另一間屋子裡,只見裡面放著各種刑具,包括老虎凳、鐵鉗子、鐵鍊、三角帶、狼牙棒、木棍等。我以為免不了要受刑,如此即使沒有在刑場上被槍斃,也是活罪難逃,最後也會跟其他難友一樣,皮開肉綻地被用門板抬回去。
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結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那位主管竟然當場釋放了我。我記得當天由師兄帶我回寺,途中所經的道路雖然屈曲,但還算平坦,可是我的雙腳卻不聽使喚,一路上就像跳舞一樣地回到寺中。我並不是因為害怕而顫抖,只是經過十多天的關閉,兩隻腳已經不善於步行了。
我在宜興的那段歲月,被關了十多天的土牢,竟連對方是什麼黨、什麼部隊都沒有搞清楚。這時我思忖著,雖然又從“死亡邊緣”逃過一劫,但是當地的治安如此惡化,實在不宜再逗留下去,因此告別師兄,回到南京。
在南京,初任華藏寺監院,再任住持。但因時局實在動盪,尤其徐蚌會戰,國民黨失敗,南京已經陷入一片紛亂。在京滬的路途上,逃亡的難民之多,大家爭先恐後地搶搭交通工具,有的抱著火車頭,有的人盤踞在火車上,一腳在車內,一腳在車外。路邊的死屍隨處可見。我目睹此情此景,心生不忍,因此發願集合同道,希望組織“僧侶救護隊”,救傷卹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