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儒家先師孔子,是個“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的大學問家、大教育家。在教育上,他的一個非常炫人眼目的閃光點,就是在於因材施教。一次弟子顏淵、仲弓、司馬牛三人“問仁”,他卻針對各人不同情況,作出了三種不同的回答。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複禮為仁。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為人由己,而由人乎哉?”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遲鈍)。”司馬牛不同於顏淵、仲弓,有著多言而躁的缺點,所以孔子在回答他的提問時,語重心長地作了仁者語言遲鈍的教誨(《論語·顏淵篇》)。
又如一次子路問道:“聞斯行諸(聽到就幹嗎)?”根據子路平時膽壯勇於作為,有時未免魯莽的個性,孔子就壓著點,他說:“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有父兄活著,怎么能聽到就幹呢)?”但當後來冉求問起“聞斯行諸”這一問題時,孔子卻又針對冉求平時遇事畏縮的特點,為他壯膽打氣說:“聞斯行之(聽到就幹)。”(《論語·先進篇》)
佛門按照眾生根器不同,更是有著各種各樣的說教。針對社會上大多數人以欲障目,根器不敏,一下子難以接受佛法的情況,有所謂“黃葉止啼”的權宜之教,稱為“權教”。仰山慧寂曾說:“汝無始劫來,背明投暗,妄想很深,卒難頓拔。所以假設方便,奪汝粗識,如將黃葉止啼。”
“黃葉止啼”為佛門中因機而設的方便法門,與專為上等根器而設的“實教”不同。權教和實教的不同之處,在於權教講解諸教差別,實教宣說不變實相。三乘是權教,一乘是實教;權教為妙用,實教為本體。不過從根本上說,體用一致,最後終至由權教而入於實教,所以《法華經》有“會三歸一” 的旨趣。
“黃葉止啼”是一個深入淺出,頗有理趣的比喻。《涅槃經·嬰兒品》說:
嬰兒行者,如彼嬰兒啼哭之時,父母即以楊樹黃葉而語之言:莫啼,莫啼!我與汝金。嬰兒見已,生真金想,便止不啼。然此黃葉實非金也。木牛、木馬、木男、木女,嬰兒見已,亦複生男女等想,即止不啼。
嬰兒啼哭,好比眾生愚癡不明,讓思想陷入深深的苦境。現在且用黃葉作為權宜之計,誘導眾生離苦得樂,歸向佛法,豈不大妙?這一說教,就好比如來見眾生作惡受苦,暫且向眾生宣示“三十三天”妙宮殿裏的種種欲樂。眾生聽如來這么一說,因對“三十三天”起向往之心,於是便就止惡向善。可是到了最後,如來攤牌說,天上的種種欲樂“實是生死、無常、無樂、無我、無淨;為度眾生,方便說言常樂我淨”。如此這般,就是“先以欲鉤牽,後令入佛智”的“黃葉止啼”的妙用。
當年釋迦牟尼為了化度眾生,適應眾生根器而有降生、入胎、出胎、出家、降魔、成道、轉法輪、入滅的“八相示現”,書稱“權跡”。又如觀世音菩薩化現種種身形,用方便法門度化各類不同根器的眾生,為“權門”,也稱“普門”。隋釋《摩訶止觀》第二卷說:“權謂權謀,暫用還廢。”
由“黃葉止啼” 的方便法門,想到當前出版界學術著作出版難的問題,我們何不也來個權宜之計,把陽春白雪的學術著作,納入到下裏巴人的方便法門中去,使廣大讀者由此而作為進階,引導他們的閱讀興趣,最終而入於陽春白雪的境界。說穿了,下裏巴人和陽春白雪的關系問題,其實就是個普及與提高的關系問題。聯想當今港台,多把陽春白雪的名著,改變為通俗讀物,甚至漫畫形式的,這裏既有柏楊的《白話資治通鑒》,也有蔡志忠的漫畫《六祖壇經》等。看來,佛門“黃葉止啼”方便法門的睿智,真還有其深刻的現實意義。不僅在教育界,還旁及出版界,乃至其他各界。雖然在出版界,佛門的“黃葉”先已飄到了港台,然而我總覺得,我們這裏的“黃葉”,似乎應該來得更多些,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