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很適用。今人侈談“生活藝術化”,大都好奇立異,非藝術的。李先生的服裝,才真可稱為生活的藝術化。他一時代的服裝,表現出一時代的思想與生活。各時代的思想與生活判然不同,各時代的服裝也判然不同。布衣布鞋的李先生,與洋裝時代的李先生、曲襟背心時代的李先生,判若三人。這是第三次表示他的特性:
  認真。
  我二年級時,圖畫歸李先生教。他教我們木炭石膏模型寫生。同學一向習慣臨畫,起初無從著手。四十餘人中,竟沒有一個人描得象樣的。後來他范畫給我們看。畫畢把范畫掛在黑板上。同學們大都看著黑板臨摹。只有我和少數同學,依他的方法從石膏模型寫生。我對於寫生,從這時候開始發生興味。我到此時,恍然大悟:那些粉本原是別人看了實物而寫生出來的。我們也應該直接從實物寫生入手,何必臨摹他人,依樣畫葫蘆呢?於是我的畫進步起來。此後李先生與我接近的機會更多。因為我常去請他教畫,又教日本文,以後李先生的生活,我所知道的較為詳細。他本來常讀性理的書,後來忽然信了道教,案頭常常放著道藏。那時我還是一個毛頭青年,談不到宗教。李先生除繪事外,並不對我談道。但我發現他的生活日漸收斂起來,仿佛一個人就要動身赴遠方時的模樣。他常把自己不用的東西送給我。他的朋友日本畫家大野隆德、河合新藏、三宅克己等到西湖來寫生時,他帶我去請他們吃了一次飯,以後就把這些日本人交給我,叫我引導他們(我當時已能講普通應酬的日本話)。他自己就關起房門來研究道學。有一天,他決定入大慈山去斷食,我有課事,不能陪去,由校工聞玉陪去。數日之後,我去望他。見他躺在床上,面容消瘦,但精神很好,對我講話,同平時差不多。他斷食共十七日,由聞玉扶起來,攝一個影,影片上端由聞玉題字:“李息翁先生斷食後之像,侍子聞玉題。”這照片後來制成明信片分送朋友。像的下面用鉛字排印著:“某年月日,入大慈山斷食十七日,身心靈化,歡樂康強——欣欣道人記。”李先生這時候已由“教師”一變而為“道人”了。
  學道就斷食十七日,也是他凡事“認真”的表示。
  但他學道的時間很短。斷食以後,不久他就學佛。他自己對我說,他學佛是受馬一浮先生指示的。出家前數日,他同我到西湖玉泉去看一位程中和先生。這程先生原來是當軍人的,現在退伍,住在玉泉,正想出家為僧。李先生同他談得很久。此後不久,我陪大野隆德到玉泉去投宿,看見一個和尚坐著,正是這位程先生。我想稱他“程先生”,覺得不合。想稱他法師,又不知道他的法名(後來知道是弘傘)。一時周章得很。我回去對李先生講了,李先生告訴我,他不久也要出家為僧,就做弘傘的師弟。我愕然不知所對。過了幾天,他果然辭職,要去出家。出家的前晚,他叫我和同學葉天瑞、李增庸三人到他的房間裏,把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送給我們三人。
  第二天,我們三人送他到虎跑。我們回來分得了他的“遺產”,再去望他時,他已光著頭皮,穿著僧衣,儼然一位清臒的法師了。我從此改口,稱他為“法師”。法師的僧臘二十四年。這二十四年中,我顛沛流離,他一貫到底,而且修行功夫愈進愈深。當初修淨土宗,後來又修律宗。律宗是講究戒律的,一舉一動,都有規律,嚴肅認真之極。這是佛門中最難修的一宗。數百年來,傳統斷絕,直到弘一法師方才複興,所以佛門中稱他為“重興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師”。他的生活非常認真。舉一例說:有一次我寄一卷宣紙去,請弘一法師寫佛號。宣紙多了些,他就來信問我,餘多的宣紙如何處置?
  又有一次,我寄回件郵票去,多了幾分。他把多的幾分寄還我。以後我寄紙或郵票,就預先聲明:餘多的送與法師。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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