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化法師
團圓明淨的夕陽,從雲端裡露出紅紅的笑臉,把金光灑遍大地,它是那樣莊嚴,又那麼的慈祥,好像佛陀的「慈眼視眾生」,又如慈母的手撫摩著愛子。可憐「好景不常」,正當我怡然陶醉的時候,夕陽悄悄飛過西山,去照耀山那邊的世界去了。寺前高大的菩提樹,被晚風吹得沙沙作響,片刻不得寧靜。
面對搖落的景象,使我無限的感概,又勾想起往生極樂的師父了。依據師父往生瑞相看來——「預知時至,心不貪戀,安祥往生,面色如生,遺留舍利」,我確信師父已往生極樂世界了,而且會在常寂光中垂慈我們。我雖業障深重,看不見師父的慈相,聆不到師父的梵音;但我絕對相信,我的舉心動念,師父會知道的,我的音聲,師父會聽見的。
師父!好久沒有親近你老人家了,你在極樂世界一切都很好吧?你住世的時候,常常為了聖教陵夷而著急,為了眾生難度而慨嘆,現在該沒有那些煩惱了吧?你平時非常慈愛我們,現在一定是在常寂光之中,垂慈注照我們吧?
去年豐原傅愚之居士,夢見師父為他說法。他忽然想起師父已往生了,為什麼還會對他講開示呢?於是心生疑慮而大膽問道:「師父!你老人家不是已往生了嗎,為什麼會對我說法呢?」師父大聲呵斥他說:「凡夫才有生死,才會有隔閡,我雖往生,在常寂光中為你說法,不是一樣的嗎,怎麼不好好的聽呢!」常寂光中說法,當是上品往生的境界。那麼,師父!你往生的品位,必定很高的了!為什麼不普遍的為你的信徒樂說佛法呢?是不是眾生業障深重,有耳不聞你的法音,猶如生盲不見太陽?果真如此,那麼眾生太可憐了,我懇求你早日乘願再來,救度我們同出苦海,同到蓮池。
師父在世的時候,我依仗有師父為我解決困難,所以凡是遇到困難就去告訴師父,你總是條分縷析的解說事情困難的原因,指示解決困難的方法,我在你的高明指導之下,一切難題,迎刃而解,無往不利;有時我畏難卻退,而你卻在那邊為我「加油」,於是我又鼓起勇氣,繼續前進;當我做事得意的時候,有師父在旁警誡著我,「翻船都在順風時」,叫我謹慎從事,不要大意。我之少有成就,完全是你的恩惠。
我初出家時,身體很弱,但是看起經來,一看就是幾個小時,不知休息,眼睛變成了近視。而你知道我看書太久時,便常在樓下叫我:「廣化!下來呀,陪我散散步呀!」或者用「不要看書啦,來陪我談談吧!」你是那樣慈悲善巧照護我。回首往事,輒使我望天涕零。
四十九年春,我接替慈善寺住持之後,外務多起來了,我累得疲勞不堪時,你會現出十分關心的樣子,以最動人的話來慰勞我,而我只要得到你的一言一笑,一切疲勞便煙消雲散,帶著幾分稚氣,鬧著要給我東西食。
提起食,我又在流瀺梃了,你知道我高興食小麻餅和脆燒餅,每逢有人供養你時,你必定叫我:「廣化,來吃東西呀!」若是我不在家,你會給我留起來的。我一進房門,必然聽到你說:「留有你高興吃的東西,去拿來吃吧!」父母之愛兒女,亦不過如是。
我們如因故遠別,通訊約定日期我去看你時,你常拿著手杖,倚門貯望,一看到我就說:「來啦,我等你老半天啦!」若是小別,你聽到我的聲音,便道:「回來啦!買了什麼東西,拿來吃。」我們「分屬師徒,情逾骨肉」,常不忍遠離,而今竟聖凡異道,一別兩年,能不慈慕!
你不但給我物質的食糧,抑且充份的輸給我精神的食糧,指示讀誦淨土諸經論的次序和方法:「《彌陀經》示持名,《無量壽經》論發願,《觀經》重修觀。」及「淨土行人,不可不讀《無量壽經》。」又教導我怎樣修淨土行,習念佛觀,從趺坐乃至念佛,無不一一親自教導。菩提有路,幸逢良師,此恩此德,永不敢忘。
你雖然常順著我教化我,但有時亦大權呵斥。記得我初出家時,有人做些送我出家的詩,登刊報章雜誌;我寫了幾首詩奉和,想請你改正。料不到你接過稿紙,擲在一旁,臉忽然一沈,說道:「你出家了,關於吟詩、寫字、做文章,這些與生死了不相關的事,要徹底放下,以後非遇必要時不得作,一心念佛求出離去。」這幾句話,有如暮鼓晨鐘,醒人迷夢,至今深銘心版,記憶猶新。
師父:你往生已兩年了,在這漫長的歲月裡,我受盡了人世的挫折,嚐遍出家的味況,修行常生障礙,念佛不得一心。可是,再沒有人來鼓勵我、指示我、和安慰我了!叫我怎麼不常常想起你,而淚流滿臉呢!而我在這五濁惡世,唯一的希望,就是往生極樂。你的往生,是我人生夜航的燈塔,你往生的種種瑞相,我都親自在場,目見耳聞,真實不虛。彌陀廣濟無方,既已度你當度我。你平日的行持,就是我修行的軌範,我將步著你的腳跡前進,你能往生,我亦能往生,任何一個眾生,只要深信佛語,持念佛號,願生彼國,皆可往生。但願得我往生之後,永遠追隨著你,不再分離,直至菩提。一定的!一定的!
人們都知道沒有父母的孤兒,是可憐的;而不知道沒有師父的徒兒,更是可憐。執筆至此,夜闌人寂,斜月窺窗,蟲聲欲泣。
——本文摘錄自民國五十一年《中國佛教》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