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二哥家裡會鄉親
離開墓地二百公尺處,便是二哥的家,我父親於一九五四年至一九六九年去世為止的十五年間,即住於此,是一棟三間的草屋,這兒有我父親的遺像,有他睡過的床、坐過的凳、擺過食物的菜櫥,不是木製的便是竹編的。三哥指著壁角的一隻小竹櫥告訴我,那是四十四年前他和三嫂結婚時唯一的新添家具,他們搬去上海時,將之留給了父親,失火時竟被父親從火窟裡搶了出來。目前,我的二哥二嫂,還是把它當作寶貝在用。其實竹器的家具,不可能成為古董,鄉間物質缺乏,縱然陳舊不堪,還是捨不得丟棄。
我在這個家裡,會見了二哥全家,二嫂及他們的三兒一女和媳婦女婿、內孫外孫,我的堂姊、堂嫂,我的童年玩伴,小學的同學,私塾的老師,昔年的老鄰居,還有介紹我去狼山出家的戴漢清已經過世,他的兒子也是新故,只剩下了他的太太和媳婦兩代寡婦。聽說我回鄉探親,不論有事無事,都從遠近各處趕到,加上不少附近鄰居,一時間竟將草屋內外,擠上一大堆人。
在家裡分組跟大家拍照之後,二哥帶我訪問了就近幾個家庭。見到我私塾老師盛育男的家,已重起過,比往年的老屋小了一半。
再去戴漢清的家,他兒子的靈位還在,破家具、舊木床、陳木櫃、長木凳,應該都是五十年前的東西,除了這些之外,他家什麼也沒有。
我的大姪張裕生有相當程度的「文化水平」,而且是一爿五金電器行的負責人。他的住家,也是一小棟草屋,我問他原因,他說:「目前以事業為重,住的房子以後再說。」二姪在上海做工廠,三姪在鄉下種田,並兼撐小木船,姪女嫁在附近農家,生活條件都不怎麼好。
▲二哥家中父親遺照。
張家港巿是目前大陸的新興工業區,是全國少數堪稱富裕的地方之一,在那附近百里之內,一路上也的確見到不少二層樓的新起民居。也許我的親人和鄰居,都有共同的業力,都還是一樣的貧窮。
▲走回俗家的舊宅。
▲俗家鄰居及飲用的河水。
特別是常陰沙的飲水問題極其嚴重,比如我童年時代的門前河溝,是通長江的活水,隨著潮汐漲落。我們在那河溝中,養魚蝦、種菱角、汲水煮飯煎茶、放鴨、淘米、洗菜、浣衣、沐浴、涮馬桶,水質還能保持相當的新鮮度,如今由於主要河流改道,村間的河溝漸漸變成死水,加上歷年來農藥及化肥的污染,水色已呈墨綠,村民們依舊用它來煮飯煎茶、放鴨、淘米、洗菜、浣衣、沐浴、涮馬桶,只是水位太淺,已不見魚蝦。
我問:「為什麼不接自來水?為什麼不打井?」
我的大姪子說:「鄉村要接自來水,還早著呢!曾經化驗過,這兒的地下水,鈣離子成分太高,所以井水吃不得。」
看樣子他們距離趕上現代化的生活水準,的確尚遠,但他們已承受了現代化的科學污染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