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回到老家掃祖墓
下午二點半,到達我童年生活的老家。先經過樂餘鎮的左側和西門口,鎮口的城牆及城門,已被拆除,童年通學每日必走的道路,已被密集的房屋堵塞,沿路的
一條內港水路,也被改向北移,記憶中的地形地物,幾乎一樣也找不到了。從樂餘鎮到扶桑鄉,原來都是高堤闊岸的諸圩相連,現在則已不見「圩」的風貌。昔年築
堤為圩,乃是將漲出的沙灘,逐塊用土堤圍起,阻擋江水之氾濫成災,我在《歸程》第一章中,就曾介紹了那種毀滅性的水災。也許現在的長江,已經不再為患了,
所以這塊從江邊登陸的常陰沙,初改稱沙洲,現隸屬張家港巿,將河流改道,把堤岸剷平,看來與華北及江北的大平原相似,致使我到了老家附近,還不知道身在何
處。
讓我度過童年生活的三間草屋,已在一九五四年遭到回祿,那個老宅的屋基,則有新來的人家,起了一棟小屋。我祖父母及父母的祖塋,便在這棟小屋的左背後。那是我全家曾經耕種了數十年的一塊地,在小岸的岸身。
我一下車,便先到墓前,此墓在文革前後,已經深埋地下,地面曾經剷平,用作一般耕地,當他們知道我還健在人間,便由二哥及大姪他們,向現在的耕作人家
情商,又堆起一個土包,四周植了一圈常綠的扁柏,且用水泥製成一塊墓碑,上面刻劃著五個名字:張希凡張蔣氏張選才張陳氏之墓蔡女囡墓碑上既無稱謂,也無日期。張希凡及張蔣氏,是我祖父母,張選才及張陳氏是父母,蔡女囡是我第一個二嫂。本來我不知祖父母名字,這次回鄉,總算免做數典忘祖之人了。我問:「這是共計三代五人合塋的墳墓,墓中是他們的骨罈嗎?」
▲在祖墓前。
二哥回答:「五人的骨罈,是我們親手埋的,不過墓址可能略有偏差,因為這裡的範圍很小,最多也只偏差數尺而已。當年為了便於記憶其位置,還在近旁的溝邊種了一棵小樹,你看,那棵樹已長大了。」
近世以來,有關挖墳掘墓的故事,我們已聽得很多,我的父祖,何其幸運,他們的墓,只是被剷平,而未掘棄。
掃墓用品是我交待大姪裕生準備的,僅約兩公尺方圓的墓地,已整修一新,墓上及墓前,擺著四隻大花圈,一對大花瓶。花雖都是紙製,看來也很富麗,臨時用
竹筷削成兩支燭籤,朝地面一插,燃上一對兩斤重的紅燭及一把定香,地上架兩塊木板,加鋪一方床單,供起四品水果,和十四盤素點,未用一項葷腥,也未燒一片
紙箔,鄉間的鄰里,趕來看熱鬧的人上百,見到如此的掃墓,年輕者固覺得很新鮮,年長者也感到稀奇。
我領著族人,並教他們一同行三問訊禮,再合掌聽我誦經,跟我念佛,迴向之後,即向大家開示:「常言一子出家,九祖超生。我雖不是什麼高僧,但已出家修
學數十年,恆以佛法自利利人,並將功德迴向給有恩於我的一切人和一切眾生。我自己雖無力量度人,佛法廣大無邊,能度一切眾生。所以我相信,我們的父母祖
先,應該已經超生離苦,不再是陰間的鬼魂。何況我的出家,是父母同意的,所以我現在回來掃墓,也不覺得愧對父母。倒是對於你們幾位兄長及諸姪輩,既照顧了
生前的父母,又照顧了父母身後的墳墓,我要在此表示由衷地感謝。今後依舊要偏勞諸位,請勿忘了於逢年過節及父母的忌日,到墓前或在家裡,點一炷香,供一碗
飯,或供一品水果、一杯水,虔誠誦念『南無阿彌陀佛』,來為父母祈福,也是慎終追遠,飲水思源。」
聽完我的開示,大家都很歡喜。讀過我《歸程》的人,猜想我回故鄉為父母掃墓時,至少會觸景傷情,而淒然淚下。的確,我是真想抱住墓碑痛哭一場的,為人
子而生不能養,死不能送,甚至連父母的忌日,到這次回鄉時才知道。釋迦世尊成道後,特至忉利天宮,為其母后摩耶夫人說法,又回王宮化度父親淨飯大王,父王
逝世,釋尊親自舉棺。而我出家數十年,依然悠悠凡夫,既不能效法釋迦世尊的孝親度親,又未能如俗順俗孝養雙親,如今只見一堆黃土,不見父母踪影,畢竟我是
回鄉得太晚了!但是,我也相信,縱然我留大陸,縱然我未出家,處於那樣的時代和環境之中,亦不會比三位哥哥更加能夠盡孝。做父母的人,總是可憐的!既責自
己的不孝,猶悲父母的不幸。豈不要柔腸寸斷,哀慟欲絕!
可是我是一位法師,這次回鄉探親,是盼望健在的親人,得到一些佛法的利益。如我抱著墓碑痛哭,還能以佛法教化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