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菩薩行》(The Way to Bodhisattva,梵語為Bodhicharyavatara)雖造於十二個世紀以前的印度,但與我們這個時代仍然密切相關。此一經典論著為印度聖者寂天(Shantideva)菩薩所造,內容出奇地跟得上時代。他指導你我這樣的人,即便身處亂世,仍能生活清醒,內心開放。此論是為初發心菩薩所寫的一本重要指南。這些精神勇士希望能減輕自己和他人的痛苦,因此它屬大乘(Mahayana),佛教中重於廣大無邊之慈悲及培養靈活柔軟、平等無分別智慧的一支。
依據傳統,要為一部如《入菩薩行》這樣的論著寫註釋,註釋者必須有深刻的體證,或在夢中受到指引。不幸地,我兩種資歷俱無,僅能以誠摯的發心來講授,使初接觸的讀者能如我一般受益於寂天菩薩。
我對《入菩薩行》的欣賞是慢慢生起的,那是在我對十九世紀西藏偉大的遊化瑜伽士巴楚仁波切(Patrul Rinpoche)熟稔之後。由於他的著作和不尋常的傳說,我的敬愛之心油然而生。他居無定所,身無長物,行為率性,又不受傳統束縛,但他是一位偉大而充滿智慧的老師。他的一生在很多情況下示現了他的證量;他極為慈悲和柔軟,也坦誠得毫不留情面。
當我發現巴楚仁波切講授了這部論著不下百次,本論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遊歷西藏,講給願意聆聽的人,不分貧富貴賤、比丘學者或從未接觸過佛教教義的人。我聽說之後就想:“如果這位離經叛道、虔誠的瑜伽士如此喜愛本論,其中必有文章。”於是我開始認真地研讀本論。
有些人對《入菩薩行》一見鍾情,我則不然。說真的,要不是出於對巴楚仁波切的欽慕,我還不會開始讀它呢!當我逐步掌握內容大要之後,它讓我驚覺自己的自以為是,我開始感恩這些教示是多麼迫切而中肯。寂天菩薩的教導使我了解到,凡常如我們,也可以使這極度需要援手的世間改觀。
我同時也希望有一部學院氣息少些的註釋書問世,也就是一部可以為廣大讀者甚至對佛法一無所知的人們所接受的註釋書。
基於以上的理由,我受邀在甘波修道院(Gampo Abbey)講授《入菩薩行》時,不覺摩拳擦掌想要嘗試一番。講授的筆錄是架構本書的基礎,我以一位學生的觀點來註釋寂天菩薩的教示,而且將會不斷改進。毫無疑問,我在上師的幫助之下,對這些偈頌的理解將與時俱增。無論如何,我還是由衷歡喜來分享我對寂天菩薩教誨的熱情。
寂天菩薩生於八世紀的印度,貴為王子。他身為長子,注定得繼承王位。他的諸多事蹟之一,就是在他登基典禮的前一晚,夢見文殊師利(象徵智慧的菩薩)示現並勸他捨棄世間生活,追求究竟真理。於是寂天菩薩立即放棄王位,離家求道,宛如歷史上的佛陀。
另一版本是,寂天菩薩在即位典禮的前一晚,他的母親用滾燙的水給他施行浴禮。他問母親為何故意燙傷他,母親答道:“兒啊,這種痛苦遠不及你為王將經歷的痛苦啊!”就在當晚,他離開了家。
無論哪一件事才是真正的催化劑,總之,寂天菩薩自此在印度消失,成為隱士。後來他抵達那爛陀大學(Nalanda University)——當時印度規模最宏大、陣容最強的道場,吸引了各個佛教國家的學生前來學習。他在那爛陀出家,法名寂天,意譯為“寧靜天神” (God of Peace)。
他在那爛陀並不受歡迎,與後來所享之盛譽恰好相反,他顯然是上課或修行都從不出席的那種人,同修比丘譏他有三“想”,分別是食、睡、拉撒。他們想給他一點教訓,於是邀請他向全校說法。這向來是只有最優秀的學生才能得到的榮譽,你必須升座,當然,還必須講得出東西才成。比丘們想,他一定會被羞辱得無地自容而離開大學。這是其中之一的故事版本。
另一個版本則對那爛陀抱持比較同情的態度:比丘們希望藉由羞辱寂天菩薩而激勵他學習上進。然而,比丘們想和人作對時,亦如一切有情眾生,或許總不免樂見寂天菩薩出糗,甚至傳說他們想更進一步羞辱他而將法座置於高處,還不備階梯。
結果出乎意料,寂天菩薩毫不困難便上了座,然後充滿自信地問在座比丘,想听傳統經教,還是聞所未聞的。當他們表示想听些新鮮的之後,他便講了整部《入菩薩行》。
這次開示不僅對個人的修行充滿有益的忠告,而且與生活息息相關,既詩意又清新。在第一頌中,寂天菩薩說他所有說法都承自佛陀,因此他所原創的倒非主題內容,而是直率而現代的表達方式,以及美妙有力的用字遣詞。
寂天菩薩在開示即將結束前,開始講授空義:身心體驗中的無所限量、不可言說、如幻如化的本質。隨著他的開示,他的開示愈來愈與空性相應,愈來愈無可執持,比丘的心也愈來愈開放。這時,傳說寂天菩薩開始凌空而起,漸升漸高,直到比丘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只有誦經之聲仍不絕於耳。或許這只是形容聽眾出神諦聽的感覺吧!我們永遠無法確定。唯一能確定的是,待空義開示完畢,他便不見踪影。他的消失也許使比丘大失所望,但他從此未再回到那爛陀,餘生成為遊化瑜伽士。
《入菩薩行》共分十品,巴楚仁波切依據佛法大德龍樹菩薩以下的偈頌,而將全論分為三大部分:
菩提心妙寶,
未生者當生;
已生勿退失,
展轉益增長。
梵語bodhichitta常被譯為“覺醒的心”,而且有一種要去除痛苦的強烈希求。在相對的層次(譯註:即世俗諦),菩提心的表現是希求,精確地說,是由衷渴望自己從無明和習性中解放出來,以便幫助他人亦達此一境地;減輕他人的痛苦才是重點。我們幫助自己所認識、所關愛的人,便開始接近目標了,但根本的志向是全面的,包括所有的人。菩提心是“不可能的任務”:希願去除一切眾生的痛苦,包括素未謀面以及令我們心生憎惡的人。
在絕對的層次(譯註:即勝義諦),菩提心是不二智,心念廣大無邊、平等無分別的本質,最重要的是你的心——你的,也是我的。這看似遙不可及,其實不然。事實上,寂天菩薩造此論的目的,也是為提醒自己,開發智慧的心,並使之增長廣大。
根據巴楚仁波切的三分法,《入菩薩行》的前三品闡釋了龍樹菩薩偈頌的前兩句——“菩提心妙寶,未生者當生”——關懷他人的初發心。我們渴望在自己和一切眾生——甚至從未曾關心他人福祉的人——身上發生這種轉化。初品是讚嘆偉大菩提心的狂想曲;第二品是為心做準備,來滋養菩提心的希求,如同鬆土整地,我們為心做準備,好讓菩提心的種子生長其上;第三品介紹菩提願,決心用一己的生命來幫助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