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是否是一個懂得曆史的人,都知道,在魏晉有一場玄風,彌漫了整個天空。玄,玄妙、幽遠,神秘深奧,縹緲難捉。玄風,與道家相關,道則是表達一種清淨無為的思想。但我總覺得,玄,玄機,玄理,與禪學亦是相通。陶淵明隱居南山、采菊東籬、散漫林泉、置身田園,夢著潔淨的桃花園,一則是因為現實所迫,再則是他心靈所神往的皈依。倘若他在官場如意,仕途順暢,或許他對菊花的偏愛,對淡泊的向往,會有所減輕。
  陶淵明一生幾仕幾隱,是因為他一直處於矛盾中。多年以後,當他徹底回歸田園,想起曾經矛盾地抉擇,搜索記憶中幾度浮沉的轉變,自己都會驚訝,處身在這樣沒有車馬喧囂的幽境,為什么還會落入塵網三十年?千纏百繞的塵網,到底捆縛過他的靈魂沒有?他說,心遠地自偏。世間萬象皆由心生,心靜,則境自寧。若是真的放下名利之心,縱然身處鬧市,亦如同結廬在山林。
  言雖如此,但陶淵明還是歸隱在南山,東籬種菊,庭前把酒。雖不是桃源裏為避戰禍而隱居,卻亦是一種對無法掌控的現世所作出的逃避。人生有如泡茶,你不能把一壺好茶泡出清雅的芬芳,濃鬱的醇香,莫如讓杯裏永遠裝著一杯白水。陶淵明最終遠離仕途,意味著割舍繁華,選擇清貧,選擇了南山。就如同將一盆溫室的菊花,移栽到竹籬,雖然失去了溫暖,卻也免去被修剪的命運。從來只有金絲雀羨慕飛鳥的自由自在,卻沒有飛鳥羨慕金絲雀的養尊處優。名利也許真的很有誘惑力,卻不是每個人都要得起。
  陶淵明要不起,他如同倦鳥迷途知返,在月落之前回到老舊的巢穴,只求安穩度日。好比一個走入迷途的罪人,在深山禪林偶聞鍾聲,被悠遠的禪境度化,就那么不顧一切,甘願放下執手多年的屠刀,低下倔強的頭顱,跪求於佛的腳下。我們認為絕非可能的事,往往只需要一個刹那,就將結局更改。這就是脆弱的人性,禁不起絲毫的感動,我們被征服之後,連理由都無從尋找。我也是在這首詩中,恍然明白,陶淵明用一生的執著,抗拒不了一朵菊花的清淡。
  是菊花給了他真意,給了他歸宿。在某個煙霧繚繞的晨曉,他突然方寸大亂,發覺天地間原來是這樣的空茫。當一朵染霜含露的菊花,開在柴門小院邊,他終於懂得,自己的前世是一種叫做菊花的植物。多美的緣分,帶著清寧的禪意,隱約地綻放在南山,悠然自在。若是早些醒悟,也不必在塵網掙紮多年,也不必辜負菊花的深情厚意。可佛家信緣,緣分未來臨之時,天地玄冥,緣分到時,則乾坤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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