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在高速路上的車流裏以一百二十公裏的時速呼嘯穿梭。三小時之後,我們到達了位於趙縣的柏林寺。
  公元858  年,從諗和尚結束了他二十多年的雲遊生涯,駐錫趙州城弘法,成為禪門一代宗師,世稱趙州禪師。趙州就是今天的趙縣。從高速公路上下來,我們得知通向柏林寺的大路因為修下水管道而封路了,只好迂回至縣城南面,恰好路過趙州橋——這是世上現存最古老的石拱橋,建於公元600年。關於趙州禪師的公案裏曾提到過此橋,有人問趙州:“如何是石橋?”師曰:“度驢度馬。”——這就是我所說的禪宗對待語言的態度。語言在此幾乎沒有任何意義。可是仍有成千上萬的禪門弟子坐在蒲團上冥思苦想,試圖領會禪師給出的答案之中的微言大義。或者再舉一個著名的例子,有人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趙州回答說:“無。”在另一個場合,有人問了同一個問題,他的回答卻是:“有。”過了趙州橋,我們開上了一條土路,鑽進縣城裏的一片舊城區,七拐八拐之後,終於到了柏林寺。
  下了車,就有一名僧人引著我們走過錯綜複雜的長廊,來到寺院最裏面方丈居住的院子。柏林寺的方丈明海1991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畢業不久,他就出家做了和尚。他的才華很快得到淨慧的賞識,2003年,淨慧把方丈之位傳給了當時年僅三十五歲的明海。此刻,他站在門口歡迎我們,把我們帶進客堂。
  淨慧正在房間的最裏面和幾個富有的施主交談。他一看見我,就站起身沖了過來,拉著我在他身邊坐下。淨慧總是抓著我的胳膊,帶著我到處走,就像我奶奶。
  淨慧問我最近在幹嗎,我告訴他自己剛剛翻譯完《六祖壇經》。我還主動提到,譯稿參照了新出的楊曾文編《敦煌新本六祖壇經》。淨慧聞言皺起了眉,並且大搖其頭。於是,突然之間,我想起他曾經寫過一本關於《壇經》的書,去年還送了我一冊。
  《壇經》的關鍵在於一則偈子。禪宗五祖弘忍大師有一天交代弟子:誰能作出體悟佛性的偈頌,就把禪宗的衣缽傳給他。弘忍的大弟子作了一首: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
  勿使惹塵埃。
  另一名負責舂米的初學弟子看見這首偈子,也回了一首。這名目不識丁的弟子名叫惠能,他的偈子是這樣的: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佛性常清淨,
  何處惹塵埃。
  弘忍從惠能的偈子裏看到了真佛性,於是惠能成了禪宗曆史上最著名的第六位祖師。他的道場將是我此次朝聖之旅的倒數第二站。突然之間,在我滿是塵埃的心中分明看到,朝聖之旅上塵土飛揚。
  淨慧打斷了我的走神。他告訴我,敦煌發現的《壇經》所錄惠能詩第三句是錯的,正確的版本應該是“本來無一物”(晚出的版本都寫作此)。這一句是禪宗的根本。但是,讓淨慧煩惱的是,敦煌發現的兩個《壇經》手抄卷子比後世通行的版本更古,都寫於惠能圓寂後一百年之內。這裏出現的分歧基本上就是後世佛教大乘空宗與唯識宗之間爭論的關鍵所在,可現在淨慧批評我翻譯了“錯誤”的版本。我一時無語。他卻突然再次抓住了我的胳膊,大笑起來,仿佛是在說:“跟你開玩笑呢。上當了吧!”
  幸運的是,寺院裏宣布開飯的齋板突然響了起來。我們全都站起身,向專供方丈的客人使用的齋堂走去。自助式的午餐十分美味,我吃完一輪又去盛第二輪。以前來中國旅行總能讓我減肥,現在不會了。飯後,一名僧人領著明堯和我,還有另外兩名居士到房間休息。這幾個房間通常是給掛單的僧人准備的。時間還早,但是因為房間裏太冷,所有人都上了床。我把身體緊緊蜷縮在一床十斤重的厚棉被下面。窗外,有人在燃放鞭炮慶祝即將來臨的般若法會,但我還是很快就睡著了。明天將會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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