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錢
當我上山之後,派人叫我的師父趕快上山,但仍過了一個多月,他才姍姍而來。當然,他是很高興也很得意的,因為他能後來居上,他在沒有上山之前的一個多月,就做了師父。
我和師父住在同一房間,雖然口上叫他師父,實際上是兩個小朋友,我們也相處得很好,因為他是師父,他也比我高大,我總讓他一些,他也並不欺侮我,待我很好。只是他的古書比我多,常常弄些古裡八怪的字來考我,使我難堪。
好在他的天資,並不比我好多少,背五堂課誦時,我沒有落後。
但我尚有一個希望,希望把衣服換掉,能夠穿上和尚裝,頭上也梳起一個瀏海頭。可是這一希望,在狼山時始終沒有實現,特別是梳瀏海頭,直到現在也沒有實現。這個希望未曾實現之前,雖然住在山上,仍跟在家之時一樣,天天照應佛前的香火,甚至也有些像小佬(小伙計)。因為我的師祖沒有這個興趣,師祖與我雖然隔了兩代,但他是當家,小和尚也是他帶的,一切均由他負責,其餘的人不會管也管不著。
所好的一點,狼山是有名的富山,山上用的道人很多,出家人不必做苦力,即使是小和尚,也不必掃地抹桌子,除了佛前照應香火,便是念書念課誦。道人對小和尚也很恭敬,他們稱成年的和尚為老爺,稱小和尚則為小老爺。道人都很忠心,有的老道人,和最老的老和尚差不多年紀,他們曾看到一代一代的小和尚上山來,一代一代的做了住持當家,他們始終還是道人,所以不會欺侮小和尚的。老道人的子孫,多半也到山上來做小道人,他們的一代傳一代,多半也是靠著山上生活。
再說我那位小師父,上山半年之後,他的哥哥死了,遺下一個新婚不久而又美麗的嫂子,也不過十七、八歲,於是我的那位小師父,便在他母親與嫂子的勸說下,回家和他的嫂子結婚了。因此,我便升了一輩。不久,我的師祖,也為我收了一個「徒弟」,說來真是有趣。
我在狼山,前後住了不到兩年,但對它有濃厚的情感和深深的懷念。
當我上山不久,便發生一樁趣事:每天的香客很多,每一座佛像之前均有一隻錢箱,如有一大隊香客到了,小和尚為了照顧香客,並照顧香客在每一座殿上所投下的香錢,往往要從正殿,一直送到二山門。有的香客,把鈔票扔在錢箱上面,或者只塞進去一半,這就要靠小和尚幫助他們將鈔票塞進錢箱裡面去。因此,這也正是小和尚偷香錢的最好機會。當時的我,心裡雖想偷錢,可是非常駭怕。但是,有一天的晚上,有一位老和尚(我當稱他太師祖)把我喊去,他問:
「小和尚,你來山上幾個月了?」
「三個月。」我說。
「你偷了多少錢?」
「老和尚慈悲,我沒有偷錢。」
「不許說謊,我已在你房間查過,你說,床上枕下的錢是那裡來的?」
「是我媽媽給的。」
「我不相信。」老和尚將面色一沈,又說:「如你不說實話,明天就送你回家;你說你沒有偷錢,也要送你回家。」
那位老和尚的意思使我很難捉摸。說謊的,要送我回去,不偷錢的,也要送我回去。怎麼辦呢?只好默不作聲,不過那位老和尚馬上又微笑著向我說:「我看你很老實,你不要怕,我實在是說你偷的錢太少。我們七年才輪到一年上山頂,再過四、五十天,我們就要回到法聚庵去了,如果不偷一點錢,以後的六年之中,你拿什麼零用呢?我們狼山的規矩,常住上不發單銀,零用全靠自己,我又聽說你的俗家也很窮,相信也不會有錢給你用。再說,我們狼山,除了香火,既不做經懺,也不易找護法。」
這才使我鬆了一口氣。
老和尚教小沙彌偷香錢,這恐怕是狼山獨有的家風了。當然,主要的他不是當家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