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病退役
新店這個地方,除了工作辛苦,什麼都好,新店的碧潭是著名的遊覽區,我也在同事們的勸說中,在碧潭中喝飽過好幾次水,有一次大膽橫渡碧潭,差一點就做了沒頂之鬼,總算我在金山邊及高雄的西子灣,曾經有過被沖在珊瑚礁上弄得遍體鱗傷的記錄,結果使我學會了最起碼的游泳術。新店的營房環境好,飲食也好,對我的親近佛教,那是更好。碧潭的附近有幾座規模不大的寺院,竹林精舍就是其中之一,當軍官之後,經濟情況好轉,因此,我的藏書越來越多,以致多得無處可藏,我便把它們寄存到竹林精舍去,證蓮老和尚,雖在大陸我對他早已慕名,到了臺灣才有機會拜見。證老後來見到好多家佛刊,經常有我的文章,他很歡喜,但也為我的身體擔憂,見我的身體越來越瘦了,每次見面他都要勸我幾句:「寫文章是好事,但也要有身體做本錢,古德說:法身要借色身修;身體雖是臭皮囊,沒有臭皮囊也修不成清淨的法身;文章寫得多寫得好,人家最多稱讚你一聲有智慧有聰明,拖垮了身體,卻只有自己倒楣!我見過很多聰明年輕的人,多因不懂愛惜身體而夭亡了!」這實在是金玉良言,使我非常感激。
其實,一個以讀書作文為樂趣的人,便不會以為讀書作文是有傷健康的折磨;相反地,我倒常因夜間工作,晝間失眠,感到煩悶急躁之際,以讀書作文來驅除那些惱人的情緒,故我很難感到讀書是件苦事。
我的身體日漸衰弱,乃至抱病,乃至因病退役,純以工作的負擔而來。那個機關的工作,性質特殊,每天八小時,三人一組,日夜輪流,工作之時,從上班到下班,均在聚精會神在手腦並用中度過,有時候連喝一口水的空閒都不易抽出來。在白天工作,已夠辛苦,到了夜間,更加難受,工作時很想睡覺,卻不敢睡覺,稍一疏忽,都有責任,早晨下班時,一身的疲倦,又有一頭的興奮,身體休息了,頭腦仍在工作,頭重腳輕,眼睛要睡覺,大腦在幻想──其實那就是神經衰弱所引起的神經過敏症了。往往在床上躺了半天,也捕捉不到一絲睡意。越想越睡不著,越睡不著情緒越壞,為了抑制情緒,我常練習靜坐,唯因我的神經衰弱,靜坐時始終不得要領。尤其有幾位促狹鬼的年輕同事,往往見我打坐,總會想出一點花樣來開我的玩笑,通常是在我面前怪叫,說是某某女同志打扮得好像狐狸精似地從我們的寢室門口如何如何地扭著屁股走過。見我不理睬時,就用兩隻手在我的眼前掃過來拂過去,只要我的眼皮稍微一動,就會引得他們哈哈大笑。有時候我也用默念佛菩薩的聖號來控制情緒,但也未必每次有效,念聖號不用分別心,過敏的神經系統,卻不容你不分別,胡思亂想,昏昏然,飄飄然,不知想些什麼,反把念聖號的念頭拋向了五里霧中。
但我並不曾因此而請求減輕工作,或者學著偷懶,我的工作成績,始終保持著甲等,我也時常獲得工作的獎金。直到我病了,不工作了,乃至退役之時,我還保持優秀同志記錄。
我是民國三十八年(西元一九四九年)五月十五日於上海入伍的,至民國四十九年(西元一九六○年)元月一日退役令正式生效,在軍中生活了一共十年零六個半月。但我在民國四十八年(西元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七日因病「半休」,五月二十七日即遵醫囑請准休養,停止工作,直到退役,沒有上過班。所以,若就實際的軍中生活而言,我是剛好十年,這也是非常的巧合。然而,我達成退役的願望,足足使我苦鬥了一年又八個半月,從民國四十七年(西元一九五八年)四月十四日得病,至民國四十九年(西元一九六○年)元月一日之間,因我患的是慢性的風濕症,醫院查不出病原,不能出具病殘證明。先與病痛苦鬥,最後七個月則為退役的問題苦鬥,再三再四的走到了山窮水盡,又再三再四地發現了柳暗花明,其間以南亭、悟一兩位法師,特別是東初老人給我的協助與安慰,使我永遠難忘。但是,另一位幫助我最有力的鄭介民先生,當我的退役手續辦好剛二十天,他就因心臟病突發逝世,這使我悲欣交集地哭了一場,並在他靈前誦了好幾天的《地藏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