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站在紅綠燈的路口,考慮,過了路口,到底應該往左轉,還是往右轉。我羨慕身邊的人們自如地想怎么走就怎么走。等我終於邁出艱難的步伐時,紅燈亮了,我不得不收回險些跨進危險的腳步,繼續站在路口想,等會兒綠燈亮了,我該往左轉,還是往右轉。
小魚在水裏遊啊遊啊。努力掙紮著水草盛情地挽留,錯綜複雜。躲避著人類陰險垂下的魚餌,自以為是。累了,就安靜地躺在殘敗的花瓣上小歇一會兒。它不怕激流,它只會倔強地往前遊啊遊啊,從不回頭。小魚在追尋一種自由的快感,不想被束縛。
他叫我魚兒,他說名字後面帶個兒化音,感覺很親昵。我叫他,淼,他是我的水域。正如他所說的,三面都是水,還怕一只小小魚兒玩不夠。
我學國畫。用色彩與思想來塗抹我的世界。一張潔白的宣紙上,噴潑著我的張狂與傲慢。這是淼從我的畫裏看到的。水草是綠綠的,墨綠,深綠,淺綠,再到略帶黃色的青草綠。一只小魚搖擺著尾巴,眼眶的地方很突出,被我明顯地點出來。這是一種對空白世界的控訴。我從不畫成雙成群的魚在宣紙上,我心中的這只小魚要一個人去找尋幸福。淼問我,那我在哪呢?我笑,你看不見的。其實,畫紙上只有我自己。
我穿紅色的皮靴,外表是個很自我的人。可我卻擁有數十雙白色棉襪。襪腿短短的,剛剛好蓋住我的腳腕,恰好把整個小小腳心溫暖起來。我還專挑襪面上繡了卡通圖案的。這可是一道奇觀。淼看我穿襪子的時候,忍不住要笑。任何人都難以想象我會穿卡通棉襪,很幼稚。淼說,其實這樣證明你還是個正常的女人,看你平時一副清高的樣子,也只有看你穿卡通棉襪的認真模樣,才覺得你是個更可愛的小女人。
淼一直都認為,他是最了解我的。
我躺在床上,無聊地換著電視頻道。關之琳老了,卻還拍著某減肥茶的廣告。張曼玉頂著一頭卷卷的短發。而我最喜歡的梁朝偉,喜歡他對著手機賣弄風情,吸引我的是他的眼神,而那款手機卻被我冷落著。
我等了很久也不見淼到臥室來,拖著拖鞋一踏一踏地去衛生間。門虛掩著,裏面傳來嘩嘩的流水聲。透過門縫看見淼在洗我的卡通棉襪。是我洗漱完隨手扔在衛生間的。白白的泡沫從淼的手掌間流出來。當時,我告訴我自己,我要記住淼,他是第一個給我洗襪子的男人。我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也許沒有幾個男人會主動給自己心愛的女人洗襪子吧。特別是棉襪上卡通小豬豬被淼搓洗得一上一下的,滿足。就像他溫暖的大手掌覆蓋我蒼白的小手掌時,他會重複地說,魚兒,我握得住你。
我靠在門邊笑,他一抬頭看見我,粘滿泡沫的手沒有停止動作,佯裝責罵:“洗你的臭襪子!你還笑?沒良心的傻瓜!”我走過去,抱住他的腰,開心地笑。
我不挑剔淼。盡管有時候,淼的小心翼翼讓我無所適從。我也害怕爭吵,我怕絕情之後的慘不忍睹。
我一直在向外省的公司寄簡曆,或是上網不停地往自己感興趣的公司發簡曆。淼在我身邊,很擔心。他不明白,我為什么想要往外跑。
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只覺得我還年輕,外面還有如此寬廣的世界,我都還沒來得及感覺,精彩豈容錯過?
我沒有想過,我會不會舍不得淼。我習慣淼在我的身邊,習慣並不是件好事。尤其是我這樣的需要一份幸福的自由。
我很愛淼,喜歡他叫我傻瓜,喜歡看他給我洗卡通棉襪。有時候很滿足,累了就可以往他身上靠。不必顧忌。
他陪著我一起減肥。買回來一大堆紅蘋果。個個拿在手裏都有誘人的香味。餓著肚子的滋味不好受。淼知道我需要什么。他洗淨一個蘋果,鮮豔的色澤,認真地削出長長的、細細的果皮。最後,塞進我嘴裏,清脆的聲音,哢嚓哢嚓地響。我覺得像在咀嚼我們的幸福。而愛情就像淼用心削出的果皮,在彼此心裏,用心的。我也不准他吃飯,一起吃蘋果。一直吃到我主動投降喊著胃酸的時候,我們再一起下廚房,像所有的老夫老妻一樣,默契地擇菜做飯。
黑暗中,我們的衣服劈劈啪啪地閃著靜電的光點。一瞬間,是冷的。觸摸不到。可我告訴淼,我說幸福的人才能看見精靈的眼睛。他把我抱在懷裏問我,幸福嗎?我說,最幸福的事是淼給魚兒洗襪子。然後呵呵地笑。他就罵我,說我沒有良心,只記得他給我洗襪子。
其實,我一直想問淼,在我之前,有沒有為其他的女人洗過襪子。可我沒有。我不想做笨女人,不需要善意的謊言。
淼能捕捉到我微弱的依賴,哪怕只是微弱的。我傻傻地問他,淼,你說,我會擁有一片海嗎?我的傻瓜,淼不就是你的海嗎?我癟嘴,你只是一點水加一點水再加一點水。海不是這樣的。他翻身把我壓在身下,語氣威脅我:“魚兒,不許你這樣說。你是一只淡水魚。到了海裏,你遊不起來。你的海就是淼。”
對了,我是一只魚,在水裏用鰓呼吸。但我還不知道,我是否就一定不適合海。我始終相信,我應該有更多嘗試。
小小的站台,總有人離去,總有人離去。淼握著我的手。鐵軌縫間有一些掙紮著幸福的綠色,在沒有表情的風裏。似乎有一點小小的顫抖。遠遠的,我便看見了。
就在昨天,我收到了一家外省公司的錄用通知。我毫不猶豫辭掉了工作,買了火車票。回到家,才想起我該怎樣給淼解釋。
可他什么也沒有問,只是抱著我,整個晚上都在歎氣。
我拽了自己的行李就要踏上火車,他用力一把把我拉回來,抱著我,貼著我的耳根說:“你就這樣走了?”“跟我一起走吧!”他不說話。
你說我會不會在下一站就下車,然後跑回去找你?
他抱我的力道加重了一分,可他還是不說話。我的骨頭有要碎的感覺。
淼,你快說呀。
他揉揉我的長發:“傻瓜!”我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一口,他說,我知道,你不會。
我吻了吻他,真聰明。
我是個狠心的傻瓜,我要淼確定我不會為他留下來,而且還逼他親自說出這個事實。連一條回頭路都沒有給自己留下。
所有的樹木,房屋還有這個城市的一切,沒有等到春天的來臨,卻開始在我的眼睛裏倒退。
這一天,我特別的倒黴。寒流突然襲擊了這個灰白的城市。我忘了帶家裏的鑰匙,一起合租的女孩也還沒有回來。
我已經回到和淼共同生活的這個城市已經快一年了,可他卻不知道。淼說得對,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海,而我是一只淡水魚,我真的不適合在海裏。
我的鼻子有點塞,口袋裏僅有一張IC卡。我跑到樓下的電話亭裏,把IC卡插進去,卻發現卡上的餘額只夠一分鍾通話。我不相信老天,卻祈禱老天讓我撥通這個電話。
響了很久,淼接了電話。我不知道我該說什么,拼命搜索著平日裏說得最多的詞彙。結果還是張不了口。淼緊張地問:“魚兒,是你嗎?魚兒,你在哪裏?”
電話自動切斷了,我呆呆地握著電話。風吹得呼呼地響。這個灰白的城市,開始嘲笑我。無能為力。
我的新家離以前和淼住的地方很近。有時候,我在洗卡通棉襪的時候,泡沫從我的手掌間流出來。我就會想到淼,想到我在新家透過玻璃窗,經常看到淼牽著一個女孩的手,一起上街,一起散步一起呵護愛情。
就像,我和淼的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