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嚴
今年四月十六日,道源長老捨壽往生之時,我正在大陸探親,訪問長老的故鄉河南省,巡禮禪宗初祖及二祖的遺跡少林寺。當我回到紐約,隨即由農禪寺果鏡師給我的越洋電話中,獲悉長老辭世的消息,使我悲痛不已!
見到由大陸逃難來臺的長老法師逐日凋零,實令人感傷莫名,四十年來,臺灣佛教雖不能說全因這些長老的貢獻,而有今日的局面,至少,他們確是起著導向作用的佛門大德,目前的臺灣佛教,已漸漸由本土出身的中青年輩,推動著法輪前進,並確已承襲了大陸佛教的優良傳統,一掃日治時代殖民地佛教的色彩。類此,則不能不感謝那些長老們,努力於傳戒、講經、辦佛學院、發行佛教書刊、以及領導著中國佛教會的運作之功。而道源長老便是其中的功臣之一。
長老法名能信,字道源,而以中輪沙門自號。民國十二年(西元一九○○)生於河南省商水縣周口鎮的王氏。二十歲出家,二十四歲(西元一九二三)依漢陽歸元寺覺清律師受三壇大戒。先後親近了慈舟、印光、太虛、圓瑛等耆德。所講大小經律論有『法華』、『楞嚴』、『涅槃』、『仁王』、『圓覺』、『地藏』、『金剛』、『阿彌陀』、『無量壽』、『十六觀』等經;『起信』、『往生』、『五教儀』等論;『沙彌律儀』、『四分戒本』、『梵網戒本』諸律。
曾任住持、教師、主講、佛學院、教務主任、察哈爾佛教分會理事、中國佛教會理事長等職,對於傳戒工作,貢獻尤多;在大陸時代,曾連任六次戒壇教授,民國三十八年(西元一九四九)三月,以五十歲的盛年,隨同白聖長老到了臺灣之後,擔任七次得戒、三度羯磨、六回教授、一屆尊證;另於在家戒會,也曾二十番擔當得戒,且有數度提倡結夏安居,今年仍在籌劃著,將在基隆海會寺第三度傳授三壇大戒。長老一生弘揚淨土,主持佛七、強調持戒念佛,著有『佛堂講話』、『阿彌陀經講錄』等書。
我與長老的接觸因緣,始於民國三十七年秋,當時我在上海靜安寺佛學院做學僧,他來學院擔任教師並代理教務主任職,為我們講授『梵網菩薩戒本』。長老甚少與同學個別接觸,唯於課堂點名時,一律稱呼我們「某某法師』,他說:老的是老法師,小的是小法師;有說法之師、學法之師、現在法師、未來法師,既然在佛學院裏「學教」,當然就是法師。他是把我們看作在天臺或華嚴門下,親近老法師、學習講小座的小法師了。但他教了一個學期就離開了大陸。
民國三十八年五月,我隨軍到了臺灣,在軍中一待就是十年,當時的法師們都過著逃難的生活,同時也怕他對我了無印象,所以從未敢去找過他。到了民國四十九年冬,我在東初老人座下二度出家,五十年秋,便到基隆海會寺求受大戒,這才使我再度親近長老,且被遴選為沙彌首,兼任戒壇日記的記錄。戒期中我無錢打齋,無力供養戒常住,戒期圓滿,長老竟還倒賜了我新臺幣伍佰元,相等於一份書記職的犒勞。一個月的相處,發現他有驚人的記憶,過人的耐力,對我也極慈悲。
戒期中,道源長老自任得戒和尚,親自講授比丘戒本,我邊聽邊記,獲益良多,但疑點亦不少,由於長老數度提示:「欲求進一步了解,請於戒期之後,檢閱六十卷的四分大律」。這因緣也是使我在往後住山的數年中,專心於律藏的因素之一。
民國五十六年(西元一九六七年)春,我到新竹青草湖的福嚴精舍參加續明法師骨灰奉安禮時,遇見道源長老,新竹居士林邀請他到新竹講經,他老見我在旁,便為我作了推薦:「這位是聖嚴法師,剛從山中閉關出來,學問、品德都好,尤其精於戒律的研究,你們應該禮請他來貴地弘化。」就這樣我便開始了生平第一次的講經活動,主題是『梵網經菩薩戒本』,因我在上海初吮長老法乳,即是聽受此經,乳獅初吼,亦宜飲水思源。新竹講經之後,自覺學力未充,年事尚輕,故又回到山中的關房。
嗣後,我出國深造,來美弘化,十八年間,每次返國,必定要去海會寺山上,探訪長老,這也是遵奉他在戒期中的訓示:「不要忘掉,戒常住是你們的懺悔堂,戒體由此得,比丘身分從此成。」近兩年來,長老多在臺北的中和淨宗蓮社修養,故去海會寺,每次都撲空,但能有機會重溫受戒時的景物回憶,仍有無限的喜悅。只是海會寺為了迎接本年度的大型傳戒法會,殿堂皆已翻新,建築氣象宏偉,舊時的簡樸風貌,已不復見。
二年前,我應邀至嘉義香光寺,小住數日,每天為寺眾上兩小時的『天台小止觀』,正好長老也在那裏講授『起信論』,因此又有數天親近的因緣,他是一位傑出的講經法師,數十年來,經常於臺灣、香港各地,巡迴講出。他的聲量宏亮,吐字清晰,善用譬喻,辯才無礙,不論講經的場所大小,每皆座無虛席,堪稱是當代耆宿中的說法第一。
今年農曆新春前後,我曾先後由好友真華法師及今能法師陪同,三度前往探訪正在臺北市三軍總醫院養病中的長老。當時他病況雖已嚴重,神智仍極清楚;眼睛雖有深度近視,聽覺依舊靈敏,且尚能以洪鐘似的聲音,喊出我的名字。當時他告訴我們:「請勿擔心,我已向阿彌陀佛請了假,今年還不往生。」想不到這竟是他老人家安慰我們的話呢!
如今長老已去,身為他的學僧及戒子,不知何以為報,謹敘所知所感與親近的因緣如上,用表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