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仁敬
道源長老於仁光法師往生後兩星期緊接著也往生了。正應著悟明長老所說的:「如果仁光法師走了,老法師很快地也會接著走。」當初我考慮了許久,才不得不把仁光法師的病情及最壞的實情稟告長老。而道源長老非常慈悲睿智與穩健,為仁光法師做了最好的安排,畢竟是三十六年的師徒之誼。長老自己願生極樂淨土並乘願再來,而長老也告訴仁光法師放下萬緣往生極樂淨土,將來現高僧相迴入娑婆渡眾生。
道源長老一生弘法利生,戒子、弟子滿天下,猶記得長老六十歲自題:「轉眼六十年,光陰都空過,自利尚不能,云何能利他,寄語青年人,莫效我蹉跎,努力修淨土,勤為他人說。」又八十歲生日自題:「人生七十古來稀,何況已經到八十,世壽長短隨緣了,弘法利生是吾職。」八十一歲題:「老僧今年八十一,大好太陽已落西,幸有些些餘暉在,不遠弘法待何時。」這是多麼慈悲又多麼謙和的風範。記得長老第一次手術後半年,在中和淨宗蓮社休養,我請仁光法師幫忙稟告長老,請求每月一次的星期六晚上念佛共修會時,利用十分鐘的時間答覆大眾的疑惑問題。當時我考慮到長老體力尚未完全恢復,不敢讓他太累。沒想到長老一口答應並且說最少三十分鐘來解答,盡量來除眾生疑惑,滿眾生願。這一生能讓我這麼感動與感激的,就是長老這麼的慈悲。長老主動訂名為「佛學問答開示」。總共七次。這也是長老最後為大眾所做的開示。用他那即將枯乾的油燈,盡力地再次照亮娑婆大地,來喚醒疑惑迷失的大眾。每次的佛學問答開示中,長老總是詳盡地答覆大眾的疑問,聲音宏亮夾雜著氣喘與咳嗽,而且滿臉是汗珠。大眾所問的問題由徒孫宏玄師附在長老的耳朵旁高聲念一遍,然後長老逐一詳盡解答,答覆的時間卻由三十分鐘延長為一個鐘頭。如此每每我們坐在臺下聆聽長老邁力地開示,看他老人家為法忘軀,慈悲渡眾,耗盡他最後一口氣。不禁讓我熱淚盈框而更加懺悔。為什麼前幾年自己懈怠沒能親近長老及仁光法師,而在長老體力最差時,才聆聽法音。長老每次開示答覆完,弟子們扶到寮房,換下的衣服,每件都濕透了。我曾跪請長老多保重,不要答覆那麼久的,可是長老就說:「大眾疑問那麼多,要找問題答覆的地方又不容易,我怎可捨棄他們!」長老講了七次以後因舊疾復發出血,再度住院治療。而住院期間我也大部份時間隨侍在側。做任何檢查治療,都詳盡地稟告長老以讓他老人家能安心治療。由於放射治療後大腸直腸黏膜嚴重潰瘍出血。每隔一段時日需輸血補充。此時大眾爭相前往捐血給長老,有些在家居士要求捐兩次甚至三次,令人敬佩與感動。十方大眾弟子無不希望長老能繼續住世以利宏法傳戒。但是從仁光法師往生後,長老就顯得厭離心切。於是請來悟明長老、淨心法師等交待海會寺三壇大戒事宜,再則把自己僅剩微薄的醫療存錢,全部提出,交待要印「佛說阿彌陀經講錄」及「金剛經講錄」,來與大眾結緣,而自己卻一心念佛準備隨緣往生。在病房中長老告訴我說:「我這盞燈,耗盡之時就要走了。」我說:「師公,現在海會寺及全國很多道場,大眾皆在拜藥師懺、梁皇寶懺,及地藏法會等,祈求師公您能繼續住世,傳戒宏法。」老法師以堅定的口氣對我說:「那祇是盡人事而已。」這正告訴我,緣盡時想走就走,來去自如,那麼自在灑脫。長老在往生前一天呼吸較急促,病情急轉直下,胸部Ⅹ光顯示右肺積水。本來我安排胸腔抽水手術及氣管切開術然後再送加護中心去加強醫護治療。可是想到氣管切開術後,會使講話更困難而且胸腔抽水術後恐又再患而需反覆抽吸,那麼將徒增痛苦而已。而且尿管又常堵住難過。長老說:「一切由黃大夫做主。」於是我向長老稟告:「師公,我們回海會寺去;我護送您回去,並沮繼續照顧您到往生。」長老一口答應。就這樣,我和幾位徒孫及信眾,於當晚十時半護送長老回海會寺。行前還打電話稟告悟明長老,也徵得悟明長老的同意。到了海會寺山腳下,幾位徒眾抬著長老緩緩上山。此時內心的沉痛是難以形容,以前長老住醫院回海會寺也是這樣一步步抬著,然而此刻心境卻截然不同。想到仁光法師兩星期前才往生,而此刻長老又即將往生。大眾將不知如何承擔這一連串的惡耗。同時我也不知要如何向剛往生的仁光法師交待。仁光法師往生當天我尚含淚對著她老人家說一定盡力照顧道源長老,以利傳戒圓滿,然而現在卻是這樣的結局。護送道源長老回到海會寺後,我在仁光法師靈堂跪拜良久,為自己沒辦法盡力照顧長老求懺悔。道源長老回到寮房,內心相當平靜祥和,我稟告長老說:「師公您的病在醫療上已是走到最盡頭了。現在我們應不要對娑婆世界存有任何留戀之心。」長老很穩健地說:「是的!」真是有修行就是有修行。在醫院裏,我照顧過無數個病人。大部份在臨終前總會恐怖顛倒,有些甚至醫師查房一開門就開始恐怖,諸般地獄相現前,更是無法承受醫師的最後宣佈。而此刻長老處之泰然,是多麼甚難稀有。其後我扶著長老如廁四次,至凌晨兩點鐘,我再問長老:「師公您是否還有放不下?」長老用手揮並說:「沒有!」再問:「是否尚有罣礙?」長老又答:「沒有!」再問:「師公是否要交待什麼事?」長老又答:「不必了!」再問:「師公我們大家一起唸佛,送師公往生極樂世界,將來有緣,請師公再回娑婆來渡眾生。」長老點點頭並說:「好!」於是我幫長老擦洗身體,換上了衣袍,扶著長老,按他的習慣右脅而臥並和著大眾唸佛的聲音入定。凌晨四點,我看長老全身不動即檢視瞳孔,見其固定不動,呼吸、心跳、血壓維持正常,想必是入定了。那麼安祥就像平常在病房裏入眠一般。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天亮甚至晚上七點鐘。也讓諸山長老及十方弟子和大眾能發心參與念佛助念。長老這時的呼吸頻率與大眾念佛的節奏吻合。七點以後呼吸逐漸改變,心跳也漸漸減慢。此時大眾念佛的心更為懇切而專精,彷彿要將念佛的音聲隨伴長老一起,往生極樂世界。這種懇切精勤淨護之心是我平生僅見。若非長老平日修行的功夫及慈悲渡化十方大眾的因緣是無以致之。七時十五分許在大眾精進念佛中安詳生西。記得在醫院服侍長老時,同個病房的其他病人,每天看我進出長老房間,親自照顧長老,就問長老說:「老法師是不是晚年才出家?這位醫師是不是您的兒子,才這樣盡心盡力照顧老法師呢?」長老告訴他們說:「黃大夫是我皈依弟子,比兒子還要親近,法眷的力量勝於家眷,是不可思議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最好的註解了。農曆三月三日下午舉行大殮之時,長老仍栩栩如生,全身柔軟,臉色尚為紅潤,生西瑞相已非常明顯了。海會寺常住決定供大眾瞻仰遺容五天。看長老吉祥臥於涅槃堂,聽莊嚴的佛號聲,聞濃郁的檀香味,使大眾皆能興起念佛念法念僧之心。而長老一生宏揚淨土法門,臨終前正念分明。無有恐怖遠離顛倒,且心無罣礙,一心念佛往生、並答應大眾乘願再來。這是何等慈悲!農曆三月二十八日舉行傳供及荼毘大典,白聖長老特別指示要莊嚴隆重辦理。但為了方便大眾參加,常住開會決定,並承蒙明田長老的同意,特於清晨六點於海會寺舉行告別儀式後,即移靈臺北臨濟寺舉行傳供大典。諸山長老及海內外大眾萬餘人均前來參加,追思這一代高僧。靈堂滿佈輓聯,最中央為「滿菩提願」。長老這一生宏法利生,渡化眾生無數。猶記八十六歲高齡開講八大人覺經時,說到發大乘心普濟於一切,願代眾生受無量苦,令諸眾生畢竟大樂。見長老年紀大,眼睛看不清楚,汗流夾背,氣喘咳嗽,而硬撐著講經說法,代眾生受苦。長老說:「如果眾生聽聞深獲法益,脫離生死苦,而他的苦,相對地祇是小苦而已,何樂而不為。」可知長老之菩提心,大慈大悲心是如此令人敬仰的。長老慈悲,念念為眾生,雖已往生但其心念眾生、且不離眾生,還要渡化眾生,這豈不是究竟圓滿的菩提道嗎?下午一點靈車由發心的諸山長老弟子及居士大德護送,往中壢火葬場舉行茶毘儀式,在高速公路上綿延兩公里的路程緩緩開動,攏長的車隊,顯示出對長老依依不捨的恭敬心,此種甚難且罕見之場面,十分感人,而我是一路開車而心裏卻是熱淚滿膛。是感謝長老讓大眾有緣護送的佛事,也感謝大眾發心護持。三點正悟明長老率領大眾舉行荼毘儀式。莊嚴道場中,悟明長老為長老舉火荼毘法語:「為法為人之典型,作育僧才利群生,六十餘年如一日,闡揚妙法宏淨土,不著人我眾生相,四大假合幻化身,舉起三昧微妙火,色生一如現本真,燒!」隨後大眾一直念佛不斷,而我內心之悲痛難以抑止。長老真的走了嗎?長老常說:「不落入空,也不著有,唯有空中妙有之中道第一義諦。」而我所悲痛的就是慚愧自己未能早日親近長老及仁光法師,多聆聽教導及諄諄訓誨,多多發心學佛,荼毘後長老留下了數以千計的舍利子,光耀奪目,晶瑩剔透,有金黃色,銀白色,有琥珀色,有瑪瑙色,青色,綠色,紅褐色等,這正代表著長老的悲願,留下舍利子以激發眾生,趨向成佛之道而努力的典範。遵照長老生前之靈骨及舍利子供奉於海會寺之海會塔的第六層。名山名剎此後有幸,能陪伴兩位長老法師,當是青山常在,法輪常轉。兩位長老法師已相繼往生了,讓人感到萬分地傷痛與無奈。這三年以來我有幸服侍兩位長老法師,從他們日常生活以及承受重病煎熬的日子裏,所見、所聞的印象又是那麼深刻。而他們二位所留下法音與典範卻常住於我心,讓人永遠難以忘懷。就像兩尊佛菩薩一樣,正教著我去體會四大苦空、生滅變異、虛偽無主的道理,使我知道應該去學習,在這幻化無常的生命裏,如何去了脫生死之大苦,並在這娑婆五濁之惡世裏,去勤修佛法,以保持正念。以師志為己志,努力鞭策自己,以期效法兩位長老法師的風範。如此才能報答兩位老法師法恩於萬一,也才不負十方諸眾所給予兩位長者法師的護持。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