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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合十:當代佛門真相(佛教小說) 趙德發

《雙手合十》第五章

[日期:2011-04-05] 來源:網友上傳  作者:趙德發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疊翠山在芙蓉山之南,明洲之西,雖然風景平淡,但它自古以來就是佛教勝地。這兒寺院多時上百,僧人數千,中國佛教史上的一些高僧大德曾在這裏留下許多事跡。而今,這裏的寺院也還有十幾座,僧尼六七百。全山方丈,同時也是省佛教協會副會長的明若大和尚是一位學問僧,他從中國佛學院畢業,很有禪學功底,後又到斯裏蘭卡留學五年,精通巴厘語經文,發表過大量佛學論文,在海內外都很有影響。十年前,他創建了疊翠山佛學院,親自兼任院長,向全國招生,自此疊翠山的僧伽教育又為全國佛教界矚目。

  佛學院在疊翠山西面的半山腰,原是一座寺院。改建時保留了天王殿和大雄寶殿,在後院左右各建了一座樓,左邊的用作教學和藏書,右邊的用作吃飯住宿。學僧們每天四點半起床,五點去大殿做一個半小時的晨時課誦。早課完畢,過堂吃飯,飯後上課。午餐後稍事休息,再上兩節課,四點去大殿做暮時課誦。晚飯後兩節自習,九點半熄燈就寢。日複一日,都是如此。

  離開學還有兩天,慧昱就回到了學院。這時學僧們多數還沒回來,宿舍樓裏一片寂靜。他走進自己的宿舍,放下包,看到覺通放假時懶得沒有收拾、亂得像個狗窩似的床鋪,心中積壓的那股火氣騰地上來,便狠狠地沖床邊踹了幾腳,一邊踹一邊咬著牙罵:叫你媽的有錢!叫你媽的有錢!而後,他栽到自己的床上,匍匐在那裏急喘著粗氣,像一條被激怒了的巨蜥。

  有錢怎么啦?有錢就是好!在這個社會,有錢就有一切!

  他又想起了覺通以前向他多次講過的話。

  是呵,有錢就是好,有錢就有了一切。你看,人家還沒畢業,就已經買下了一座山一座廟,買下了無數僧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住持位子。據說整個怡春市都沒有寺院,等到飛雲寺建起,覺通這位大住持、大方丈就承擔起教化一方的重任了。哈哈,這有多么滑稽,多么荒唐!

  但沒有辦法。在當今,有錢就有了法門,有錢就有了神通。什么五戒十善,什么四攝六度,統統滾一邊去。

  沒有意思。實在沒有意思。既然勤奮學習虔誠修行的人還不如墮落者有前途,那我慧昱也幹脆墮落掉算啦!

  墮落墮落!我去墮落!

  慧昱在床上一躍而起,在屋裏來來回回急走。

  齋堂前懸掛的雲板響了,那是招呼學院的師生去過堂用午餐。慧昱坐了四五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又從山下爬到山上,此時肚子咕嚕嚕響了起來。他想起,覺通常把肚子餓出響聲說成“腹中佛在念《乞食經》”,把去齋堂用餐叫作“給佛上供”。他想,我也給腹中佛上供去,趕快趕快!

  佛學院共有四個齋堂,學僧用一個大的,另三個小的,法師用一個,不信佛的老師用一個,不信佛的工作人員用一個。每天的早飯午飯,學僧們都要先舉行“過堂”儀式,其他三個不搞。今天,大齋堂裏只有十來位學僧用餐,慧昱進去時,他們已經坐成一排唱了起來。慧昱坐下,隨他們心不在焉地唱著,眼睛卻盯向了鄰座面前的那瓶辣椒醬。沒出家時,慧昱是很喜歡吃辣椒的,可是出家後師父告訴他,佛祖制戒,出家人要戒蔥蒜等“五辛”,辣椒雖然不在“五辛”之列,但也不要吃它,因為修行中的心情平和為佳,而辣味有刺激性,人吃了它會情緒激烈,增長欲念和嗔恚。慧昱一直記住師父的教導,進佛門之後從不吃辣味。而在佛學院,雖然齋堂不供辣味,但師生們個人弄來辣椒佐餐是不被禁止的,因此許多學僧的座位上都常常放著一瓶辣椒油或辣椒醬。盡管這樣,慧昱用餐時也對它們視而不見,從不害饞。但今天,當唱念完畢開始吃飯時,他摸過鄰座同學面前的瓶子,往自己碗裏狠狠地撥了一些辣椒醬,狠狠地夾了一些送進嘴裏。幾年沒吃,他有些受不了,但同時也覺得十分過癮十分痛快,於是一口接一口吃它,直吃得頭上出汗。

  吃罷飯出了齋堂,覺得自己心裏像揣了一團火,情緒十分亢奮。他跑到院中一棵槐樹下,一下下蹦著高撕那樹葉。撕幾片,塞到嘴裏嚼碎了,“啐”地一口吐掉。吐掉了,再撕再嚼。

  他看見,吳老師和郭老師正在小齋堂裏吃飯,決定等他們吃完,去他們宿舍坐一坐去。

  佛學院的主課是佛學,但也有英語、書法、會計、計算機等課。教這些課的老師都是從外面聘請的退休人員。因為他們不信佛,單獨住在後面的一個小院,慧昱經常在課下找他們請教。那個教書法的老頭最有意思,他將自己的宿舍自題為“綠天庵”,每天晚上都要喝上一瓶白酒,醉意上來便揮毫潑墨,一邊寫一邊說:“懷素何許人也?我也!懷素圓寂一千二百年後轉世為我吳聊!懷素當年是草書天下獨步,我吳聊今天也是草書天下獨步!不信?不信你就看看!喏,喏,這一彎,這一豎,天下誰人能敵?哈哈哈哈!”慧昱知道,吳老師說的“天下獨步”肯定有些妄語的成分,因為他在書法雜志上看過一些當代名家的草書作品,那可是自然瀟灑、簡練含蓄,比吳聊的高出一籌。但慧昱不敢滅他的威風,只轉了話題問道:“吳老師,你既是懷素轉世,為什么不出家?”吳聊說:“你不應問我,應問懷素為何要當假和尚。他不談經不說禪,醉來把筆猛如虎,這是出家人的樣子么?所以,我轉世的時候發願,佛門不進而傍,禪機不參而悟,明白吧?”慧昱心想:吳老師也真是個人物,他這種作派,或許真是悟透禪機了。於是就更加恭恭敬敬地向他學習。

  英語老師是個性格拘謹的白發老頭,叫郭正慎。他在大學裏教了一輩子英語,十年前曾參加英國一家雜志的征文比賽獲獎,收到一千英鎊獎金,但他行將就木,卻連國門沒踏出去一步。退休後,他想無論如何也要自費到某個英語國家走一趟,可是他那工人出身的老婆就是不許,說出國旅遊是“燒包”,把他的工資攥在手裏一個子兒不給。郭老師氣不過,就受聘到佛學院教書,用他自己的話叫作 “變相出家”。可是這樣也不能清靜,他老婆每月都要來一趟,將他那一千元聘金拿走。好在這裏飯菜由學校供給,郭老師並沒有別的花銷。慧昱每去他的宿舍,老頭總是抱一本英文版的《瓦爾登湖》入迷地讀。上個學期,老頭還借給他看了幾天。慧昱在英漢詞典的幫助下艱難地看了幾章,管窺了一下梭羅所居住的那個澄明之境、“西方淨土”,心想,郭老師也真是可憐,他的瓦爾登湖在哪裏呢?

  二位老師吃完,路經這裏向宿舍走去。看見慧昱蹦得老高,吳老師喝彩道:“好一個旱地拔蔥!”慧昱急忙轉身向他倆合掌問訊。郭老師問:“慧昱,還沒開學,怎么早早回來啦?”慧昱說:“你們兩位老師不也回來啦?”吳老師哈哈笑道:“是呀,我們也早早回來啦。我是想回來搞創作,郭老師呢,是躲家裏那位夜叉女!”郭老師老臉通紅,擺擺手在前頭急急走了。吳老師一邊走一邊向慧昱講:“不知道吧?郭老師在跟老婆鬧離婚呢。”慧昱聽了很驚訝:“那么大年紀了還鬧離婚?”吳老師說:“老郭實在受不了他老婆的管束,非要把婚離掉,在有生之年攢一筆路費,去遊一個英語國家不可。”慧昱想想,這郭老師也真是個苦人,現在受的是“求不得”和“怨憎會”兩苦。他不便對老師的生活發表評論,就說: “吳老師,有一段時間沒看你寫字了,這會兒去看看好嗎?”吳聊說:“好哇,來吧!”

  來到吳老師的“綠天庵”,一股酒氣撲面而來。慧昱知道,嗜酒的吳老師不好意思把酒帶到齋堂,自己便在飯前喝上一些,牆角的空酒瓶扔了一堆。吳聊這時拍拍書案,說:“慧昱,想看我創作是吧?你想看我寫什么?”慧昱不假思索:“當然是狂草啦。”吳聊將袖子一擼:“好!筆墨伺候!”慧昱急忙倒墨鋪紙。那邊,吳聊從櫥裏摸出一瓶酒,擰開蓋兒,向嘴裏“咕嘟咕嘟”灌上一氣,打幾個酒嗝,抄起筆來叫道:“吳老漢,吳老漢,不談經,不說禪!禿筆一支掃天下,書界英雄盡汗顏!徒弟,你看好嘍!”說罷,他將筆飽蘸了墨汁,“啪”地戳在紙上,稍作停頓,而後筆走龍蛇,再不抬起,轉瞬間便揮灑出一幅極為狂放的草書作品。慧昱看看,他寫的是蘇東坡的名句:“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他全身一陣發熱,說:“吳老師,你讓我學一學好不好?”吳聊將筆搡給他:“好好好,跟我學沒錯!”慧昱接過筆,照葫蘆畫瓢寫了起來。但寫完看看,比吳老師寫得差遠了。他說:“弟子真是愚笨透頂。”吳聊把眼一瞪:“你不喝酒,怎么能得到我的真傳?”慧昱便向桌上的酒瓶看了一眼。吳聊說:“喝一點試試吧,人生難得幾回醉嘛。”慧昱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摸過酒瓶,向嘴裏灌了一氣。酒下了肚,肚裏積壓的那團火便更旺了。他將吳老師寫的那幅字再看一遍,然後把它拾到一邊,自己也“唰唰唰”寫了起來。寫完最後一個“花”字,吳聊將手一拍:“好!大有乃師之風!”慧昱看看,自己真是比平時寫得要好,當然比比老師寫的還有差距。他接著再寫,一氣寫了五六張,見吳老師打著呵欠想睡午覺才作罷。他拿了自己寫的,又討了老師寫的,一並抱著回了宿舍。

  找膠帶把字幅粘到牆上,慧昱看來看去,對自己的字十分滿意,忍不住又懸起腕子,在空氣中再寫,而且邊寫邊念:“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他想,諸行無常,四大皆空,無論生前還是身後,什么富貴什么風流,統統都是草頭露陌上花。

  草頭露陌上花,草頭露陌上花。

  無所謂,無所謂。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孟悔,而且很想把這些道理講給她聽。

  給她講,給她講,一定要給她講!

  他將自己寫的一幅最好的取下,落上自己的名字,疊起來揣進兜裏。而後,他暈暈乎乎地走出宿舍,走出佛學院大門,直奔石缽庵而去。

  石缽庵在疊翠山的後山腰裏,被石崖和樹木遮擋著,一般人很難發現。慧昱第一次來疊翠山,拜遍了山上的幾十座廟,石缽庵也曾來過。但因為看清了那是尼庵,就沒有進去。他後來聽人說,這庵之所以叫石缽庵,是因為裏面有一奇大無比的石制缽盂,相傳是觀音菩薩用過的。

  沿一條石階路向山後登攀,慧昱感到心跳也快,呼吸也急。迎面走來的一些遊客都用異樣的眼神看他,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帶了酒容。

  破戒了,慧昱今天破戒了。

  不管它,且不管它。我必須找到孟悔,把那些道理講給她聽。

  石缽庵的山門到了。他知道比丘要進尼庵,必須二人以上,自己單身一個則不可,於是在路邊坐下,想自己怎樣才能見到孟悔。看見不時有遊客或者進香客往庵裏走,便決定請他們把孟悔叫出來。等到又有兩個女遊客過來,他起身向人打個問訊,請求她們進去給他找一個人出來,並交代說那人俗名叫作孟悔、家是明洲。一個中年婦女看著他笑:“那人是誰?是你女朋友?”慧昱的臉更紅了:“不,是我的老鄉。”中年婦女說:“哎喲,咱早就聽說這樣的話:‘新時代新氣象,和尚尼姑搞對象’,小和尚你害什么羞呀?你等著,我們給你叫去!”說罷,興沖沖走進庵裏。

  搞對象?我跟孟懺搞對象?那女人真是胡說八道!我來找孟悔,是讓她趕快破執開悟呢。

  可是,他這么冠冕堂皇地想著,孟悔卻好像又伏到了他的背上,耳鬢廝磨,呵著香氣。頃刻間,他全身的熱血沸騰起來。他在心裏說,孟悔你快出來,快出來,讓我再真的背你一回吧!

  然而他等了半天,也沒見孟悔出來。

  那兩個女遊客從庵裏走出,其中一個笑嘻嘻向他道:“我們給找了,人家說沒有這人!”

  另一個說:“估計是人家不讓你見,你幹脆自己進去找吧!”

  慧昱向她們道個謝,繼續站在那裏。

  又有遊客上來,他又托他們捎訊,但還是沒有結果。

  聽見庵裏傳出清脆的板聲,庵裏的晚課要開始了。這板聲一下下敲著他的腦殼,讓他的血液降了溫度。他搖搖頭,托一個遊客將字幅帶進庵去,悻悻地離開了這裏。

  但他不想回佛學院。他沿著另一條路,一直走到了位於山腳的疊翠鎮。

  疊翠鎮因山而建,住有萬把人口,大多是做生意的。傍晚時分,各類店鋪紛紛亮起彩燈,放起音響,以種種招數吸引著遊客,讓人頭暈目眩。

  慧昱在街上閑逛了一會兒,到一家網吧前停住了腳步。他想,覺通整天上網胡混,同學中也有人到這裏的網吧玩過,我今天也見識見識吧。就推門走了進去。

  這個網吧面積不大,只放了十幾台電腦。靠門口的電腦後邊站起一個中年男人,熱情地道:“師父,正好有一台還閑著,我給開開吧?”慧昱說:“好。”中年男人向裏一指:“九號,請!”

  慧昱向那裏走時,途經一個年輕僧人身邊,便駐足觀看了一下。原來那僧正在聊天,看見慧昱,他急忙點動鼠標,換上了一家佛教網站的頁面。慧昱會心一笑,去了自己的九號機位。

  慧昱在佛學院學過電腦,坐下後又敲又點,摸索一會兒,便知道上網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瀏覽了一會兒新聞,便進入了遊戲網站。《少林傳奇》、《夢幻國度》、《熱血江湖》、《英雄王座》、《海盜王》、《封神榜》、《三國》、《天堂》……看一看這些遊戲的名字,慧昱的心不由得躁動起來。他聽同學說過《傳奇》,就找到這個遊戲,弄懂規則,為自己選定“魔法師”的身份,開始玩了起來。

  那真叫一個刺激。瑪法大陸成了他的廣闊舞台,領土擴張和文明的建立成了他的神聖職責,“抗拒光環”、“誘惑之光”、“地獄火”、“雷電術”、“魔法盾”、“聖言術”、“冰咆哮”、“大火球”……各種各樣的法術法器都等著他去拿去用。前進!防禦!攻擊!升級!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慧昱操動著鼠標,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時間是幾點幾分。

  直到“腹中佛”念的“乞食經”越來越響,他才轉一下頭,看到了網吧外面的曙光。

  但遊戲正到緊要處,他舍不得離去,就忍著饑餓繼續玩耍。

  玩到中午,有兩個染黃毛的小青年走了進來。他們也不買機位,而是蹓蹓躂躂這看那看。來到慧昱身後停住,看了片刻說:“和尚,讓哥兒玩一會兒好不好?”慧昱見來者不善,就一聲不吭站起來,到網管那兒結賬。但一個黃毛跟過來,要他買到明天這個時候。慧昱說:“誰玩誰買單,你們玩怎么能叫我買呢?”黃毛嬉皮笑臉道:“用你們的話說,結個緣嘛。”慧昱想了想說:“好,我買就我買。”於是就去身上掏錢,但掏來掏去,自己身上只有六十塊錢,把自己玩的十八個小時買上,就只剩下六塊了。他對黃毛說:“沒辦法,只能給你買兩小時了。”黃毛卻把眼一瞪:“不行!必須買二十四小時!”慧昱傻眼了,只好向網管求救:“施主,我身上真是沒有錢了,你給評評理,說句話。”網管卻裝作沒聽見,只是坐在那裏翻弄賬本。慧昱只好把那六塊錢放下,轉身就向門外走。黃毛卻緊緊跟上,一把扯住他說:“你往哪走?你不拿錢就走不了!”慧昱忍無可忍,就一拳打到了他的臉上。黃毛大喊:“和尚打人啦!和尚打人啦!”在網吧裏面的那個黃毛很快跑出來,二人一塊兒揪住慧昱狠打。慧昱拼命抵抗,但兩手難擋四拳,沒幾下就讓黃毛打倒在地。幸好不知是誰報了警,兩個警察騎著摩托趕到,把他們三個連同網管帶到了派出所。

  一個小時後,處理結果出來了:黃毛被批評教育一番釋放,滿臉是傷的慧昱則被佛學院派人領走。

  佛學院來領人的是僧值師定西。出了派出所,他拉著一張長臉對慧昱說:“下山跟社會青年打架鬥毆,還要我來派出所領,你算是給學院爭光啦!”慧昱說:“法師我錯了。我回去向大眾公開懺悔好不好?”定西法師說:“肯定要公開懺悔。不過你今天這事影響太壞,不處罰你說不過去。”慧昱想起,去年有位學僧因為和社會青年打架被學院開除,心想我會不會也被開除?要是那樣可就糟啦。路上,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定西法師詳細做了交代,並十分痛切地做了檢討,但定西法師一直拉著臉不吭聲。回到佛學院,他讓慧昱先到齋堂懺悔,自己則去了辦公室。

  這天是學僧返校的日子,同學們知道了他的事情,都到齋堂門口觀看。覺通也來了,他到慧昱身邊向佛頂一個禮,小聲向他道:“學兄,英雄呵!”

  跪在佛像前,慧昱的羞恥感入骨徹髓。他一遍遍念叨自己的罪過,一次次向佛叩頭懺悔。他這時才清楚地意識到,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裏,自己已是多次犯戒:先是飲酒,再是去石缽庵要見孟悔。雖然自己打算去給她“講道理”,但潛意識裏還是欲心作怪,想以這個理由去和她見面。退一步講,即使沒有欲心,那也是犯戒:沒受指派而私自去教授比丘尼,或者給比丘尼送禮物,這都是比丘戒律明文禁止的。後來,那就是去網吧玩遊戲。上網本身不等於作惡,聽法師講,佛學院很快也會布上寬帶,讓師生通過網絡學習和弘揚佛法,但跑到鎮上網吧裏玩遊戲,那就是錯誤的了。回想自己曾在遊戲裏大開殺戒,佛子情懷蕩然無存,慧昱恨不得把自己揍扁。他想,進了網吧那樣的是非之地,之後和黃毛打架,進派出所,受僧值師訓斥,受同學譏笑,那都是咎由自取了。

  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慧昱心裏念著《大懺悔文》,一次次五體投地,向佛謝罪。

  約半小時後,定西法師過來,說明若大和尚召見他,要他馬上去法海寺。慧昱一聽這話,嚇得渾身哆嗦。他說:“僧值師,大和尚是不是要開除我?”定西法師說:“這你別問,到那裏就知道了。”慧昱便向佛再叩一個頭,爬起身來。

  法海寺是疊翠山的主寺,建在山頂,一座十三層高塔是它的標志,幾十裏遠即可看見。來疊翠山將近三年,慧昱總共去過五次法海寺。除了與同學在周末去山上遊玩,他記憶深刻的有兩次。第一次,是他剛來疊翠山拜廟,拜到這裏,他三步一叩,用整整兩個小時才攀上一千多級台階,到達山頂廟中。再一次,是2001年9月中旬,明若大和尚召集全山僧人在法海寺舉辦“悼念‘9·11’死難者祈禱世界和平法會”。“9·11”事件發生後,大多數學僧的反應如隔岸觀火,還有一小部分說美國人那么霸道,就該給他們顏色瞧瞧,基地分子幹得好。但他們沒想到,大和尚會專門舉辦這么一場法會。大和尚在法會上滿臉凝重,慷慨陳詞。他講,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他是佛教徒,還是基督徒,穆斯林,或者什么教都不信,大家都是一樣的有情眾生。雖然我們並不認識,但相互之間都要抱一顆慈愛之心;如果有人受傷或者死去,那我們都要同樣感到悲哀。這就是佛陀教給我們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只有這樣,人類才有尊嚴,世界才會和平。願全世界不同民族的人、不同國家的人、不同教別的人相互寬容,相互關愛,消除仇恨,共建樂土!在與全體僧人齊聲誦念《大悲咒》之後,明若大和尚親自撞響了法海寺那口舉世聞名的大鍾。聽著那沉重悠遠的鍾聲,在場的幾百名佛子悄然動容,有的甚至淚流滿面……

  慧昱今天是以有罪之身去法海寺見大和尚。他登著石階,沒走幾步就覺得腳步沉重全身乏力。此時,他不只擔心自己會受什么樣的處分,更愧疚自己犯戒闖禍,給大和尚添了麻煩。大和尚要修行,要著書立說,要處理全山事務,一天天是多么忙碌,而現在卻要為處理我的事情專門安排時間!想到這裏,慧昱冷汗澆身,兩腳像墜了鉛塊。

  但大和尚時間寶貴,不能讓他久等。慧昱強打精神,連跑帶走,用半個小時登上山去,跪在了法海寺方丈室的門前。

  大和尚的侍者看見了,便來引他進去。他進去後複又跪倒,不敢抬頭。但他能聞到方丈室裏奇香氳氤,令人神清氣爽。跪了片刻,就聽東邊裏屋門一響,大和尚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話:“是慧昱同學吧?起來。”慧昱便爬起身來,戰戰兢兢垂首而立。

  大和尚去書案後的椅子上坐下,又說:“慧昱過來,你寫一幅字我瞧瞧。”慧昱怯怯地瞅大和尚一眼:“院長,我……我不會寫字。”大和尚說:“出家人不要打妄語嘛,會寫就是會寫,怎么能說不會。這裏有紙有墨,來吧。”

  慧昱一路上想像過大和尚見到他時的情形,猜他肯定會大發雷霆,嚴厲訓責,但沒想到自己一來,大和尚卻讓寫字。他走到書案前,拿起筆來,哆哆嗦嗦問道:“院長,我寫……寫什么?”大和尚說:“隨便。”慧昱想起昨天向吳聊老師學的那兩句詩挺好,便決定寫它。但他不敢用草書,怕大和尚說他張狂,就板板正正用楷書寫了出來。因為緊張,這楷書沒有寫好,窘得他面紅耳赤。大和尚說:“草書也學了吧?你用草書再寫一遍。”慧昱只好壯壯膽,學吳聊的樣子狂草一通。大和尚看了看說:“‘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蘇東坡的這兩句詩很好,有些禪意,可你寫得不如另一個人。”說著,他從案頭拿過一幅折疊著的宣紙,向慧昱展開。慧昱不看便罷,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原來那是昨天他托人送給孟悔的那一幅!慧昱急忙跪倒在地,一邊叩頭一邊說:“弟子有罪!弟子知罪!弟子罪不容赦,請院長發落!”

  明若大和尚將兩幅字都鋪到桌面上,一邊看一邊說:“你看,內容同樣的兩幅字,卻迥然有別。前者滿帶狂狷之氣,後者盡顯猥瑣之態。佛祖說,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你的心怎么啦?”慧昱急忙叩一個頭,向大和尚誠心懺悔。他懺悔自己不該飲酒,不該去石缽庵找孟悔,不該去網吧玩遊戲。講完,又請求大和尚給他處罰。

  大和尚聽罷,微微一笑:“哦,你犯戒還不止一次。雖然犯的都是遮戒,不像殺、淫、盜、妄語那么嚴重,但畢竟是犯戒。要論起比丘戒律,論起學僧守則,你也真該受到處罰。可據我了解,你入校以來一直是品學兼優,現在為何突然連連犯戒?”

  慧昱沉默片刻,便將覺通因家中有錢,將要去芙蓉山當住持,自己一氣之下也想墮落的事統統講了。

  大和尚聽罷沉吟片刻,點點頭道:“怪不得。怪不得。可你去墮落,煩惱解除了嗎?”

  慧昱搖搖頭:“不,煩惱更重,感覺自己已經進地獄了。”

  大和尚笑了:“就是嘛。咱們凡夫眾生,在起心動意的一念之間,即具八萬四千煩惱,更何況你將念頭付諸行動!”

  慧昱說:“可我實在想不通,為什么像覺通那樣,學修俱差,戒行不淨,卻因為家裏有錢就能去當住持?”

  大和尚冷笑一下:“這樣的事情在今天不足為奇。佛教本來就處末法時代,再趕上當今的經濟大潮,什么樣的怪事也出來了。我猜想,覺通的父親投資芙蓉山,不只是讓兒子當住持,他還有借這山這廟賺錢的意圖。”

  慧昱點頭道:“是這樣。可是,佛怎么能成為他們的賺錢工具呢!”

  大和尚說:“今天,賴佛發財者大有人在,教外有,教內也有。尤其是教內那些獅蟲,借佛斂錢,腐化墮落,實在令人發指。”

  慧昱說:“我原來住的通元寺就是這樣。”

  大和尚歎息一聲,然後道:“我早已聽說了。法澤老和尚是修為非凡的當代高僧,他經營多年的通元寺是一個道風純正的禪宗叢林,現在那兒卻成了銅臭味彌漫的地方,真是佛門之大不幸。”

  慧昱焦躁地說:“這樣下去,可怎么辦呢?”

  大和尚說:“怎么辦?咱們從雙手合十做起。”

  慧昱不解:“雙手合十?”

  大和尚說:“對。咱們佛教徒平日最多的動作就是雙手合十。可你知道它的含意嗎?”

  慧昱搖搖頭:“不知道。”

  大和尚說:“雙手合十是古代印度人的禮法。他們認為,人的右手是聖潔的,左手是不淨的。把兩手合在一起,就代表了人的真實面貌,代表了世界的本相。我們雙手合十,就是要明白人是複雜的,世界也是複雜的。”

  慧昱瞪大眼睛道:“原來雙手合十的來曆是這樣!它是不是也代表了佛教界的複雜性?”

  大和尚笑道:“當然。蓮花的下面便是汙泥,清靜莊嚴的背後是無盡的煩惱。”

  慧昱點點頭:“真是這樣。可是,光明白了這複雜性就行啦?”

  大和尚搖搖頭:“不,雙手合十還有一層含意:十指並攏表示‘十界互具’,左右手相合表示‘境智二法’。十界你是知道的,就是六凡四聖。你明白了人在十界中的位置,那么你就明白了人的可悲可憐,也明白了你的修行目標和努力方向。而你的修行,你的努力,都與‘境智二法’有關。境是你的心所遊曆、所攀緣的境界,智是你勘破境界、修證佛法的智慧。所以,這一含意講了目標,也講了手段。總之,你認識了人的複雜性,世界的複雜性,以及佛教界的複雜性,應該怎么辦呢?答案就是:勤修戒、定、慧,息滅貪、嗔、癡,勇猛精進,自度度人,做一個真正的佛家弟子!”

  大和尚的開示如醍醐灌頂,讓慧昱的心境豁然開朗。他千般莊重萬般虔誠地雙手合十,在那裏久跪不起。

  等再睜開眼睛,大和尚已經不在跟前,只有侍者立在書案旁邊。侍者抄起案上的一幅字說:“大和尚送你的,快拿上走吧。”

  慧昱接過條幅,只見上面是大和尚用柔中帶剛的行書寫的聯句:

  慧染芙蓉,靈機悟透拈花旨

  昱照飛雲,正法流芳繼有緣

  慧昱向裏屋再三頂禮謝過,便退出方丈室,出了法海寺。

  離山門遠了,他到路邊坐下,展開那幅字仔細觀看。他驚喜地發現,原來在這聯句中,竟然嵌上了他的名字。而他的名字又和“芙蓉”、“飛雲”相連,這是什么意思呢?慧昱想了想,便明白大和尚是讓他畢業後去芙蓉山飛雲寺,去幹什么?當然是希望他“靈機悟透拈花旨,正法流芳繼有緣”。

  可是,覺通要去那裏作住持,我實在不願和他同住。

  不,還是要去。不然的話,佛門名聲就讓覺通給敗壞了。既然覺通曾說讓我過去,那我就去以身作則,弘揚正法,在怡春市那塊地面續佛慧命,讓當年迦葉看見釋迦牟尼拈花而發出的微笑在那兒變成連天的花海!

  慧昱疊起條幅,站了起來。這時,日薄西山,暮靄沉沉,滿山綠樹中露出的一處處佛殿寺塔都顯出異樣的色彩,而經聲梵唱,鍾鳴鼓響,此時早已隨絢麗的晚霞溶入無盡的虛空。

  慧昱噙一包熱淚,任山風鼓動著僧衣,在那兒站了很久很久。

  秦老謅的謅:寶貝

  芙蓉山有兩樣寶貝。

  一樣是埋在地下的元寶,有金元寶,有銀元寶。誰埋的?開山和尚真智。當年皇上撥下錢來建飛雲寺,建好後還剩下一些,真智就在山上找個地方埋下,讓飛雲寺後人急需的時候扒出來用。那個地方只有真智自己知道,他編了一首藏寶詩,裏面暗示了藏寶地點,臨死傳給了他的接班人。他的接班人也就是第二代住持,想把財寶扒出來用,可就是看不懂那藏寶詩,到死也沒能動那寶貝,只好又把詩傳給了第三代。往後,一代一代的住持都想找那財寶,可誰也沒能找著。據說乾隆年間有一位住持,整天琢磨那藏寶詩,琢磨來琢磨去,就得了精神病,滿山瘋跑,最後掉到流雲峽裏摔死了。第十一代住持法揚也想找,我聽他徒弟講,他在山上不知轉了多少回,挖了許多地方,到頭來也沒找著。(他的侄子是共產黨,准備搞暴動,急需錢去置槍,逼著法揚說出藏寶詩,可法揚就不告訴他。)法揚是一九四七年死的,他死之前也不知留沒留下藏寶詩。幾百年來,一些聽說這件事的人,有本地的,有外地的,都悄悄上山找過,四處亂挖,可他們不知道藏寶詩寫的是啥,一點線索也沒有,這么大的山到哪裏找去,最後都是垂頭喪氣走人。我想,要是法揚沒把藏寶詩留下,那些財寶很可能會永遠埋在山裏不見天日。

  還有一樣寶貝是貝葉經。我看過《芙蓉山志》,上面說當年有一位西域僧人來到這裏,送給開山和尚一卷貝葉經,此後這貝葉經就成了鎮山之寶,成了傳法的信物,誰要是有了它,誰就是飛雲寺的住持。正因為這樣,曆代和尚為了得到這件寶貝,不知用了多少心計,起了多少紛爭。據說,第四代住持金和尚死後,還有人為貝葉經送了命。金和尚本來把住持位子傳給了一個徒弟,貝葉經也給他了,可是等他准備升座的時候怎么找也找不到,另一個徒弟卻拿出貝葉經說,金和尚是傳給了他,他應該升座。這事鬧到了官府,官府查明,後者手中的貝葉經是偷來的,縣官讓衙役狠揍他四十大板,這和尚不經打,當時死在了縣衙大堂上。

  貝葉經最後當然是傳到了法揚這一代。但他死得太倉促,他傳沒傳給徒弟,那寶貝現在流落在哪裏,咱不知道。那貝葉經到底是什么樣子,咱也不清楚。

【書籍目錄】
第1頁:《雙手合十》第一章 第2頁:《雙手合十》第二章
第3頁:《雙手合十》第三章 第4頁:《雙手合十》第四章
第5頁:《雙手合十》第五章 第6頁:《雙手合十》第六章
第7頁:《雙手合十》第七章 第8頁:《雙手合十》第八章
第9頁:《雙手合十》第九章 第10頁:《雙手合十》第十章
第11頁:《雙手合十》第十一章 第12頁:《雙手合十》第十二章
第13頁:《雙手合十》第十三章 第14頁:《雙手合十》第十四章
第15頁:《雙手合十》第十五章 第16頁:《雙手合十》第十六章
第17頁:《雙手合十》第十七章 第18頁:《雙手合十》第十八章
第19頁:《雙手合十》第十九章 第20頁:《雙手合十》第二十章
第21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一章 第22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二章
第23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三章 第24頁:《雙手合十》第二十四章
第25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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