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錄(4)
行至五台,見一白塔,即禮拜,拜後方知是文殊塔。朝五台後,復向北由桂花城出國,擬往中天竺。一路行去儘是葷食,別無素食可餐,故不能吃,每見樹下爛棗纍纍,撿食充飢。忽有東印土來中國進香之喇嘛,向我問訊,彼此談話,他云:「來中國三年,欲回本土,因途中障礙太多,不敢妄行,只得折回。」我聞之通身冰冷,即時共辭而別。返回中國,適值隆冬,大雪三尺多深,前不知去路,後無村落,在深雪中過一夜,身寒冰透。余所穿衲襖重十五斤,每下雨雪三五天,堅坐三五日,蒲團下坐成一凹窠,水浸半身,其衣加重十餘斤。身幸未傷,一路時與叫化子同睡者,與狗子同夜者。自思既不能往印度,只好回裡,化父歸佛。主意既定,隻身飛跑,直到本鄉,擬上家廟住宿,次日再行回家化導,不料將進廟門,適父亦同時進廟,隨即禮父三拜。父云:「汝母為汝眼也哭瞎,父亦因找汝,朝山四五處。」說畢即將我蒲團拗歸本家。小弟見曰:「父將這邋遢和尚弄到家來作麼?」父即曰:「是汝二哥到家。」眾鄉鄰親屬見我回家,悲喜交集。我即令眾親屬人等,排班齊整,開導云:「浮世非堅,趕急回頭,歸心三寶。」勸畢,令各散去。即請父出外上坐,懇切勸導一番。父哭甚哀,我亦同哭。父云:「你要我歸依三寶,我必依從你,歸依後,但你不能遠遊。」我即隨口答應。父歸依畢,余即告以修行路途,旋即向雙親告別,直抵金山銷禪堂假,此光緒三十三年春間事也。
進禪堂後,自誓以悟為期,不悟不出禪堂,立行不倒單,不告病假、香假、縫補假、經行假、殿假,寧死在禪堂,不死在外寮,單參念佛是誰一法,不想其他妄念。初住禪堂,規矩不會,從早四板至開大靜後,共挨打數百多下香板,毫無煩念,唯念勞動執事,有擾大眾,深加慚愧。由是留心學習大規矩小法則,堂內堂外默背透熟。規矩熟後,安心辦道,任何人見不到我眼珠,聽不到我音聲,未見我掉一回頭。一日洗澡歸,至大殿門,忽掉頭向內一望,即被丈室小價訶斥一頓。我見是一小價,慚愧已極,至大靜後,打耳巴子七八下,痛責自己。又一日,人問我:「大殿供的什麼佛像?」不能答。再追云:「可有鬍子麼?」亦不能答。因我向未舉頭上望。一日齋堂受供,工夫得力,舉碗不動者,約五分鐘,被僧值一耳巴子,打得連碗帶筷子一齊下地,衣袍悉沾湯水。此時我仍把住工夫,不許打失(由是迄今,我所住持地方,齋堂不准執事打耳巴子,縱有糾正,須等候初八、二十三、二十四、三十等日)。從朝至暮,日夜精勤,每放香時,東西兩單來我位前請示問話,周圍一轉,廣單上下,亦有人圍聽。至光緒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日,晚六支香開靜櫯子一下,猛然豁落,如千斤擔子頓下,打失娘生鼻孔,大哭不止,悲歎無既。自思瞞到今天,沉沒輪迴,枉受苦楚,哀哉痛哉,無限悲思,歎何能及。次日到班首處,請開示時,前所礙滯之言,悉皆領會。班首云:「汝是悟了語句。」即問念佛是誰?余應答如流。又問生從何來,死從何去,等等問題,隨問隨答,了無阻滯。未幾,和尚班首臨堂讚頌,我即搭衣持具,向各寮求懺悔,止其莫贊。一日慈本老人,舉手巾作洗臉勢,問我:「是什麼?」我云:「多了一條手巾,請將手巾放下。」彼不答而退。自此益加仔細,不敢妄自承當,苦心用功,並願多參知識,以免自大。由是日常修行倍加密切,一聽維那報坡,勢同搶寶,凡有公務行單各事,置身不顧,操作敏捷,辦事精詳,為眾人冠。至宣統二年春,寺中請余任堂主職,未允。凡外寮行單,上至和尚,下至打掃,所有規矩,無不嫻熟。
我在規矩上用心,其義有二:一、當知叢林規矩,為行人悟心大法,見性宏模,現為行法基礎,未來為進道階漸。二、人能留心規矩,鉅細清明,毫無訛謬,為己即是立身大本,為人則能拔楔抽釘。我一日往西單尾,有人來我處問話,鄰單嫉妒,用醒板打我數十下,維那得知,進堂問我:「阿誰打你?」我即白曰:「是鄰單一位師父學打香板,在我肩上試之。」悅眾抱氣不平,即云:「實是某人打他。」我即曰:「不是。」維那因此未深追究,否則這位鄰單師父,必將命送一半,此我學德之密處。故我自用心法,稍得益後,專門學習內外規則,日無倦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