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融胡國偉
(為紀念虛雲老和尚上生兜率而作)
說起來也許大家不相信,在我皈依雲公老和尚之前,從未見過他老人家一面,甚至連一點佛理也不懂。皈依後,也未聽過老人講經,因為我執弟子禮後第二天。虛老就離穗往港說法,隨後即回曹溪,一直沒有親近的機會。而今虛老已於古曆九月十三日圓寂了!最初一面,也就變成最後一面。一面之緣,在我一邊來說,自然是緣淺福薄;可是,在虛老一邊來說,能施法力(精神力量)調御一個性格甚強未聞佛法而又素不相識的人。使之皈依門下,是為甚難。我原是一個基督徒。竟能拋棄上帝而接受一位老和尚的精神感召,毅然對佛法起信,也算是稀有。難能稀有之事,便是殊勝。以是殊勝因緣,走入佛門,連我自己也殊勝起來了!這不是自吹自擂,只因我信佛信得特殊,信佛後智慧稍開,也勝過往昔。
禪門宗趣,不立文字,不落言詮,直指人心,當下成佛。這是言教以外的別傳。以心印心,衣缽只是信物,不是道體。所謂「正法眼藏,妙涅槃心」,乃在心心相印中密傳,絕無言跡可尋,也無字相可得。古大德以眾生難御,不得已而立話題以攝其妄心,作棒喝以破其迷夢,雖曰方便調服,實則已落第二義。禪宗是無言之教。故曰「教外別傳」。無言之教,便是身教,只許心會,不可言傳。雲公大師密承歷代祖師心印,來從兜率,現身人間,住世一百二十載,雖亦常以譬喻言詞,方便說法,但一生修持,上求下化,則特重身教。雲公以崇高的聖德淨行(願力),作人天表率,以無比的精神力量(法力),化導一切有情。我以未聞正道的凡夫,受雲公的精神感化,竟能現居士身,皈依座下,雖曰因緣殊勝,實亦不可思議。
雲公於民國二十三年八月駐錫南華,越年啟建道場,老虎應現,受三皈依,而首先發現曹溪門外猛虎者,則為吾友江叔穎居士。又次年,友人黃玉成居士赴南華禮參雲公上人,親證白狐皈依事。江黃兩居士均摯交,過從甚密,所以時常得聞雲公許多瑞應奇蹟。民國三十五年九月十七日,公蒞穗主法,設壇淨慧寺(即六榕寺)。余以寓所鄰近,曾參觀道場,得「虛雲老和尚事蹟」一冊,歸而畢讀。比及佛七圓滿,桃花應瑞,為余所親見,由是心生敬仰,甚欲見雲公一面。翌日,適遇黃日光居士夫婦,邀我同往看雲公老和尚,我當時靈機一動,若有所感,恰如桴鼓相應,便一同就道。中途,黃居士勸我皈依雲公,我不假思索,一口答應。以是因緣,我便於古歷丙戌九月初三日在六榕蔭下的方丈室,行三皈依。一進佛門,便做了一代高僧的弟子,這是我生平最感快慰的一件事。我曾寫過「不吃人的老虎」與「桃花開九月」兩篇散文(輯入菩提小品),便是為紀念我皈依雲公的因緣而作。這種因緣,完全在精神境界中構成,故曰殊勝。
未聞佛法而受三皈五戒。說來似甚奇怪,其實。依俗義說,是精神感召,依佛門術語說,是因緣成熟,並非什麼怪誕。有宿因宿緣,就必然有一點宿根宿慧,我之所以皈依雲公,正如雲公頒給我之皈依牒的牒文中所說「頓發勝心」一樣;由敬仰而依止,又恰符牒文中「仰止一如」的師意。先信而後解,依「信解行證」的修持門徑來說,也還說得通。若謂我迷信,我也得承認。六祖云:「迷是眾生,悟時即佛。」生死大事不明,因迷而信有何不可?
我的皈依牒,從廣州帶到香港,由香港帶來臺灣,慎密保存。今日為文紀念虛老上生兜率,特展牒從頭諷誦一遍。雲公師父賜給我的法名「寬融」,我是記得清楚的,卻不料牒文上還有一個法號「佛行」,卻一時大意,未記在心頭。我得悉虛老圓寂後,心會祖意,要學神會小師「哀樂不生」;可是,今日看到自己的法號,卻鎮攝不住,喜懼齊來。憶五祖送六祖至九江驛,臨別時說:「以後佛法,由汝大行。」我的法號「佛行」,雲公於此取意,自是可喜,不過,以我這樣的愚昧,對此意義深遠的法號,又怎能直下承當?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我負了釋迦老子的文字債,我所能做的只有一枝禿筆,把佛法一點一滴地送入社會去。若說佛法由我大行,除非出了奇蹟。雲公曾夢遊兜率,彌勒菩薩囑付「以後再來」,現在真的上生內院去了!我曾發心,希望早日回大陸,請雲公做我的剃度師,這個願也落空了!要是雲公對我真的有如賜我的法名法號那樣的期望,那就請師父在兜率天宮大發慈悲,再給我一次精神的感應,開示我以一個殊勝境界,使我頓悟證果,像波羅奈國王那樣「鬚髮自落」,穿上僧衣,荷擔如來家業。假如有這樣一個奇蹟,那就不僅是我皈依雲公的因緣殊勝,連雲公師父賜給我的法名與法號,也一併殊勝起來了!
民國四八年己亥十月初一日於臺北小觀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