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
我們住在金山的海邊,並不就是住著不動的人。軍人,不作戰就得訓練,訓練分有好多性質:有室內的,有操場的,有野外的;有白天的,有夜間的;有分散的單位訓練,有集中的基地訓練。另有行軍教育,是經常有的,有一次,從金山,經基隆,過臺北,到達樹林口的大平頂,都是用的兩條腿。回程也是一樣。
我這個上士階級的上等兵,每次行軍,負荷真不簡單:一隻背包、一枝步槍、一架五十三磅重的無線電收發報機,至於槍彈、水壺、乾糧等等,還不包括在內。
行軍是常有的事,長距離的行軍,不分晝夜,而且夜間行得更多;通常,小休息五分鐘,大休息一刻鐘。凡是行軍教育,很少有福氣走上平坦的柏油大馬路,經常是選擇山區的羊腸小徑,偶爾通過交通要道,那是不得已的事。
行軍行得久了,渾身疲憊不堪,因此,休息下來,就會斜倚著背包,昏昏地睡去,乃至在行進之間,也處於半睡眠狀態,兩條腿的動作,是機械性的,也成了習慣性的,如果不向前移動,後面的人,就會把你撞醒,睜一睜眼,繼續向前邁步。但是,行軍途中的最大苦事,乃是飯食的問題。耐得住飢渴的煎熬,也是軍人必具的條件。奈何,要是肚子餓了,口裡渴了,既無飯吃又無水喝的狀況下,每移一步,就像有千斤之重,恨不能把兩隻手也放到地下去,幫幫兩條腿的忙;背上的東西,越背越重,真像是泰山壓背,真希望有一位慈悲的菩薩,以神力為我減輕那些物體的重量。
說到飢渴,使我想起,訓練中的士兵,都像是餓鬼一般,上一餐等不及下一餐,肚子餓得鬼叫。特別是行軍途中,飢渴的感受,分外猛烈,而且也最現實,那會使你四肢無力,全身出汗,步履艱難,所以,我常偷著買些廉價的甜糕帶著行軍,路旁水田或山澗的冷水,則常是我們行軍途中的甘露。
有一次夜行軍,最最驚險。在黑漆漆的深夜裡,連星光也沒有幾點,我們盡是走的山路,而且是崎嶇曲折半倚半空的山路,但我並不知道這條山路的峻險,我的眼睛,有輕度的近視,當時還帶一些夜盲,我背著應背的東西,一步一步地跟著前面人向前走,有亂石路,也有泥砂路,有的根本不是路,還有幾處獨木橋。一路上,有人駭怕摔倒,我卻大大膽膽地經過了。可是,第二天日間,再從原路回程時,見到了數丈深的山谷,相當長的絕壁,那些獨木橋,就是跨過小澗小谷的橋樑,這條路的大部分,就在沿著山谷與絕壁之上前進,雖在山谷之間與絕壁之下,均是梯式的水田,但若背著笨重的東西,失足跌了下去,那也差不多了!故回程之中,倒覺得膽戰心驚地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