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大師問慧海說:“你風塵仆仆從哪裏來?”
“從越州大雲寺來。”慧海回答。
“來這裏幹什么?”
“來求佛法。”
馬祖哈哈大笑:“我這裏什么也沒有,哪裏談得上佛法?”
見慧海一時愣著說不出來,於是馬祖開啟:“我是說你自有寶藏,還來我這裏覓寶。”
“什么是我的寶藏?”慧海莫名其妙。
“佛就在你身上,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你都不知道,讓我怎么個給你法?”馬祖數落得更加痛快。
原來馬祖的一番話,正是在於啟迪對方,“本覺真心”的“佛”,也就是禪宗所說“自性”,本為一切眾生皆有,只要消除妄想執著,便可明心見性。如果離開這個宗旨,向身外尋覓解脫之道,就是“騎驢覓驢”或“騎騾覓騾”可笑的執迷之舉。
此後,慧海師事馬祖六載,最後回到越州,閉門著書,再不雲遊,因為他早已悟徹人人都有佛性,當下即是之道了。
學佛修禪,說難有如登天之難,說易易如反掌,關鍵在於相信自己具有與如來同等的智慧,若果失卻自信,向身外或遠方馳求,那就非但勞而無功,並且往往越來越遠。當年佛陀在菩提樹下成道時早就說過:“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中國僧人對於佛陀的這種說法,早有領會,並且還進一步地發展為即心即佛、迷即眾生、悟即是佛的思想。南朝齊國寶志和尚所著《大乘贊》就曾說過:“不解即心即佛,真是騎驢覓驢。”六祖慧能也多次說過:“本性是佛,離心別無佛。”“佛是自性,莫向身外求。”結合《華嚴經》偈頌:“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可知中國禪宗佛性的智光,早已大為圓融無礙。
為此,菏澤神會把悟人掃除妄想,明心見性,稱為“本無今有”;把迷人不知本覺真心,轉為妄想,稱為“本有今無”,並有偈語這樣唱道:
本無今有有何物,本有今無無何物,
誦經不見有無義,真似騎驢更覓驢。
這就是所說的“見有無義”了。
對於禪宗教人發現自我,不要再向心外求佛,把釋迦牟尼所創佛教變成心的宗教的要妙,賴永海在《中國佛性論》中曾這樣認為:“把遨遊於幻想太空的‘清淨心’變成當前現實之人心,從理論思想來說,也許要簡約、粗糙一些,但是,由於它直指眾生自性本是佛,縮小了眾生與佛之間的距離,打破了在家與出家、世間與出世間、生死與涅槃之間的界限,以世俗化宗教為標志的禪宗終於為佛教爭得了更大地盤,俘虜了更多的信徒,這是慧能即心即佛思想對於中國佛教的意義所在。”
“其實,我們進而如果把佛性論看做人性論,那就不只是佛教界的事,它實際具有中國哲學史的普遍意義。”任繼愈的這句話,更是客觀地道出了中國佛性論,自然也包括禪宗佛性論在中國哲學上所具有的普遍意義。
應該說,即心即佛本是一種至高無上的自我精神解脫。當今,世界上不計其數的芸芸眾生,為了對無常的人生求得解脫,有的吸毒嫖娼,有的狂飲濫賭,多半以瘋狂的及時行樂作為手段。這從禪宗的眼光來看,都是向心外尋覓解脫之道的騎驢覓驢之舉,實為害人害己。正像《法華經·比喻品》所講那樣:有人不知自有家珍,自以為窮,反而外出行乞,結果永遠也富不起來。
可以這樣認為,《菜根譚》原是一本融儒、釋、道三教於一爐,並具有為人處世普遍智慧的奇書。書中有雲:“人人有個大慈悲,維摩屠劊無二心也;處處有種真趣味,金屋茅簷非兩地也。只是欲蔽情封,當面錯過,便咫尺千裏矣。”當面錯過,千裏未必能夠覓得,最後還得從自心上勘破。
當年孔老夫子高足顏回一瓢飲,一簞食,家住陋巷,人家都深以為苦,他卻不改其樂,豈非“金屋茅簷非兩地也”?若問顏回何以能夠如此,妙就妙在心裏裝著“道”的緣故。“道”就是智。儒“道”釋“道”雖有不同,此“道”不是那“道”,但味於“道”的最高境界,則彼此還是頗有契合之處的。
昔黃庭堅不就有詩詠道:“騎驢覓驢但可笑。”這一笑,真可謂是智者對於迷者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