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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合十:當代佛門真相(佛教小說) 趙德發

《雙手合十》第三章

[日期:2011-04-05] 來源:網友上傳  作者:趙德發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孟懺坐在家中,覺得寒意凜冽,直徹骨髓。

  其實,從裝修風格到家具款式,這房子給人的總體感覺是一種暖調子,可以說是溫馨可人。這是孟懺親手設計並操辦的。她買來一大堆家居雜志,翻閱了無數遍,並讓妹妹一回回當高參,才從中選定了一種方案交給裝修公司。為了買到合適的沙發與燈具,她還專門跑了一次南京。現在,她坐在被經銷商稱作“新世紀經典之作”的意大利牛皮沙發上,籠罩在西班牙雲石吊燈的柔和光暈中,面對著松下牌超薄大屏幕電視機,卻感到自己好像坐在空曠而寒冷的原野上一般。

  她去把電暖器打開,牆上掛的電子時鍾在顯示時間的同時也顯示房間的溫度很快升到了18°C,但她還是周身發冷。她明白,這寒意的存在並不是因為時值三九隆冬,而是因為家中的清寂。

  丈夫方建勳還在山西。他倒騰煤炭,每年要有一半的時間在外面。她打過電話,問方建勳什么時候回來過年,方建勳說,他剛跑下一個車皮,等裝上煤發走才能回家。孟懺想,方建勳也真是不容易,為了搞到車皮,整天求爺爺拜奶奶,費盡了心血。也多虧這么豁上臉皮拼上性命去幹,不然,他一個湖西縣蘆灘鄉供銷社的下崗職工,怎么會拉起了鑫彙能源公司,成為明洲市一名不大不小的煤炭供應商,怎么能買下這套一百六十平米的住房,從鄉下搬到了市裏?

  但方建勳長期跑外,孟懺總覺得心裏不大如意。尤其是搬到城裏之後,住在這環境優美的“毓秀花園”小區,看到一家家的男女主人出雙入對,她都忍不住喟歎聲聲。

  當然,還有妹妹與她同住。妹妹白天在方建勳的公司上班,晚上回來還能幫她做做家務,跟她說說話,但她心裏的那份落寞是妹妹解不了的。

  現在妹妹也走了,去疊翠山找慧昱去了。她到那兒找不到,難道真會去淮北慧昱的家裏?孟懺從芙蓉山回來,幾次打電話給妹妹,想問她到了哪裏,勸她趕快回來,可妹妹的手機都是關著,這讓她又多了一份擔心。

  不過,即使方建勳回來,妹妹不走,家裏也還是不能完全免除空寂。那份空寂,只能由一個小小的生命取代。

  她沒有孩子。這是她結婚八年來的最大心病。

  她早已去醫院查明,不孕的主要原因是子宮內膜異位。她十六歲那年的一個周末從蘆灘中學回家,中途遇上了大雨,將正來月經的她淋了個透心涼,從此就得了痛經的毛病。這毛病不只給了她嚴重的痛苦,還毀了她的美好前程。她的學習成績本來很好,可每月一次、每次持續五六天的劇烈疼痛讓她的學習成績一降再降,直至在高考中名落孫山。有人說,這毛病等到生了孩子就好了,可她婚後卻遲遲不能懷孕。去醫院檢查,大夫說是她的子宮內膜異位,堵塞了輸卵管,給她做了清理手術。但手術後她還是不行,肚子照樣空空癟癟,來月經時照樣疼得死去活來。到了去年,她每次的疼痛竟然持續七八天,吃普通止疼藥已經不管用,必須到醫院掛吊針,還要吃一種必須用紅處方才能拿到的特效鎮痛藥。她本來在丈夫的公司當出納,可犯病的時候經常誤事,方建勳便說,你幹脆別幹了,在家歇著吧。孟懺無話可說,只好當起了專職主婦。不過方建勳待她不孬,總是給她足夠的零花錢,讓她隨心所欲地消費,還給她買了一輛馬自達轎車,讓她願去哪裏玩就去哪裏玩。

  但孟懺不開心。每當在陽台上或街上看到別人家的孩子,每當一個人坐在空空蕩蕩的家中,她的情緒便像梅雨季節的天空,長時間不放晴。她想,一個女人如果不生孩子,就等於華而不實。一個光開花不結果的女人,還是一個標准的女人么?

  所以她苦惱,她鬱悶。丈夫整天跑外,妹妹心裏光裝著那個慧昱,她想訴說一番也找不到傾聽的人。她想,如果娘還在就好了,娘肯定能給她安慰。可是娘已經死了。娘四年前得了肺癌,臨死前拉著她的手囑咐了兩件事,一是要她照顧好妹妹,二是讓她姐妹倆經常去廟裏看爹。照顧妹妹,孟懺一直在盡心盡力。妹妹上完幼兒師范,找不到工作,她就讓妹妹跟著她住,並讓她在鑫彙公司幹業務員。看望父親,她每年也都去個三五次。可是,前年春天父親卻突然離開通元寺不知去向,讓她好一個著急。找來找去找了兩年,好容易在芙蓉山找到了,可是爹那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卻讓她十分傷心。

  孟懺正在沙發上呆坐,電話突然響了。她抓過來一聽,是孟悔在叫她“姐姐”。她急忙問:“悔悔你在哪裏?”孟悔說:“我在尼姑庵裏,我出家啦!”孟懺說:“你又不說正經話!這幾天跟你聯系不上,我都快急死了!”孟悔說:“你急啥呀,我在這裏挺好的。”孟懺問:“你到底在哪裏?”孟悔說:“不是告訴你了嘛。我真的在尼姑庵,疊翠山的石缽庵!我的師父叫期果,我已經跟她學會一些早晚功課了。你不信,我唱《爐香贊》給你聽聽!”說罷果然唱了起來。孟懺聽她唱得真像那么回事,越發驚訝,心想妹妹這兩三年一直迷著慧昱,深陷於情天欲海之中,怎么會有這樣大的轉變?她問:“你不是去找慧昱么,怎么進了尼庵?”孟悔說:“姐,是你把我送到這裏面來的。”孟懺問: “這話是什么意思?”孟悔說:“你不要裝憨賣傻!慧昱沒等放假就跑掉了,肯定是因為你通風報信!”孟懺不想對妹妹說假話,握著電話無言以對。孟悔接著說: “姐我跟你說實話,我出家也是為了慧昱,石缽庵離佛學院不遠,等他過了年一回來,我就去找他!”說罷便關了手機。孟懺想再打電話過去勸說,可孟悔已經關機了。

  荒唐!真是荒唐!這丫頭走火入魔了!孟懺一屁股坐下,看著牆上姐妹倆摟在一起的大幅照片,看著妹妹那甜美單純的面容,再想想前些年妹妹在她身邊小鳥依人的模樣,真不明白妹妹近兩年怎么會變得這么任性,這么不可理喻。

  孟懺轉念又想,女人也許就是這樣,做姑娘時如果與男人有了第一次親密接觸,捅開了情竇,那她就會為他著迷,為他瘋狂,甚至不計後果。她孟懺就是這樣。當年明明知道在蘆灘供銷社賣布的小方愛擰姑娘的臉蛋,可那次去買布被他擰了之後,回去竟然吃不下睡不著,一直捂著被他擰的那塊腮肉不舍得松手。後來,她就整天往六裏外的供銷社跑,一寸布不買卻站在櫃台前不走,癡癡地看那小方。那天,小方悄聲跟她說:晚上我到你村後,你到那裏等我。她回到家,吃過晚飯跟娘說要串門,一溜煙去了村後。在那裏她等得渾身發顫,終於等來了騎摩托的小方。小方下車後將他摟到懷裏,說,孟懺,你是全鄉最漂亮的姑娘,我要娶你。她說,娶吧娶吧,我願意你娶!可是,她和娘說了之後,娘卻堅決反對,說那個小方太花。她不聽,說自己鐵了心了,這輩子除了小方誰也不嫁!娘再三勸說毫無效果,只好在半年後送閨女出嫁……

  現在,妹妹又和我當年一樣,對慧昱動了情,鐵了心。可她怎么就不明白,她苦戀的對象是個不能結婚的僧人,這樣下去能有什么結果?

  她起身去了臥室,頹然倒在床上。

  無盡的煩惱,無盡的傷感。孟懺長籲短歎,直到夜深才迷迷糊糊睡去。

  但時間不長,她卻突然醒來。驚醒她的是小腹的疼痛。仿佛一塊輕飄飄的石頭投進黑暗而平靜的湖水,激起了水花,帶起了一圈圈水紋。水紋蕩漾著,蕩漾著,眼看就要平息了,卻又再度呈現,並很快轉變成旋渦,且越來越猛,攪得湖水洶湧起來。

  糟糕!它又來了!

  孟懺算一算,明天正是例假到來的時候。疼痛在前,洪水在後,這已經成了慣例。孟懺起身披衣,抱著肚子來到了隔壁。這是孟懺專設的佛堂,裏面供了佛和菩薩,平時經常過來上香,叩拜,祈求佛和菩薩能讓她如願以償懷上孩子。現在,她要求的則是祛除疼痛了。她一手抱著肚子一手點上香,而後在供案前跪下,開始了默默而急切的祈禱。

  祈禱了一會兒,那疼痛非但沒有停止,卻一陣比一陣更為厲害。她只好艱難地爬起身來,去客廳裏倒上一杯水,找來止疼藥吃下。

  在沙發上趴了十多分鍾,疼痛似乎輕了,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但只是一會兒,疼痛卷土重來,又把她弄醒了。這一次的疼更是凶猛,不只是小腹,還有腰,還有背,再加上整個骨盆。仿佛那裏面有一千只鼠在竄,有一萬只蛇在咬。後來,那些鼠和蛇竟然爬到了上腹部,讓她一陣陣惡心,一陣陣嘔吐。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孟懺掙紮著給方建勳打電話,可是方建勳的手機已經關了。她打算去醫院,看看表才淩晨兩點,心想等到天亮吧,就繼續趴在那裏強忍著。

  可疼痛沒有絲毫的減輕。她抱著肚子打滾兒,她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她汗滾涔涔,她一陣陣昏死過去!

  在疼痛中,孟懺更加體會了佛祖所揭示的人生之苦,理解了為什么古往今來有那么多的人皈依佛祖,虔敬苦修,想徹底地拋卻肉身跳出苦海。

  南無釋迦牟尼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孟懺一邊默念這些,一邊艱難地爬向了佛堂。爬到佛像前,她連叩幾個頭,痛哭失聲:佛呵,菩薩呵,你們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佛和菩薩端坐於佛龕,居高臨下,向她投以悲憫的眼神。

  孟懺還是疼,還是疼。

  佛呵,菩薩呵,你們為什么不救我,讓我繼續遭罪?為什么?為什么?難道這是前世的因果?那你們告訴我,我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有什么不可饒恕的罪過?

  佛和菩薩依舊看著她緘默不語。

  孟懺咕咚咕咚叩了幾個頭,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哭。滾了一會兒,哭了一會兒,一陣更加猛烈的疼痛襲來,她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爬到客廳看看,時間接近五點。覺得肚子還疼,她爬到電話那兒,撥下了“120”三個數碼。

  之後,她又疼昏,直到捶門的聲音把她驚醒。她掙紮著去打開門,兩個穿白大褂的大夫和對門的女鄰居小路站在外面。小路說:“孟姐你又犯病了是吧?來,我扶著你,快下樓上車!”等站起身來,孟懺卻覺得自己的褲襠濕漉漉的,明白經水已經下來,便羞愧地讓大夫稍等,自己在小路攙扶下去衛生間收拾了一番才走。

  住進明洲市人民醫院婦科,掛上吊瓶,孟懺的疼痛才稍稍減輕了一些。小路在一邊撅著嘴說:“做女人真是不好,麻煩太大了。孟姐,下輩子咱做男人吧!”

  孟懺勉強一笑:“做不做男人不要緊,要緊的不要做我這樣有病的女人。像你,身體棒棒的多好!”

  小路說:“身體棒又怎么樣,人不人鬼不鬼的。”

  小路說的這話讓孟懺莫名其妙。雖然對門住著,但她並不了解小路的底細,尤其是她的男人似乎有些神秘,好幾天才回來一趟,而且都在晚上。

  看看時間到了七點,小路去買來了早飯。孟懺勉強喝下一碗小米粥,便向她道謝,讓她回去。小路說:“你自己在這裏能行?”孟懺說:“行,沒事。”小路便起身走了。

  等她走後,孟懺摸出手機給方建勳打。這一次通了。方建勳開口就問為什么用手機給他打電話,是不是又犯了病在醫院裏。孟懺說是,已經用上藥,不太疼了。她問他什么時候回來,方建勳說,那車煤今天發走,下午去買機票,明天就可以回來。孟懺關上手機想,到底是夫妻,不用明說就知道她又犯病住院。心中一股暖意上來,疼痛感便輕了許多。

  白天連掛三瓶藥水,還吃了三次止痛藥,她沒有再疼。但到了半夜,藥勁兒敗了,她又在病床上呻吟打滾兒。護士過來給她打了一針,也沒見有多少效力,她只好抱著肚子捱到天亮。

  這天下午,方建勳果然來了。此時孟懺已經不太疼痛,便坐在床上打量丈夫。丈夫生了一張娃娃臉,已經三十七歲了還白裏透紅。孟懺欣慰地說:“整天倒騰煤,也沒把臉染黑呵。”方建勳卻拍拍心口:“臉沒黑,這兒黑了。”孟懺問:“什么意思?”方建勳說:“整天忙著行賄,這心能不黑嗎?他媽的,現在車皮越來越難搞了,原來弄到一輛車皮使三五萬黑錢就行,現在都漲到七八萬了!漲到這么多,不走對門檻也弄不到。原來光在山西跑跑就成,現在山西鐵路部門掌握的額度根本打發不過來,我只好到北京找關系。也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我送上錢去,山西那邊就接到北京的電話,指示他們馬上給鑫彙能源公司安排一個車皮。如果不這么弄,我只好在山西過年了!”孟懺目光柔柔地看著他:“建勳,我晚上回家炒幾菜,好好犒勞一下你。”方建勳說:“你還沒有好利索,今天就不要回家了。”孟懺說: “沒事,根據往常的經驗,今天夜裏不會太疼,不用打針了。”

  回到家,孟懺果真挽挽袖子,去廚房忙活起來。等把方建勳愛吃的幾個菜端上桌,方建勳一邊開酒瓶一邊問:“孟悔呢?”孟懺便把孟悔去疊翠山的事告訴了他。方建勳皺著眉頭道:“那個和尚到底有多好,值得她這么五迷三道地去追!你這個妹妹,大腦就是少零件嘛!他好歹也算我公司的一個業務員,說走就走怎么能行?過些日子她再不回來,我就開除了她!”孟懺不好替妹妹辯解,只是坐在一邊歎氣。方建勳一邊嘟噥一邊喝酒,直喝得醉態畢露。最後,他將酒杯一放,抱起孟懺就去了臥室。孟懺倒在床上讓他親了幾口,等他有了進一步的動作時卻推拒道:“我還不行,你忘啦?”方建勳愣怔片刻,在她屁股上拍了兩下:“對了,不行,你是不行!”說罷就倒在了一邊。

  伺候方建勳睡下,孟懺走到客廳,又暗暗傷心起來。方建勳說得對,她是不行,生育上不行,房事上也不行。大概是子宮內膜異位的緣故,她每次做愛達到高潮時,小腹裏面都會一跳一跳地劇烈疼痛,讓她難以忍受。久而久之,她對房事有了恐懼心理,能躲則躲,實在躲不過去就被動應付,而且還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讓高潮到來。見她這樣,方建勳每次都是草草收兵,不能盡興。

  情緒不好,又把疼痛勾了起來。孟懺抱著肚子坐在沙發上,耳聽臥室裏丈夫熟睡中的鼾聲,既痛苦又自卑,任淚水無聲無息地奔流。

  次日早晨,丈夫把她送到醫院,掛上吊瓶,然後去了公司。傍晚回到醫院,方建勳罵罵咧咧,說電廠老總真不是東西,本來答應接他這車煤的,可現在又變卦不要了。孟懺吃驚地道:“這可怎么辦?”方建勳說:“多虧我還有化工廠這個老關系,不然就麻煩啦。”孟懺說:“電廠不要咱的,肯定是叫別人買通了。”方建勳道: “那還用說。一定是郗化章那老小子幹的好事。”孟懺知道,郗化章是運廣集團的老板,手下有好幾家公司,涉足煤炭販運、房地產開發等多種行業,財大氣粗。她說:“電廠是明洲第一個用煤大戶,咱們叫人家踢出來還不完啦?”方建勳說:“就是嘛,借著過年,得給褚廠長多喂一點食兒。”

  回到家,孟懺去做飯,方建勳半躺在沙發上看當天的《明洲晚報》。看著看著他起身去了廚房:“孟懺你看,通元寺發了廣告,要拍賣大年初一頭炷香的進香權,你看這事新鮮不新鮮!”孟懺停下手,瞅一眼丈夫手中的報紙,果然看見上面有那么一份廣告,便說:“通元寺當家的鑽到錢眼裏去了,大年初一的頭一炷香還要賣,怪不得咱爹死活不願在那裏住!”方建勳說:“人家說初一的頭炷香挺靈的,往年咱們去燒,人擠得成了堆,哪次也沒搶著。現在出錢競拍,也算是一種公平。咱們去試試吧,拍到手,讓佛菩薩保佑咱們明年生意順,發大財!”孟懺說:“你願拍就拍,我不攔你。”

  第二天晚上,方建勳給電廠廠長禇運久打電話,說要去拜訪一下,禇運久說好的,來吧,我在天怡大酒店516房間。方建勳便將三萬元現金裝進一個紙袋,開車去了那家四星級賓館。敲敲516房門,開門的是一個十分標致的小姑娘,而禇運久正穿著睡衣坐在裏面的沙發上看電視。方建勳把那紙袋放在茶幾上,也不坐,站在那裏說感謝廠長這幾年對鑫彙公司的支持,希望今後繼續給以關照。禇運久一邊用遙控器調著電視節目一邊道,好說,我這個月的進煤指標確實用完了,下個月再用你的,好不好?方建勳連連點頭:好好好!好好好!接著,他就告辭退出。走到門外他在心裏罵:禇運久你個老王八,我喂你一口你才給我爬一步,你他媽的也太黑了!你包下這裏的豪華套間跟女人鬼混,怎么不長梅毒不得艾滋病呢,你!回到家裏說給孟懺聽,說完還罵,孟懺皺著鼻子說:“你沒到那個份上,到了的話,怕也那樣!”方建勳聽了這話看看老婆,像被噎住了一樣住口歇罵。

  又過了兩天,孟懺的疼痛期過去,便辦了出院手續。那天晚上,方建勳在書房上網,孟懺則在客廳看電視劇。正看到熱鬧處,方建勳忽然叫她過去,指著電腦屏幕說:“孟懺,你看看這個,咱們也去做吧。”孟懺坐下看看,原來那是上海一家大醫院在介紹他們的試管嬰兒業務。其實孟懺早在網上查看過這類資料,知道這種技術就是讓不孕夫妻的精卵在試管中結合,而後再植入女方腹內,很能解決問題。她早有這個打算,但一直沒好意思向丈夫講,心想自己沒有本事,還連累丈夫到大醫院丟人現眼,這叫什么事兒。現在丈夫主動提出來,她既感動又羞愧,便抓住丈夫的一只手,眼淚汪汪地道:“建勳,你怎么會攤上我這樣的女人?”方建勳摟住她的肩膀說:“快別說這樣的話。咱們過了年就去,呵。”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五,那天是拍香的時間。吃過早飯,方建勳帶上支票,和孟懺去了通元寺。根據山門外貼出的告示,他們先去設在天王殿的“競拍報名處”,向守在那裏的僧人交上八百元錢報名費,填了表格,領到了競拍號牌。隨後,一位小沙彌便帶他們去了院裏。夫妻倆抬眼一看,只見大雄寶殿前簷上掛了紅布橫幅,上寫“通元寺壬午年元日頭炷香進香權拍賣大會”,殿前則擺了一大片桌椅,有些俗人早已坐在那裏,另有許多香客和遊客站在旁邊等著看熱鬧。小沙彌把他們領到一個位子上,說:“施主請喝茶等候,競拍很快開始。”說罷又回了天王殿。孟懺看看大殿,想想自己前幾年來看爹,經常遇到爹坐在那裏值班,一邊值班一邊半閉著眼睛參禪。而現在爹卻孤身一人住到北方的芙蓉山裏了,心裏又禁不住傷感起來。

  小沙彌還陸續往這裏領人,有男有女,漸漸把拍家的兩排座位占完。快到十點鍾的時候,幾個和尚和幾個官員模樣的人到前排就座,一位五十來歲有點兒駝背的和尚走上了大殿前的高台。孟懺以前來通元寺時見過這人,知道他是知客僧,法名蓮旺。蓮旺對著話筒大聲宣布,競拍大會開始,請“江浙第一槌”、著名拍賣師惠遠方先生上台主槌!在僧俗兩眾的掌聲中,一個留背頭穿西裝的高個男人擺手登場。他先拱手向大家拜了一通早年,而後說自己拍過房產拍過字畫拍過古董拍過水域甚至還拍過飛機,但拍進香權還是第一次。願今天佛祖賜福,保佑各位拍家如願以償,讓通元寺的新年頭炷香拍得好價錢,他也好拿到一筆可觀的傭金回上海過年。聽他講得如此坦率,大殿前爆出一陣笑聲。

  接著,他拿起木槌,開始拍賣。等他喊出頭炷香的起拍價是三萬元,下面一片驚呼。孟懺說:“這么貴呀?建勳咱們放棄吧!”方建勳卻說:“不,既然來了,就拍拍看。”

  不少拍家沒被三萬元嚇住,他們紛紛舉起號牌報價:“三萬二”,“三萬五”,“三萬八”,“四萬”……不一會兒,價碼便抬到了五萬。

  方建勳一直咬住他們,緊緊追趕。到了六萬,舉牌者只剩下四個人。到了八萬,只剩下了三個。而過了十萬,就只有32號和15號了。32號是方建勳,15號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胖女人。那女人臉繃得緊緊的,似乎志在必得。孟懺說:“建勳,到了這么高,咱不和他爭了。”方建勳卻說:“不,我非跟這女人爭個高低不可!”說著又高高舉牌。

  那女人也較上勁兒了,方建勳每報出一個數目,她馬上舉牌把他壓住。

  十一萬。十二萬。十三萬。十四萬……價碼節節攀升。拍賣師在這個時候巧舌如簧,恭維一番32號,再恭維一番15號,讓他們兩家鬥志更旺。全場氣氛十分熱烈,連一些和尚也沒有了平時的矜持,連連拍著巴掌叫好。

  到了十六萬以上,孟懺呼吸急促,小臉通紅,扯著方建勳的袖子讓他退出。方建勳小聲說:“聽你的。不過,我撮他幾把再撤梯子。”接著又舉起了牌子。

  十六萬六。十六萬七。十六萬八。十六萬九……方建勳一直把15號撮到了十八萬,然後不再舉牌。拍賣師高舉著槌子喊:

  “十八萬一第一次!”

  “十八萬一第二次!”

  “十八萬一第三次!”

  “成交!”

  全場熱烈鼓掌。

  但這時拍賣師又說:“15號女士請聽我說,通元寺是著名寺院,這裏的頭炷香太珍貴了,咱們幹脆把數目定為188888元好不好?燒了這頭炷香,明年你肯定要發,發發發發!”

  那女人爽快地說:“行呵,我就希望大發!”

  拍賣師退場,知客僧上場宣布由通元寺監院明心法師和頭炷香拍得者簽訂合同。這時,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和尚上場,向稍後上台的胖女人合掌致謝,然後坐到桌子邊簽字。

  孟懺看著看著,突然對方建勳說:“這位當家的我以前沒見過,可怎么覺得面熟呢?”

  她睜大眼睛再看看,又說:“對了,他像小路的老公。”

  方建勳說:“你別胡咧咧,怎么把他跟小路扯到一起啦?”

  孟懺說:“小路的老公,我只在樓梯上見過兩次,可他和這當家和尚一樣,也是長了個大方嘴。只是小路的老公留長發,穿俗人衣服。”

  簽罷字,拍賣會就散場了。方建勳走到天王殿,見負責登記的兩個僧人還在那裏,過去小聲問道:“師父,那拍到頭炷香的女人是哪裏的?”兩個僧人對視一眼,搖頭不語。方建勳看看身後無人,便掏出兩張百元鈔票,一人手邊放了一張。兩個僧人又對視一眼,然後告訴他,那位女施主,是運廣集團的老板娘。

  回家的路上,方建勳一邊開車一邊罵,說郗化章指揮老婆過來,花十八九萬買一炷香,也太狂了。這家夥整天吃喝嫖賭,坑蒙拐騙,怎么能舍得把那么多錢扔到廟裏。孟懺說,這種人,把拜佛進香也看成是做生意。他認為,出錢把佛和菩薩搞掂,幹什么都無所顧忌了。方建勳說,對對對,就是這樣!

  很快,春節到了。初一這天早晨四點來鍾,孟懺把方建勳叫醒,說該去通元寺燒香了。他們搬到明洲兩年,每年初一這天都要去廟裏燒一炷香。方建勳翻了個身說,今年的頭炷香也沒拍著,咱就別去了。孟懺說,只要心誠,頭炷不頭炷的沒有關系。我不信,收到郗化章十八萬,菩薩就光保佑他一個人!方建勳聽她說得有理,便起身開車,二人一起去了。

  到了通元寺,天還黑著,寺裏卻是燈光通明,寺門外早聚集了大群香客。隔著柵欄看看,僧人們正在大殿裏做早課,他們的高聲唱誦與明洲城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混成一片。

  五點,早課結束,僧人們從大殿魚貫而出,回了各自的寮房。香客們知道上香的時間到了,便更加努力地往寺門前擠去。

  這時,知客僧蓮旺站在大殿門口,舉著一個電喇叭喊:“燒頭炷香的施主請進!”

  孟懺注意到,一個小和尚走到柵欄邊,打開了一個側門。早站在那裏等候的一個女孩手舉一束高香,隨他走了進去。

  孟懺詫異地道:“咦,怎么不是郗化章,或者是他的老婆?”

  方建勳不錯眼珠地看著那女孩,突然說:“我認出來了,這女孩是電廠禇老板的姘頭!怪不得郗化章非把頭炷香拍到手不可,原來是為了討好禇運久!我操他奶奶!”

  孟懺說:“別瞎猜,你看清那女孩啦?”

  方建勳說:“絕對是禇運久的姘頭,我前幾天去送禮時見過的!”

  孟懺歎口氣,對著大殿那邊雙手合十道:“佛呵,菩薩呵,你們看看這世道!”

  那邊,女孩正在知客僧的引導下,燒香,叩頭,一本正經。

  等她燒完叩完,知客僧高聲宣布:“請眾施主進香!”

  寺門轟然打開,上千香客舉著手中早已點著的香一湧而進,人人爭著搶占好的拜位。大殿裏跪滿,院子裏跪滿,後來者只好擠站在牆根向大殿舉香祈禱。

  孟懺正跪在院裏叩頭,方建勳突然在她背上拍打起來。她回頭問怎么啦,方建勳說:“看,你的羽絨服叫誰的香燒著了!”孟懺急忙脫下看看,羽絨服後背上果然有好幾個窟窿。其中一個窟窿裏還冒著火星,她急忙把它撚滅。

  回家的路上,孟懺忍不住嘮叨起她的羽絨服,說今年入冬時剛買的,花了六百多塊錢。方建勳勸她道:“小意思,沒把你燒傷就不錯!”孟懺見丈夫是這態度,也勸慰自己道:“聽說過去有人燃指敬佛,我比他們心更誠,我差一點把自己點成香燒了!”方建勳說:“好好好,我要是佛呀,早叫你感動了!”

  秦老謅的謅:出家

  你知道吧?過去有人出家當和尚,要給官府交錢,官府發給文書。那文書叫什么來著?對了,叫度牒,有了度牒,你才是官府承認的在冊和尚。這度牒不是隨便發的,好幾年才發一回。

  這么一來,度牒就成了稀缺物品,有人因為沒錢買,想出家也出不了。有人買不起,就偷,就搶,甚至還有殺人的。明朝末年,飛雲寺有一個僧人出去遊方,過了好幾年沒有回來。他師弟又出去遊方,在外地寺院遇到了一個和尚,手裏的度牒正是他師兄的。他悄悄報告了官府,官府把那人抓起來一審,原來這人想出家卻買不起度牒,就殺了個僧人,搶了度牒,到寺院裏混飯吃。

  過去,有些人出家是真心信佛,想了生脫死,逃離六道輪回。可也有許多人是生活無著,才想到了出家。出家不光有飯吃,還可以免除徭役賦稅,所以有這么一句話:“不怕天下荒,就怕頭不光。”頭光了就好了,有飯吃,可以活命。

  明朝成化年間,這一帶大旱三年,災荒嚴重。政府拿不出錢來救災,就想出一個辦法,打破幾年才度一次僧人的做法,發給欽差大臣一萬張度牒,讓他賣度牒換錢。欽差大臣只好先賣度牒,到處招貼告示。可是這地方窮,遲遲賣不動,他又拿度牒到江南去賣。那地方富裕,很快賣光了,這才有錢來這裏救災。

  交錢買度牒這個辦法,到了清朝後期改了,不用度牒用戒牒。戒牒不是官府發的,是開戒壇的寺院發的,這么一來僧人大量增加。拿飛雲寺來說,最多的時候有五六百,廟裏根本住不下,到了夜裏,寺裏寺外,山洞裏,石崖邊,都有和尚睡覺。我小的時候,飛雲寺和尚還有二三百,光是獅子洞裏就住了好幾十。

  出家,還有人是因為自己有病,或者親人有病。過去有的孩子得了大病,就到廟裏許願,說老佛爺你如果保佑俺家孩子病好,長大了就把他送到廟裏當和尚。等到孩子真的好了,長到十來歲了,就把他送到廟裏。我姑家表弟,就是這樣當了和尚。還有的人,父母得了重病,就削發為僧,為的是給父母贖罪,讓父母身體好起來。這辦法,有頂用的,有不頂用的。

【書籍目錄】
第1頁:《雙手合十》第一章 第2頁:《雙手合十》第二章
第3頁:《雙手合十》第三章 第4頁:《雙手合十》第四章
第5頁:《雙手合十》第五章 第6頁:《雙手合十》第六章
第7頁:《雙手合十》第七章 第8頁:《雙手合十》第八章
第9頁:《雙手合十》第九章 第10頁:《雙手合十》第十章
第11頁:《雙手合十》第十一章 第12頁:《雙手合十》第十二章
第13頁:《雙手合十》第十三章 第14頁:《雙手合十》第十四章
第15頁:《雙手合十》第十五章 第16頁:《雙手合十》第十六章
第17頁:《雙手合十》第十七章 第18頁:《雙手合十》第十八章
第19頁:《雙手合十》第十九章 第20頁:《雙手合十》第二十章
第21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一章 第22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二章
第23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三章 第24頁:《雙手合十》第二十四章
第25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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