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花妖。
原本我是一枝快樂的百合,千年的修行,我化作了一個女人。我的身上經常發出花的清香。高興的時候會有一點香水百合的乖巧,鬱悶的時候,淺淺的香味若有若無,有氣無力一般。
還有,傳說百合是眼淚做成的,情人的眼淚。藏著深深的眷念,疼痛,遺憾。所以,我不高興的時候,也很少哭,那會使我元氣大傷。
我在WaitingBar等一個人,等一個男人。我想也許某一天,他會悄悄出現在我的面前。或是某一天,我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吧台擦著杯子的時候,他會突然推門進來,然後對我笑。
WaitingBar是我開的一間酒吧。來這裏的大多是孤男寡女,也多是沖著“等吧”這個意思來的。他們叫我妖妖,有時候也會叫我花花。
他們是這個世界的精英,有著很好的工作,不菲的薪水,卻空虛的情感。戴著面具生活是痛苦的。笑也是笑,哭也是笑。始終用一種虛偽的笑來面對生活,有點不可思議。
相比之下,我有點與世無爭。我只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傾聽者。很多時候,我只在WaitingBar做自己的事。我的笑很真誠,我一笑,我的周圍就會有百合的迷香。我的客人們喜歡這種味道。他們覺得我是個來曆不簡單的女人,一個人打理著WaitingBar,整天都是燦爛的,他們覺得奇怪。
其實,我只要吸足了雨露的養分,滋潤了我的身體。我的狀態就會非常好。這是個秘密。對了,我要等的男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模樣,我現在都記得很清楚。
那是一個雨後,他一身書生打扮,為了救病中的母親,他不遠千裏,來到了我居住的地方采藥。郎中告訴他,他母親的病要用野百合引藥入味。當他欣喜地發現了我的時候,他一把把我從濕潤的泥土裏生硬地拽出來。我被他握在手裏,他的手掌白皙。我柔弱的身體在悄悄發抖,我害怕。他湊攏我,往我身上使勁一嗅。吸盡天地精華,我獨有的幽香還是吸引了他。我看見他笑了,他輕輕地用手撫摸著我嬌嫩的花瓣,雪白的顏色被他愛撫得微微發燙,暗暗泛紅。我簡直忘了,他是來要我命的。我忘記了害怕,忘記了顫抖,沉醉在他的愛慕中。
突然,他歎了一口氣,又把我重新埋在了泥土裏,白皙的手上留下了我的百合香。我好感激他,再次還我生命。我的花瓣上有了晶瑩的露珠,悄然落進泥裏。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情人的眼淚。
後來,我聽說,他的母親不幸病逝。我不明白,他當初為什么要放棄帶我引藥,這讓我內疚。我發誓在他輪回之後,我一定要找到他,還他這個人情。
我的日子不緊不慢,我也不用著急,因為我永遠也不會消失。除非我失去,支持我人肉身體的元氣。我有足夠的時間在WaitingBar等他出現。我相信,若是我們相遇,第一眼我便能認出他來。他在我的記憶裏生存了一個千年。
也許有人會問,這樣漫長的等待,沒有結果不知道時候的等待,會甘心嗎?我相信上人的話,我曾到仙地問過上人。上人說,千年的情劫必有還時。於是,我知道,我其實什么也不需要做,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這是唯一的。
WaitingBar 後面有一個荷花池塘。月光輕輕一縷直瀉水中,映出一個好看的銀環。微風蕩起,銀環折起小小的皺紋。我慢慢褪掉所有的衣物,慢慢劃入池塘。清清的水淹沒了我的腳腕,再是膝蓋,直到長長的脖頸處。就像一片茶葉被開水激情泡開,飽滿地綻開一朵妖豔的野百合。
我曾經假想過千萬次我與他相遇的場景,在夢裏我時常會看見一個縹緲的背影,僅僅是背影,一個書生打扮的背影。
這一天,我正要准備打烊。突然有一個人推門進來。不期而遇。眼前這張臉與我夢了千年的那張臉瞬間重疊。他們是屬於同一個人的。上人沒有騙我。我等到了。
他看了看我,順便也打量了一下WaitingBar,朝我點了點頭。要了一杯紅酒。我走過去,像多年的老友一樣:“我叫花妖。WaitingBar的主人。”他的眼睛很亮,像有水在流動,在燈光迷離下:“你好。我叫天佑。算命先生說今生我必定遇上貴人。”我嘴角一揚,笑了。他聞到一陣百合的清香。
我找到了我的救命恩人。天佑。我們很輕松的就成了朋友。我散發出的百合清香越來越濃。我知道他在一家公司做策劃總監,有一個相伴五年的女朋友。知道這些的時候,我偷偷地掉了一滴眼淚,掉在他的酒杯裏,酒的味道就變成了淡淡的百合香味。這一次,我確切地知道,我是為情人掉的眼淚。不過,沒有關系。只要天佑過得好就好,其他的並不重要。天佑不知道我對他的追回,不知道我對他已經有了千年的愛慕,更不知道WaitingBar是為他而存在。不過,真的不重要。
上人還告訴我,在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如果我作法,引天佑回到千年去,他便會記得我,記得輪回千年的情劫。我決定在八月十五這天作法。不過,我只是想他能夠記起我,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
我把天佑帶到了我的私人花茶室:“恍若前世”。牆壁上掛著一行一行的竹籃,每個竹籃裏是不同的花。天佑饒有興趣地看著不同的竹籃,吮吸著百花混合出來的香。他問:“為什么沒有百合?”我取出一個杯子,精心泡了一杯茶。然後咬破我的左手中指,鮮紅的血滴在杯中神奇地化作了一朵碩大的血百合。我開始作法,先左手中指指肚沿著杯口繞一圈,再右手中指指肚沿著杯口繞一圈,微笑著遞給天佑。
“天佑,我們聊聊天吧。”他淺淺地喝下一口。“妖妖,我感覺好像以前在哪裏見過你?”我作的法開始施效。“妖妖,你的身上怎么會有一股百合香味?你是從哪裏來呀?”我不答,問天佑,“天佑,你愛你的女朋友嗎?”天佑仿佛從夢中醒來一樣,“我愛她。”“你喜歡百合嗎?”天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點點頭。
“妖妖,我覺得你真的很面熟。”天佑重複道。他喝下的花茶越多,我施法的效果就越明顯。我終於順利地把他帶回了千年前。熟悉的村寨,熟悉的青山綠水。天佑遲疑著問我,“妖妖,這裏是什么地方?”“你真的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你好好想想。”我小心翼翼地提醒著他,生怕擾亂了他的思路。我身上的百合香味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天佑突然恍然大悟,“你是百合花妖?”他終於想起我來了。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的眼睛又開始有露珠在滾動,一如千年前他用手輕輕撫摸我嬌嫩的花瓣。露珠從我的眼眶滾落在他白皙的掌心。我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不是害怕,或是驚詫,或是激動,或是不可思議。
不知什么時候,我們擁抱在了一起。我屏住呼吸,貪婪地享受著這等了千年的溫暖。夠了,夠了,真的已經夠了。一個千年,換一個瞬間,我真的很滿足。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天佑,當初你為什么不把我帶去為你母親治病呢?”他打了一個哆嗦,松開抱我的雙手。“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了,我想不起來了”他緊緊抱著頭,表情痛苦萬分。
天佑醒來。“妖妖,你的花茶有點邪氣。”在他的記憶裏,他不過是做了一場很奇怪的夢。現在夢醒了。我說,“不早了,你早點回家吧,別讓你女朋友著急。”臨走時,他轉過身來說,“有機會讓你跟我女朋友認識一下,你是個神秘的女人。”
我覺得這樣很好。在我的“恍若前世”花茶室裏,施法讓天佑回到千年,彌補了我千年的遺恨。唯一可惜的是,天佑還我性命的原因,成了一個謎。解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