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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書籍 - 德育古鑑 史潔珵居士輯

德育古鑑 史潔珵居士輯

救濟類上

[日期:2010-08-13] 來源:轉載  作者:史潔珵居士輯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救濟類上

范仲淹,字希文。少孤甚貧,日食虀粥一角,勤苦讀書,便以天下為己任。每自誦曰:「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嘗謁相士問云:「能作宰相否?」相士云:「不也。」再問:「能作否醫否?」相士訝之曰:「何前問之高,而今問之卑也?」曰:「惟宰相、名醫,可以救人。」相士贊曰:「君仁心如此,真宰相也。」舉進士第,為祕閣校理,博通六經。學者多從質問,為講解不倦。推其俸以食四方游士。諸子至易衣而出,公宴如也。尋為右司諫,歲大旱蝗,奏遣使循行,因請問曰:「宮掖中半日不食,當何如?」仁宗惻然,命公安撫江淮。所至開倉賑之,奏蠲除弊政十餘事。後參知政事,邊陲有警,自請行邊。麟州罹大寇,言者多請棄之。公為修築故砦,招還流亡,蠲其租,罷榷酤予民,河外遂安。性好施與,其親而貧、疏而賢者,咸施之。方顯時,志欲贍族,力未逮者二十年。既而自西帥至參大政,於其里中買常稔之田千畝,號曰義田,以贍族人。日有食,歲有衣,婚娶凶喪有助。擇族之長而賢者一人,主其計而時其出納焉。得錢氏南園,將徙居之。陰陽家謂當踵出公卿,乃曰:「一家獨貴,孰若吳中之士,咸教育於此,貴將無已焉。」以其地為學宮。與富鄭公當國,閱監司簿之不才者,一筆句之。富曰:「一筆句之甚易,但恐一家哭矣!」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此又最得治體,不以煦煦為仁者。卒諡文正,贈魏國公。子純仁,復為相;純佑、純禮、純粹,俱名卿侍。

竇禹鈞,燕山人。年三十無子,夢亡祖父謂之曰:「汝命無子,壽且促,當早行善事。」公為人素長者,於同宗外姻,有喪不能舉者,為出錢葬之,前後凡二十七喪。孤遺女,及貧不能嫁,為嫁者,凡二十八人。故舊相知,遇其窘困,必擇其子弟可委以財者,隨多寡貸以金帛,俾之營運。四方貧士,賴以舉火者,不可勝數。公每量歲之所入,除伏臘供給外,皆以濟人;家惟儉素,無金玉之飾、衣帛之妾。建書院四十間,聚書數千卷。延禮文行之儒,以育四方之俊。其貧無供頓者,資給之。賴以成名者,前後接踵。復夢祖父告曰:「數年來,上帝以汝有陰德,名掛天曹,延壽三紀,賜五子榮顯,福壽而終,充洞天真人位。」言訖,復囑公曰:「陰陽之理,大抵不異。善惡之報,或發於現世,或報以來世,或受之子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此無疑也。」公愈積陰功,以諫議大夫致仕。年八十二,別親友,談笑而卒。子儀、儼、侃、□、僖、皆登卿侍;八孫皆顯。范文正公書其事於冊,以示子孫。

善惡之報,自有現世、來世、子孫三者不同。三者錯出示報,正天地之大,使人難以捉摸處。世人只看得目下,烏得無報應或爽之疑?因有積疑生惰,積惰益生疑,而為善之念不堅矣!蓋善人獲福,如大賈居貨,豈必日日見錢;只通盤打算,決定有十分便宜。若竇公者,竟三者兼之,則亦其為善之不一端而止也。

大觀中,有士人於京師鋪中,見靴一雙,類其父殯殮時物。問之,主之曰:「昨一官人過此,令修理者,頃當來取。」士人佇立以待。俄一馬上郎至,乃其父也。取靴逕去,子追呼曰:「吾父何忍無一言教我?」父回首曰:「爾做人當如葛繁。」問葛為何人?曰:「鎮江太守。冥司皆設像焚香禮拜之。」遂不見。士因往鎮江謁繁,具道前事。問平生何修,繁曰:「某力行善事,日或四五條,或至一二十條。今四十年,並無虛日。」士問如何為善事?乃指坐間踏子曰:「如此物置之不正,則蹙人足,某為正之;若人渴,與之杯水,皆利人事也。幾微言語動作,皆有可以利益於人者。自卿相至乞丐,皆可為之。惟行之攸久,乃有利益耳。」後葛以高壽坐化,子孫富貴不絕。

朱在菴曰:「今人不肯行善,非諉之財力不足,則曰時勢有所不可也。抑知時時處處俱有可為之事,自上至下,原無限量。有如是之簡便直截者乎?自踏子杯水而推之,可矣!」

合上二條:范文正,貴而得行其道者也。竇禹鈞,富而好行其德者也。葛繁雖任太守,然其所言善,乃至纖至悉,即貧人婦女俱可為之。故首列以為濟人統概。而兵刑食三者之中,尤以濟人有無量功也。雖原格所不載,亦類輯,以望慈惠官長鑒其一得。其所行一事者次之,所濟一人者又次之,而以愛物終焉。

鄧禹,字仲聲。行師有紀,所至輒停車駐節以勞來之。父老童稚,滿其車下。嘗曰:「吾將百萬之眾,未嘗妄殺一人。」厥後子孫侯者三十人,二皇后,顯爵不可勝數。

曹彬,帥師征討,未嘗妄殺。從攻蜀,破遂州,諸將欲屠城,公不可。有獲婦女者,悉閉之一第,令密衛之。洎事罷,訪其親,還之。無親者,備禮嫁之。伐金陵,先焚香誓眾:「城下之日,毋得妄殺一人。」凱旋還京,舟中惟圖籍衣衾而已。閤門進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句當公事回。其謙恭不伐又如此。族弟曹翰亦為將,克江州,忿其城不下,屠之,盡載其金寶以歸。彬子瑋、琮、璨、繼領旄鉞。祀追封王,子孫昌盛無比。翰死未三十年,子孫乞丐於道矣。

顏光衷曰:「兵主殺,而以救民止暴,則生機在焉。故能以生用殺。則功無在將上者。何也?拋一死,救萬生,視尋常行善,固有不同。若以殺用殺,則罪亦無在將上者:第一、無事生事,以百萬枯骨博封侯印。第二、鏖戰屠害,敗則多殺己,勝則多殺敵。第三、冒殺平民,攘功首級,又軍無紀律,縱其劫掠,至有木梳賊、篦機兵之謠,痛何如乎!何怪世之為將者,多不良死哉!」

正統間,鄧茂七倡亂福建延平等處。張都憲楷,計擒賊首;復委布政謝都事,搜求東路賊黨。謝求賊中真黨之外,凡可疑及脅從者密授白布小旗,約搜路兵至,各插門首為信,仍預戒兵丁,不得妄殺;全活萬人。後生子遷,狀元名相。孫丕,復中探花。

姚若侯曰:「都事領兵,自是苦差。然都事,小官耳。非此苦差,安能活萬人?子孫之狀元探花,何自而來哉?都事積德如此,受福如此。則上而監司以及督撫,偏裨以及大將軍,茍以都事之心為心,其子孫之狀元探花,豈一世再世巳哉?」

人不幸當亂賊竊發之際,廁身其境者,豈得自主?茍一不從,未死於官,而先死於賊矣!故脅從一項,誠為可憫。後漢虞詡臨終,謂其子恭曰:「吾事君直道,行己無愧。所悔為朝歌長時,殺賊數百人,其中何能不有冤者。自此二十餘年,家門不增一口。獲罪於天,已可知也。」夫以虞詡之賢,而尚有冤殺之服;世之濫殺脅從以為功者,其無冥責哉?」

狄仁傑刺豫州時,越王兵敗,其黨二千人皆論死,仁傑釋其械,密疏曰:「臣欲有所陳,似為逆臣申理;不言,且累陛下欽恤至意。表成復毀,自不能定。然此皆非本惡,詿誤至此。」詔得謫戍邊。囚出寧州,父老迎勞曰:「我狄使君活汝耶!」相與哭碑下,三日乃去。

言言囁嚅畏慎,自然使之傾心入聽;若侃侃執理極談,恐反未必從也。

建州章太傅,妻練氏,素有賢德,智識過人。太傅出兵,有二人違令,欲斬之,練氏密使亡去。二人奔南唐為將。後攻建州,州破。時太傅已死,二將重以金帛遺練氏。且以二白旗授曰:「吾將屠此城,夫人植旗於門,吾戒士卒勿犯。」練氏返金帛,併旗不受。曰:「君幸念舊恩,願全此城之人。必欲屠之,吾家與眾俱死耳,不願獨生也。」二將恐亡練氏,又感其言,遂止。夫人所生八子,皆登第。

大慈悲,真膽智,鬚眉男子尚且難之!

劉大夏,為車駕郎中。成化間(或言宣德時),有人言先朝遣鄭三保至西洋,獲寶無算。上命兵部查三保至西洋水程。時項忠為為尚書,使吏檢舊案。劉先入,檢得藏之。項笞吏,令復檢;三日不得。劉終祕不言。會有諫者,事遂寢。後項詰吏,以庫中案卷,焉得失去?劉在旁微笑曰:「三保下西洋時,所費錢糧數十萬,軍民死者萬計。縱得珍寶,何益?舊案雖在,亦當毀之。尚追究有無耶?」項降位再揖而謝。指其位曰:「公陰德不細,此位不久屬公矣!」劉果至其位。

後又議征安南,傳旨索永樂中調軍冊籍。公尚在前職,故匿其籍,不以予。尚書余子俊,為榜吏至再。公密告曰:「釁一開,西南立麋爛矣!」余乃悟,力阻其事。兩次匿籍,不知陰救多少生靈。何等智術膽氣!他人縱有此仁心,豈能有此妙用?洵乎做好人不可無才!

王韶以取熙河功,致位樞密。晚年悔之。嘗遊金山寺,以因果問眾長老。皆言以王法殺人,如舟行壓死螺蚌,自是無心。韶猶疑之。有刁景純者,前輩學佛。一日,逢於寺,韶復舉前問。刁曰:「但打得賢者心下過,便是無妨。」韶曰:「今自打得過否?」刁曰:「打得過時,自不問也。」韶益不自安。歲餘,疽發背,終日闔眼。醫者欲令開眸看眼色,韶曰:「安敢開?斬頭截腳人,有許多在前。」洞見五臟而死。

顏光衷曰:「當其熱腸圖功時,不知也。一旦灰冷,真心自現,不必問天證佛,已知端的矣!」

人於勢位炎赫,事業謁忙中,切須穩提住,平心一觀。(以上輯用兵)

王賀,漢武帝時為繡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盜,多所縱捨,以奉使不稱免,歎曰:「吾聞活千人,子孫有封。吾後世其興乎!」後至一門五侯,諸女為后,榮貴震天下。

此與于公高門待封,同一自信,似有意望報矣!然其言竟若左券;人只要真正為善耳,亦無嫌有意也。

崔篆,王莽時為新建大尹。至治,見獄犴填滿,垂涕曰:「陷人於井,彼皆何罪而至此?」遂理出二千餘人。掾吏叩頭固爭,篆曰:「邾文公不以一人易其身,君子謂之知命。如殺一大尹,贖二千人,蓋所願也。」卒釋之。

仁心剴論,可泣鬼神!

史弼為平原相。詔舉鉤黨,郡國承旨,連至數百;弼獨無所上。從事坐傳責曰:「詔書疾惡黨人,旨意墾惻。青州六郡,其五有黨。平原何理,而得獨無?」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畫界分境,水土異齊,風俗異尚。他郡自有,平原自無,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誣陷善良,淫刑濫罰,以逞非理,則平原之人,戶可為黨,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從事無以詰之。

不訟黨人之冤,不言他郡之枉,就郡說郡。與鮮于侁為利州運副,部民不請青苗錢,安石遣吏詰之,侁曰:「青苗之法,願取則與;部民不願,豈能強之?」同妙。得守士官之體。

熙寧中,新法方行,州縣騷然。邵康節閒居林下,門生故舊仕宦者,皆欲投劾而歸。以書問康節,答曰:「正賢者所當盡力之時。新法誠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矣!投劾而去,何益?」

姚若侯曰:「寬一分二語,可為黯然。然寬一分者,較寬十分者更難。昔人所以論徐有功在張釋之之上也歟缟」

歐陽觀,廬陵人,有學行。歷泗綿二州推官,留心讞獄,惟恐不得其情。嘗夜對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夫人鄭問之。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而不得耳。求之而不得,則死者與我俱無恨也。矧求而有得耶!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生子修,未及成立,而觀卒。母夫人嘗以是語修,且曰:「吾不能必汝之有成,但知汝父之必有後也。」修果及第,為賢相。追封觀鄭國公。

理刑官肯發如此心,肯用如此功夫,則雖殺人之中,皆是活人之仁。不然,刑曹真不可為也。

屠康僖公勳,浙人,為刑部主事。宿獄中,細詢諸囚情罪,得其無辜者若干人。不自以為功,密疏其事,以白尚書。後朝審,尚書摘其語以訊諸囚,遂釋冤抑十餘人,一時咸頌尚書之明。公復稟曰:「輦轂之下,尚多冤民;四海兆姓,豈無枉者?宜五年差一減刑官,覈實而平反之。」尚書為奏,允其議。時公亦差減刑之列,夢神告之曰:「汝命無子,減刑之議,深合天心,賜汝三子,皆衣紫腰金。」是夕,夫人有娠,實生應塤。次應坤、應竣,皆顯官。

世言刑官不可為,據此,則刑官乃求富貴、求子孫之捷徑矣!范文正公言:「惟宰相、名醫可以救人。」予於刑官亦云。

王安石,嘗與其子雱,議復肉刑,雱尋死。一日,與葉濤坐蔣山。本府一牙校來參,乞屏左右,言:「昨夜恍忽至陰府,見待制帶鐵枷良苦。令某白相公,意望有所薦拔。某恐相公不信,遲疑間,待制云:『但說某時某處所議之事,今坐此備受慘毒。』」安石悟其事,不覺大慟。

肉刑雖未復,而立心慘虐,天必殛之。與上條一福一罪,頂針對照。

程仁霸,為眉山參錄。有盜蘆菔根者,所持刃誤傷主人。尉幸賞,以劫聞,獄掾受財,掠成之。公知其冤,謂盜曰:「盍訴冤?吾為直之!」盜稱冤,遂移獄。公直其事,而尉掾爭不已。復移獄,竟論殺之。公因罷歸,尉掾暴死。後三十餘年,見盜拜庭下曰:「尉掾未服,待公而決。前地府欲召公暫對,我叩頭爭之曰:『不可以我故驚公。』今公壽已盡,我為公擔荷而往。暫時即生人天,子孫祿壽,朱紫滿門矣!」公沐浴衣冠,就寢而卒。子孫富貴壽考,果如其言。

顏光衷曰:「盜竟以受誣死,則仁霸於盜,未霸有功也。而其全活人之心,繫其肺腑,至死不忘,可見恩怨自有真也。」

巡撫閻公蒞南京,有誣鎮江民周志廉主盜者。廉富民,畏刑,以貨屬諸權貴請間。公反以此疑其真矣,竟杖殺之。已而鎮江郡丞盧仁上謁,公曰:「汝何帶囚周志廉來?」仁茫然不省。公復厲聲曰:「皂隸傍邊立者,廉也。」即日昏仆。自是廉常在目,未幾卒。

顏光衷曰:「閻之殺廉,以其行賂疑之,可謂公正矣!然實非其罪,冤死為厲。可自恃無私,遂妄決斷乎哉!」

謹按張南軒有云:「為政須先平心。不平其心,雖好事亦錯。如扶弱仰強,豈非好事?往往只這裏錯。須如明鏡然,妍自妍,醜自醜。若先以其人為醜,則相次見此人,無往而非醜矣!」顏光衷又云:「官府簿書如麻,下情阻隔。或乘其聰明,或乘其火性,或乘其忙錯,種種皆能枉人。及文案既定,則有明知其枉,而無如何者矣!昔彭惠安韶,居官立身,無愧古人。只誤殺一孝子,遂至不振。甚矣!讞獄之難也。其難,其慎,又不在依違二三,而在虛心觀察。」二訓,居官者宜日讀一過。

陳洎,為開封府功曹。章獻太后臨朝,有族人杖殺一卒,當洎驗屍。太后遣使諭旨,欲宥其罪;諸吏請以病死聞。洎正色曰:「彼實冤死,待我而伸。豈可懼太后之威,而不以實奏乎?爾曹弗預,我獨任咎。」自為牘以白府尹程琳。既而太后原其族人,亦不罪洎。夢一人謝曰:「某冤非公不伸。陰司以公有陰德,注位貴顯,生子孫賢,故來相報。」洎官臺省副使。孫傳道、履常,皆以文學顯仕。

此伸死者之冤,與平反而活人命似異。然幽憤所在,不堪沈沒。茍其公正,讞罪亦屬生理也。彼受賕賣放者,能逃冥責乎?

魏釗,廣東人。嘗往夷陵驗屍,道經某鎮。有鄉官徐少卿名宗者,素奉梓潼神,夢神告曰:「明旦本府魏推官過此,前程遠大人也,可預識之。」明日伺之,果至。徐乃修敬而謁款焉。魏去不數日,徐復夢神曰:「可怪魏釗受賄四百金,故出人罪,使死者含冤之極,上帝已盡削其祿壽矣!」徐甚嗟訝,遣人済跡其事,果然。未幾,丁母憂。起復候補,卒於京邸。

人命至重,得賄而入人死者,非喪盡良心,必不至是。得賄而出人死者,世或借言罪寧失出,且事近好生,因以得便已私而為之矣!抑知冤死不伸,與受誣冤死,同一性命乎!此公以四百金易卻大大官,并數十年壽,惜哉!然則世之受賕減福者多矣,帝君豈得逐一詔之?故沒世而不自知也。悲夫!

冤死固宜急伸,乃世有借屍圖詐一節,極為慘酷。顏光衷嘗極論之曰:「下輩恃此放刁,至奴僕脅主人,頑佃梗業主,妻妾制夫長。一有不虞,則鄉族乘而攘臂,縉紳因而磨牙。搶家私,辱婦女,縛屍灌汁,以求賄賂。則有子激殺母,妻氣殺夫,恃多男為圖賴之根,指富家為甘脆之貨。至有儒紳親奴婢,衣冠族乞丐,官告私和,朝怒夕喜。甚而略借事端,拋根濫及,貧冤對袖手旁觀,富親戚遭殃坐罪,種種難以殫述。官長每以為屍場一檢,足辨冤稱快;而孰知虎噬狼吞,魚糜肉爛,已不可言乎!此弊不革,不惟啟人自殺,且令父子兄弟,以死為利。暴屍滅法,揣其情由,與手刃無異。今既難概置不理,但嚴誣告加等之法。凡藥死、縊死、投水死,而不實首明者,擬問如律。其係親人逼死,以為圖賴之本者,勘明抵罪。有乘亂搬搶,冒認索詐者,嚴究號令。庶親戚無利死之心,風俗無誣賴之害,其保全不既多乎!」

羊道生,為邵陵王參軍。其兄海珍,任溠州刺史。道生乞假省之,臨別祖送。見縛一人於樹,乃故部曲也。見道生,哀請云:「溠州欲見殺,乞垂救濟。」道生問:「汝何罪?」曰:「造意逃叛。」道生便曰:「此最可忿。」即拔佩刀,刳其眼睛吞之。須臾,海珍至,又囑決斬之。坐席良久,方覺眼睛在喉內,噎不下。索酒嚥之,頓盡數杯,終不能去。轉覺脹塞,遂不終席而別。在路數日死。

造意逃叛,可死也,道生自可不救也。乃人既死矣,又從而慘虐之。在道生不過逞一時剛忿,或借此以威其眾耳。然與其求憐故主之心,竟何如乎?情上去不得,即理上去不得矣!若直死於刺史之法,無從為厲也。

楊自懲,鄞人,為縣獄吏。存心仁厚,守法公平。時縣宰嚴肅,撻一囚,流血滿前,怒猶未息。楊跪而解之。宰曰:「此人越法悖理,不由人不怒!」楊叩頭對曰:「如得其情,哀矜弗喜。喜且不可,而況怒乎?」宰為之霽威。家甚貧,私餽一無所受。遇囚人乏食,多方以濟之。一日,有新囚數人待哺,家又缺米,與其婦商之。婦曰:「囚從何來?」曰:「自杭來。沿途忍飢,菜色可掬。」逐輟己之炊,而煮粥以食囚。生子守陳、守阯,南北吏部侍郎。孫茂元,刑部侍郎;茂仁,按察使。

此一獄吏耳,而積德獲福如此。舊傳朱子之訓僚役有曰:「古云公門中好修行,何也?公門常常比較,時時刑罰。其間貧而負累,冤而獲罪,愚而被欺,弱而受制,呼天搶地,無可告訴。惟公門人下得民隱,上知官情,艱苦孤危之際,扶持寬假一分,勝他人方便十分。若能釋貧解冤,教愚扶弱,無乘危索騙,無因賄唆打,無知情故枉,無舞文亂法,則一日間可行十數善事。積之長久,自然吉慶日至,子孫昌盛。如其不然,而狐假虎威,自負權勢,作姦犯科,爭誇膽智;而一罹憲網,身命頓捐。縱或倖免,而子孫受之,來生償之。怨毒之財,豈有安享者哉?」

明池州邵道,充郡皂。索取財物,滿意則喜,否則拳毆之,官命行杖,極力施刑。力斃杖下者,不可勝數。後得異病,手足窘束,遍體腫決如板痕,片片爛下,痛不可言。因呼曰:「善惡終有報,橋南看邵道。」卒至皮肉俱盡,餘骨在床,方絕。(以上輯用刑)

韓韶,字仲黃,為贏長。賊聞其賢,相戒不入境。餘縣多被寇盜,廢農桑。流民入韶縣界,韶憫其飢困,開倉賑之,所廩贍萬餘戶。主者爭謂不可,韶曰:「長活溝壑之人,而以此獲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無所坐。李膺、陳實等立碑頌焉。

民命至重,人心不泯。饑饉流離之苦,目擊者鮮不動念;特難得首任其責者耳!故自汲長孺矯制發粟以來,如范忠宣之擅發常平,洪文惠之擅留運米,以賢見稱者多矣!其得罪而死者,未之聞也。景泰中,徐淮大饑。王竤為巡撫,不待奏報,大發廣運官儲賑之。先是大饑疏至,上大驚曰:「奈何!百姓其飢死矣!」及得竤奏,大喜曰:「好都御史!不然,飢死吾百姓矣!」此又為君之仁。聖明在御,諒皆如是,當事者何憚而不為此乎?

富弼,字彥國,為樞密副使。坐謗,謫知青州。河朔大水,饑民流入境。弼乃撫所部豐稔者三州,虛己以請,勸民出粟,得十萬斛,隨處貯之。括公私閒舍十餘萬區,散處其人,以便薪水。擇待缺官吏廉能者,給其祿,使循行問老弱疾苦。書其勞,約為奏請。率五日一召獎勞。委曲勸諭,出於至誠,人為盡力。山林河泊之利,有可取為生者,聽流民取之,主不得禁。死者大塚叢葬之,至者如歸。或謂弼非所以處危疑。曰:「吾豈以一身易六七十萬人之命乎?」行之愈力。明年,麥大熟,又各以遠近受糧而歸。仁宗聞之,遣使勞弼,即拜禮部侍郎。尋召相,封鄭公。壽八十,諡文忠。

顏光衷曰:「處危疑而盡職,反以得君,禍福何常之有?」

趙抃,知越州。熙寧八年,吳越大旱。前民之未饑,為書問屬縣:「被災者幾處?鄉民待廩者幾人?溝防興築可僦民治者幾所?庫錢倉粟可發者幾何?富民可募出粟者幾家?」僧道所食羨粟,書於籍。乃錄孤老病不能自食者,人三萬餘。故事,歲廩窮民,當給粟三千石。抃簡富民所輸及僧道羨餘,得粟四萬八千石。自十月朔,人日受粟一升,幼小者半之。憂其眾相蹂也,使男女異日,人各受二日之食。憂其且流亡也,於城市郊野,為給粟之所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給,計官為不足用也。取吏之不在職而寓於境者,給以祿而任以事。告富人無得閉糴。諸州皆榜禁米價;抃令有米者,任增價糴之。自解金帶糴米以施,為吏民倡。又發官粟,平價予民,凡五萬二千餘石。為糶粟之所凡十有八,以便糴者。又僦民修城四千一百人,為工三萬八千,計其傭,與粟再倍之。明年春,人疫病。為病坊,處疾病之無歸者。募僧二人,屬以視醫藥飲食,令無失時;死者使就處收瘞之法。廩窮人盡三月止。是歲五月止。事有非便文者,一以自任,不累其屬。應上請者,遇便宜輒先行。早夜憊心力,無巨細必躬親。故大旱而繼以疫,州無失所。卒相神宗,為名臣。

救荒諸條,惟此最為詳盡。更為綜古策而約論之:一曰開倉賑貸。二曰截留上供米賑貸。謂過往上供糧米,截留平糶,疏請以價歸朝廷。或至冬糴米補解,則米價自落,國賦不虧。三曰自出米,及設法勸富民賑貸。四曰借庫銀,循環糶糴賑貸。五曰興修工作賑貸。令飢民有工食可食,而官府富民且易於集事也。然皆城市之民得蒙周恤,而鄉村山僻實惠難敷,所宜周詳曲處者也。大略賑濟之法,旬給升斗,官不勝勞,民不勝病。坐而仰食倉米,卒無以繼。此立斃之術。莫若計其道里遠近,口數多寡,人給兩月糧,歸治本業,可無妨生理也。趙令良帥邵興,蓋用此法。又李玉治鄱陽,將義倉米多置場屋,減價出糶。既先救附近之民,欲以此錢給價計口,逐月一頓支給,以濟村落。一物兩用,其利甚溥。蓋遠者用錢,可免減竊拌和之弊,轉運耗費之艱。且村民得錢,非惟取贖農器,經理生業,亦可收買雜料,和野菜煮食。一日之糧,可作數日之糧。此二策者,俱可行也。又所當慮者,上人一圖賑濟,則付里正抄劄,實未有定議也。村民望風扶攜入郡,官司未即散米,裹糧既竭,餒死紛然。濁氣熏烝,癘疫隨作。曾無幾何,而官倉已罄。是以賑濟之名,誤其來而殺之也。故須先印榜四出,諭以方行措置。發錢米下鄉,不可輕動,以免飢貧雲集之弊。然後於各鄉分立給粟之所,按里照籍分撥,使各以便受之。壯者不去其故鄉,則生理依然;老弱不艱於遠涉,可無裹糧露宿、奔走負載之苦。第給發之際當覈姦,造報之中當檢實。而朝夕經營,總宜盡心力為之。視為萬命生死所在,應不憚勤勞矣!其義倉米用平價,恐不足以給。更借庫銀,於多米地方循環糶糴。則於貴米時,減價四方之一,而民已有所濟。然必須多設糶所於鄉郊,以免無力者壅擠轉運之艱。更人定所糴之制限,以杜有力者轉販專利之害。至富民之價,切不可抑。抑之則閉糴,而民愈急,勢愈囂,其亂可立待也。況官仰價,則客米不來,縱盡發富民之粟而平糶之,能得幾許?昔范仲淹知杭州,斗粟百二十文,仲淹為增至百八十,仍多出榜文,具述杭饑增價。商賈爭利齊集,米價頓減。蓋凡物多則賤,少則貴。不求賤而求多,文正所見,過人遠甚也。至於棄子有收,老病有恤,強糴必禁,盜萌必翦。此又慈祥之所自至,弭防之所最先者矣!

明道未,吳遵路治通州。值歲大饑,使民採薪芻,官為收置,以為直,易官米。至冬雨雪時,仍以原價易薪芻與民;時米價大減,而薪直則倍矣!官不傷財,民再獲利。

歲方大荒,即有減價之米,貧民何處得銀錢來?薪是將來所必須,取於野而甚足。似此調度,迥越意表,然實亦從興修工作想出。當事者更體此意而推廣之,無不可救之荒矣

浙西大饑,范文正公為杭守。縱民競渡,與僚屬日宴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遊。又召諸佛寺僧謂曰:「歲歉,工直賤,可及時興造也。」時舟車伎樂、貿易飲食、工技服力之人聚者,無慮萬數。監司劾杭州不恤荒政,公乃條敘所以宴遊興造之故:皆欲發有餘之財,以惠貧民也。諸郡惟杭民不流徙。

馮子猶曰:「凡出遊者,必力足以遊者也。遊者一人,而賴遊以活者,不知凡幾。往時蘇郡大饑,當事者以歲儉禁遊船。富家兒率治饌僧舍為樂,而遊船數百人,皆流徙失業。不知隨時方便者類如此。

陳堯佐,知壽州。歲大饑,自出米為糜以食餓者。吏民以故皆爭出米。堯佐曰:「吾豈以是為私惠哉?蓋令以率民,不若身先之而使之樂從耳。」仕至平章事。壽八十二,贈司空。

為糜乃富民事,非官長職也。然能以之率民,便有作用在。

葉夢得,在武昌。值水災,既盡發常平所儲以賑,惟遺棄孩兒,無由得之。詢左右曰:「民間無子者,何不收畜?」曰:「患既長或來識認。」葉閱法例,凡災傷遺棄小兒,父母不得復取。遂作空券數千,具載本法。凡得兒者,皆使自明所從來,書券給之,官為籍記。凡活三千八百人。

亂離之時,所在居民,奔匿山谷。有被嬰兒啼聲,賊得其處,故皆棄路傍。有教之為綿毬,隨兒大小,縛置口中。或預以甘物浸入綿內,使兒咂之。兒口中有物,自不能作聲,而不閉氣;又綿硌不傷兒口。此法亦不可不知。

虞允文,知太平州。舊制,民生子,必納添丁錢,歲額百萬。歲祲,貧不能納者,生子多不舉。允文為置荻蘆稅,以補添丁錢,由是生子並舉。先是允文無子,明年妻妾雙誕二男。

按賈彪為新息長,民貧多不舉子。時城南有盜劫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按驗。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賊寇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遂北行,按致其罪。竊嘗心擬其所坐,而不可得。後讀文昌化書,則知陰司直等之殺人償命矣!蘇東坡先生與朱鄂州書中,載神仙鄉百姓石揆妻,浸殺兩子。後一產四子,痛楚不堪,母子皆斃。又潤州陳氏,因子多復孕,心甚惡之。有談媼者,以藥為陳氏下胎。後復孕,再謀下之,藥方合而未服。夢一小牛曰:「我與汝何讎?汝必欲殺我,我將因而殺汝也。」寤而未解,竟下之。血崩不止,痛楚月餘。見小兒繚繞床頭乞命而卒。蓋其年在丑,則子屬牛,夢中之牛,乃其子也。未幾,談媼亦暴死。報應如此,不可殫述。乃近世淹殺其子者,百難一二;浸殺其女者,比比有之。不知男女雖殊,生命一也。昔何慎吾作戒淹女歌,予為節其文而廣其意曰:「虎狼性至惡,猶知有父子,人為萬物靈,奈何不如彼。生男與生女,懷抱一而已。我聞殺女時,其苦狀難比。胞血尚淋漓,有口不能語,鮃嚶盆水中,良久聲乃止。吁嗟父母心,殘忍一至此!若本應死者,養之聽自死,何須行惡念,所爭歲月耳。若不應死者,天神注籍矣!違天及殺人,冤罪豈放汝。靠男與靠女,豈能料到底。柔順兼親近,女或反勝子。若還慮遣嫁,有生自有所,荊釵與裙布,隨分又何愧。我故勸世人,毋為殺其女。」

王僕射,初為譙幕,因按逃田。時歲饑而流亡者數千家,乃力謀安集。上疏論列,乞貸以種粒牛糧。朝廷從之。一夕,次蒙城驛。夢有紫衣象簡者,以一綠衣童子遺之曰:「上帝嘉汝有愛民深心,故以此為宰相子。」尋生一男,王後果拜相。

林機,淳熙初為給事中。司農少卿王曉,嘗平旦訪之,尚在省。其妻,曉姪女也,垂淚而訴曰:「林氏滅矣!」曉驚問故。曰:「天將曉,夢朱衣人持天符來。言上帝有敕,林機論事害民,特令滅門。悸而寤,猶彷彿在目也。」曉慰以夢未足憑,無為深戚。因留食,待林歸。從容叩近日所論奏,林曰:「蜀郡以部內旱歉,乞撥米十萬石賑贍。尋有旨如其請。機以為米數太多,蜀道不易致,當酌實而後與,故封還敕黃。上諭宰相云:『西川往復萬里,更復待報,恐於事無及,姑與其半可也。』只此一事耳。」曉顰蹙而去。未幾,林以病歸,至福州卒。有三子,繼踵而亡。遂絕。

此等見識,似欲為朝廷省費,且凡事必期覈實耳。而孰知竟以滅門。乃孝宗既不從機言矣,而米竟減半。可見財利之於人,無不吝惜。故聚歛之言常易入,而恩澤每難下逮也。然此等臣,亦究為林機之續耳。洪熙時,有使南京還者,上問所過地方何似?對曰:「淮徐山東,民多乏食,而有司徵夏稅方急。」上立召楊士奇,令草詔免稅糧之半。士奇請傳諭戶部,上曰:「姑徐之。救民之窮,當如救焚拯溺,不可遲疑。有司慮國用不足,必持不決之意,卿等姑勿言。」命中官取紙筆,令士奇就前書詔。呈覽畢,用璽遣使齎行。因顧士奇曰:「汝今可語戶部。朕悉免之矣!」左右咸言:「地方千餘里,其間未必盡無收,亦宜有分別,庶不濫恩。」上曰:「恤民寧過厚。為天下主,寧與民尺寸計較耶?」真萬世法矣!

耿壽昌,漢宣帝時大司農丞也。時歲穰,穀一石五錢。壽昌奏言:「歲數豐穰,穀賤,農人少利。故事,歲漕關東穀四百萬斛,用卒六萬人。今宜糴三輔弘農五郡穀,足供京師,可省關東漕卒過半。」又白令邊郡皆築倉,以穀賤時,增價而糴以利農;穀貴時,減價而糶以濟貧。名曰常平倉,民甚便之。賜昌爵關內侯。

顏光衷曰:「此法原無歲不糴,無歲不糴。上熟糴三而舍一,中熟糴二,下熟糴一,是無歲不糴也。小飢則發小熟之歛,中饑則發中熟之歛,大饑則發大熟之斂,是無歲不糶也。夫然,故不患積久成埃塵,亦不患侵用徒文具。乃後世循行,愈失其初。府縣配戶,督米上倉,追比鞭撻,甚於賦稅。名埃為和糴,其實害民。又至救荒之時,慳吝不發。既發亦多衙門有勢力者占之,不能遍及鄉村也。釐而剔之,惟在良有司矣!」

隨開皇中,度支尚書長孫平,奏令民間,每秋家出粟麥一石以下,貧富為差,儲之當社,委社司檢校,以備凶年。名曰義倉。

儲之當社,是仍藏之民間也。委社司檢校,則官制其籍,故人不得而短少侵盜焉。其以濟凶年,無異發諸故廩而食之也。後世併歸州郡,已不免有申請反覆,給散艱阻之虞;漸而罄為貪官污吏所挪移侵沒。茍欲行之,是於籍外又生一調矣!原其初意,豈若是乎?

朱文公熹首立社倉法。其自敘云:「乾道戊子,余居建寧府崇安縣開耀鄉。時大饑,予與進士劉如愚,勸豪民發粟減值賑濟,里人獲存。俄而盜發浦城近境,人情大震,藏粟亦且竭,則以書請於府。知府徐公,即以常平粟六百石泝溪來;予率鄉人迎受之。饑民以次受粟,歡聲動傍邑。於是浦城之盜,無復隨和,而束手就擒矣!及秋,王公淮來代守。適豐登,民願以粟償官。而王公曰:『歲有豐歉不常,其留里中,而上其籍於府。倘後艱食,無前運之勞。』予奉教。又明年。請於府曰:『山谷細民無積,新陳未接,雖樂歲,猶稱貸豪右。而官粟積無用,將紅腐。願歲一收斂,收息什二。既以紓民之急,又得易新儲、廣積蓄。即不欲者勿強。歲少饑,則弛半息;大饑則盡捐之,著為例。』王公報可。又以粟分貯民家,於守視出納不便,乃捐一年之息,為倉三間以貯之。十有四年,已將原米六百石還府。其見管三千一百石,則累年所收息也。申本府照會,永不收息。每石只收耗米三升,皆予與鄉官士人同其掌管。遇斂散時,即申府,差縣官一員監視出納。以此,一鄉五十里內,雖遇凶年,人不闕食。其法以十家為甲。甲推一首,五十甲推一人通曉者為社首。其逃軍及無行之士、花食不缺者,並不得入甲。得入者,又問其願與不願。願者開具大小口若干,大口一石,小口五斗,五歲以下不與,置籍以貸之,以濕惡還者有罰。淳熙八年,奏請以其法推廣。行之他處,令隨地擇人,隨鄉立約。申官遵守,實為久遠之利。上布其法於諸路,民甚賴之。」

此真鄉先生事也。今歲頗豐稔,民猶艱食;一有水旱。將何以堪?救荒之策,前論詳矣!而常平之基,鞠為茂草;存留諸倉,蕩如懸磬。發粟以賑,知無由也。屬以軍餉旁午,鞭扑催科,旋徵旋解,尚恐不及,借銀以糴,是可望乎?截留上供,勢頗難行;即肯以身命殉之,亦未必有便。興修工作,工既無幾,而邇來州縣役民,從未嘗給食也,況敢望直乎?若官自出米,豈非至幸!然廉者欲出而不能,貪者能出而不欲,惟有借賑富民,似可實有其事。而勸諭則徒付空文,抑勒必致生變亂。且各佃之田產,既熯沒無餘,則上戶之稅糧,其賠償豈易?勢必難貸,貸亦不多。即有慈惠之有司,請之督撫;慈惠之督撫,請之當宁。而待奏待報,已淹月旬;議折議捐,奚補目下?望潤東海,勢索枯魚。計惟先事以圖。在一二鄉紳富戶,糾合同志,乘粟賤之歲,或百石,或數十石,率千倡輸,其小富善良,願助十石數石者咸聽。設法掌管,倣朱子之法以行之。十年之外,獲粟十倍。一鄉有之。一鄉永不饑矣!一邑有之,一邑永不饑矣!此種功德,視輸金輦粟以飯僧塑像者,何啻倍蓰也。所拭目望焉者矣!

余於辛亥之春,為變通其意,作放貸賑說,附記之。玉涵子曰:康熙九年,吳越大水,吾宜為甚。吾鄉名東村者為尤甚,予有田頃餘在焉。去冬偶過之,行其巷,寂無人聲,非鎖門而他出,則闔戶而就寢,余深訝焉。或告予曰:「凡鎖門者,殆舉家行乞他所;闔戶者,殆絕粒而僵臥不起耳。」予大驚曰:「然則不皆將死乎?」曰:「但未至是也。凡吾村之困守家居,而不遠行丐乞者,類皆以網罟作本,以蝦魚為資。每得蝦魚一斤,可買米半升,輒得一日活。數日來,雪大冰堅,無可施網。又今年巨浸,蘆葦亦淹沒無遺,雖欲採薪以沸水,亦不可得耳。」春二月,復過之。忽有言曰:「昨有某者,三歲兒餓死矣!」余駭甚而問其狀,曰:「吾地邇來,惟割野菜馬蘭,雜煮而食。雖得些少米,不敢以為糜也。惟粉之而入於草湯中,可以得膩,藉以稍充飢腸耳。是家無撮糊入爨數日矣!兒幼不能草餐,母絕粒許久,豈復有乳?是以遄死耳。」予淚泫然下,不能收。思上年之水,凡隸吾地者,真極難矣!計予業田二百餘畝,得租不過十七石有奇。因漕米緊急,盡數輸倉;所存欠數,謂當賣產借貸以入矣!忽遇天恩,准以水災蠲折,反領米四石九斗有奇以歸,豈不可譬之未嘗蠲折乎!此村立就危亡,吾家尚日三餐;又三日粥,輒欲一餐飯。見此光景,而私此四石九斗有奇者以獨豐,義不忍。時二月二十四日也。中夜以思,余持此米,將何為而可乎?欲施以煮粥也,則余見煮粥之弊矣!煮粥者,環一二十里而設一場。飽暖者未必不近,飢寒者未必不遠也。飽暖者不宜食,其無恥者未必不食也。聞粥一熟,群相鬨然。吾見有大桶小碗,而攜歸以飼其工人者矣!又取多積剩,而臭腐以及夫犬豕者矣!遠方飢民,在十數里外,扶老抱幼,衝風冒雨,顛蹶而至,則鍋已罄空,相向一慟,枵復而歸耳!夫少壯者得以自達矣,衰樨婦女何以自達乎?晴天暖日不難早候矣,雪霜泥濘豈能早候乎?況今春作方殷,農務正急,若捨一日之田功,而往返十數里之遙,以就二三碗之薄粥,將來秋收,寧復有望?性命旦夕茍延,活計愈加斷絕矣!故愚謂不如計口分賑,領歸自煮之便也。出米以賑者,誠莫大之功;然人皆吝財,誰肯竟捨?有出無入,事實難行。雖有官府臨之,急之而嚴戒切責,勸之而禮貌溫文,終莫肯應也。即有十分好義者,吾知其出之亦有限矣。今使有人於此與之米一升,明日即無以繼。有人借之米五升,至冬要還一斗。二者不可得兼,其人必寧借五升矣。蓋與而無繼,究必餓死;借重利之債而可以得生,將來秋收一熟,奚難此一斗乎?故愚謂勸賑不如勸借之便也。然今日之借,不患利息重,而惟患不肯放。放債者,富人之所樂為,而在今偏不肯為。巨萬家貲,錙銖以積,連廒積囤,群視耽耽。一人可借,十人豈得辭乎?一升可借,十升寧便已乎?歲荒民歉,借去尚肯還乎?擁粟借錢,如負重責;囂囂群口,竟同敵仇。幸天下太平,眾皆明妒暗嫉,摩掌嫉視,雁行相持,而莫敢輕動也。一旦有變,彼堆千累萬者,負之將安往乎?然以今之勢,茍不力為斡旋,亦未必保能無變也。富人齒肥,貧無半粟;富家厭羅綺,貧者衣百結。尋常亦諉於命而安之矣!同是人耳,竟甘心獨槁餓以死哉?且不借者,將謂其必賴乎?灶冷煙空,朝不謀夕,藉此救命,奚忍負恩?計口而給,不過升斗;秋收一熟,等之錙銖。崔子曰:「惠不在大,濟人之急可也。」濟人只在急時,凡衣食不缺之家,不過暫值荒歉耳!若肯竭力節省,豈無一石五斗贏餘?省得一石出,即可救百人三日之飢;省得五斗出,亦救百人日半之飢矣!吾米尚不滿五石,欲以出放濟貧,豈不令人齒冷?然只要與吾輩作一榜樣,做一前驅耳。計熟矣,恨不即曙!黎明即起,書片紙曰:「史八房有米五石出放。其米作價,至冬償還,其息加二。凡本村極貧之家,論丁分借。此白。」時余僕莊四在傍,余語之故,且備告以作價加息便宜事。莊四曰:「僕幸邀主庇,積省得米一石,不須自食,亦可搭放以濟人乎?」余喜吾術之得行,而此法之果可以行之人人也。急頷之曰:「是極善。」遂續書其下曰:「下人莊四,亦放一石。」時值清明,余以執事祠祭,無暇過彼,而已有先余而告之者矣。相與踴躍稱快。晡後余至,則益相與歎息致感。余愈愧赧不自勝。因挾前片紙,不敢出。忽一人大聲言曰:「審若是,我等窮人,今茲或者尚有命乎!我等平日借貸於人慣矣,雖加六加七,而未嘗一負也。乃今者過之,而俱謝無有也。無已,以倍稱許之,而益謝無有也。豈其無有,咸以為今歲非放債之時也。今秋寧再大水乎?若其有收,奚至負此擔石活命之債也;若其無收,吾將視其擁此陳陳者而獨食矣!無非怕有富名耳。官人寧富者哉?」余曰:「眾等皆在是,此紙可以無貼矣!」眾曰:「豈官人是為要欲令通邑式也。」竟實貼之通衢。因請余出放之期,余曰:「今米尚在城中。廿九即月盡,其次月初一乎!」眾散去,獨有一人尾予後,私請曰:「官人能有米在此間乎?」余曰:「前者因築圩埂,給發飯米,尚存數斗。又板瀆圩佃該我給數斗,今還當問我家人周百福耳。」其人曰:「官人放米,前後等耳;余家七口,三日無粒米下鍋矣!遵官人論丁分借法,當得二斗有零,今可以一斗先惠予乎?」余曰:「吾應汝,然勿令他人知。」余先歸。俄而此人至,余視剩米約有三斗,即以二斗與之。其人向天連叩首曰:「官人積德如此!皇天皇天,你必速報!」余急扶之起,謂曰:「我放米與汝,又作價要利錢,非捨汝也,何至作如此狀乎?」其人曰:「如余等人,今者孰肯借余一勺乎?雖加十加廿,亦萬感也。余有一媳,十九歲矣,有娠。因合門將餓死,欲出脫一人,兼可得眾人活。媳請曰:「當此荒年,身居貧賤,廉恥之事,固不足言。獨恨婦有重身,已五月矣!將持此誰適乎?只待相向同死耳。』今得官人米,又再挨過去矣!」俄而又有一人至,曰:「見彼尾官人後,似有所私者;吾家極慘之事,且不及言,尚有餘剩,即惠余乎?」余罄量,具及一斗,急與之。比余入城,則前此四石九斗有奇者,已為內人買薪市鹽雜費,用去二石矣!急省飯米一石補入,而尚少以一石也。且下鄉再圖之。初一曰,眾等將來領米。余先令人告曰:「不須皆來,只二三人領去足矣!」俄而五人棹一破舟至;內二人,即前日之先支二斗一斗者。外又同一人,乃余舊佃;余識之,遙問曰:「汝非此村人也,何以至是?」其人前致辭曰:「某實不住此村。頃來飢腸欲絕,聞官人放米,特來相央耳。」余謂曰:「吾前許五石,今不意自缺一石,而無從措也。寧尚有餘,能及汝乎?」其人力懇添彼一丁,以與此村人均分。五人者辭曰:「吾村已論戶照丁派定,雖勺合曾不相假也。吾等雖欲便汝,真無由。若官人此處能多出,必與汝矣!」其人淚懸懸欲下,歎息以視。余命先將四石量訖,喚周百福取前所收板瀆圩米來。至則帶陰元米六斗,命傾之盤中;則熱氣蒸蒸欲爛矣!蓋余收租,必用官斛,故每得佳米。而彼人見今歲米貴,雖稍收,亦屬貧艱,故不覺攙水重耳。余曰:「今無奈,只得湊與汝去;但不須利。」有二人者喜曰:「是竟與我!吾視之,亦甚甘,而可以免息也。」餘少四斗,則前已發過三斗矣,止缺一斗。余入內細檢,得一上年藏米舊囤,糶後尚有少剩也。余悉取出。見中有空蛀及草屑,余命篩之,又簸之,併歸盤中。在傍者咸笑曰:「是殆一斗有餘。」暗察前佃面,忽欣欣有喜色。余命量清一斗,再量得八升。前佃急前請曰:「是寧得不借我乎?」余曰:「是畀汝。」而前領過二斗者,忽愀然曰:「吾此行,吾家所分不過數升矣!今地下有狼藉及蛀屑空頭,可以施余乎?」余急命盡掃以去。彼四人者出一紙,上細開三十三家,共一百七十六丁,止分所借米共六石耳,悲哉!夫余之此法,既詳且穩矣!作價以償,防秋熟而米或賤也。加二起息,以週年計之,即加三也。既可獲利,又救人性命,天下無此兩便事也。吾輩要大修行積德,舍卻此等時,再無此好機會也。而繼余者尚鮮,何也?意皆實處于不足耳。夫下人莊四,寧有餘之家乎,亦放一石。毋論一石,即一斗二斗,皆可濟人。茍其出之,必有受其惠者。若自己偶乏,而轉借以放,尤見至心。吾輩遇此歲年,錢糧賠累,食指繁多,自難尚有餘剩。惟是平昔行誼,茍足信人,但一開口告貸,代人生息,人之與余,不待卑辭而苦口也。借來放去,仍討來償還,不過以一擔當轉換間耳!無損於己,而大有濟於人,何惜此點點面情、幾許筋力,任人展轉垂危,而不一援手耶?因義倉社倉之不能旦夕復,而欲使出者不傷財,受者立有濟,愚謂此放貸賑法之切實可行,可以人人行之,為甚便也。

高玉立曰:毋論社倉難復,似此隨地為社倉,隨時有社倉,不用收貯,又無侵盜,真前此未有之議,後此必傳之法。其法以十家為甲,甲有長。通地為村,村有長。一圖為坊,坊有正。其人必擇地之公平有信行者為之。一人不能獨任,再擇一二人分任之。甲內飢民,甲長村長結報,鄰甲鄉村查核,達之坊正,坊正勘實入冊。男子全給,婦女及七歲以下半給。其三歲以下,及無行之士,與從來乞丐者不與。計丁分借。其米色必論高低,會同牙行,三面作價。至冬還,亦如之。其斗斛,出入同用流圖。其息加二。放米之家,借戶書與借券,甲長村長作中,坊長照數入冊。本坊之米,即放本坊。其本坊米少而借之鄰坊者,借戶書借券外,坊長村長另立收領。任與追清,務期有放必還,有米樂放。或曰:「其利不可以已乎?」曰:「此又子貢贖人不受金、子路救溺而受牛之說矣!凡立法要使久而可行,其刻待借者,所以廣勸放者,而加惠貧民,實所以安富民也。」(以上輯救荒)

【書籍目錄】
第1頁:原序 第2頁:舊序
第3頁:重印序 第4頁:孝順類
第5頁:和睦類 第6頁:慈教類
第7頁:寬下類 第8頁:勸化類
第9頁:救濟類上 第10頁:救濟類下
第11頁:交財類 第12頁:奢儉類
第13頁:性行類 第14頁:敬聖類
第15頁:存心類 第16頁:附錄:三破.七辯
第17頁:附錄:立命說 第18頁:附錄:淨意說
第19頁:附錄:功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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