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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書籍 - 留日見聞 聖嚴法師著

留日見聞 聖嚴法師著

上篇 留學見聞 - 我的留學生活

[日期:2010-07-24] 來源:網絡轉載  作者:聖嚴法師著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我的留學生活
  
  一、我的生活
  
  我在留日剛滿一年時,曾於一九七○年的三、四兩月的《菩提樹》雜誌(第二○八及二○九號),寫了一篇〈留學日本一週年〉。此後雖然經常於臺灣的《海潮音》、《獅子吼》、《菩提樹》,香港的《香港佛教》、《佛學雙週刊》、《內明》,南洋的《無盡燈》、《慈航》,日本的《天聲》等雜誌及報刊之中,發表了長篇的著作、譯作和單篇的論文,但卻很少提及我自己的生活情形。因此,有些關心我的師友,盼我再寫一篇關於自己的文章,免得讓人亂猜,我在東京,除了寫稿著作之外,還做些什麼活動。
  
  正如我已在數篇報導文字之中所說的那樣,近代的日本佛教,是在世俗化和學術化的環境之中,向前推展,尤其在已成為世界最大都市的東京這個地方,世界各地所發生的新花樣,都可很快地在東京找到它們的樣品。因此,若依比丘的律制,住必蘭若和行必頭陀的尺度來衡量,可以說,我是沒有一天不在破戒犯戒!
  
  正因為我想保持中國沙門的本色,所以無法住進日本的寺院。目前住在一個四個半疊榻榻米的亭子間裡,與俗人僅隔一層板壁而居,雖然已是比丘生活之所不許,但卻比起住進日本寺院更清淨些,至少,尚能有我自己的行持原則。好幾位初到日本的人,到我住處訪問之時,總有一些覺得意外,他們以為我已換了西裝,蓄了長髮,不喝酒,也該會抽煙,不吃大魚大肉,總也不致仍和國內時那樣的謹嚴。其實,我是讓他們失望了。
  

  

  ▲作者初抵日時攝於宿舍佛堂前
  
  有一些人士,對於出家人的要求是相當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出家人的生活,依舊保持常住山林的禪修標準;另一方面又希望出家人深入社會,普濟人間的疾苦。當出家人與普通的社會接觸之際,覺得出家人的生活習慣,不能適應現代化的生活環境;如果出家人也和俗人打成一片之時,又認為失去了出家人的本分!這是比丘的律制和現代社會的抵觸之處。正因如此,就有部分人士主張:出家人的責任,在以精勤的修持,住持僧團的寺院佛教;至於隨俗的宣化和接引初機的工作,應由居士們來承擔。
  
  其實,這是一種似是而非的看法。居士承擔接引工作的要求,今後當越來越感迫切,但在出家人方面,除了修持,同樣要負教化的責任。因在釋尊的當時,遊化人間、接引初機的工作,是由比丘、比丘尼僧承擔起來的。所不同的是,釋尊依據當時印度的社會背景,為比丘、比丘尼僧所制的戒律條文,用之於今日的社會環境,自有其不能融通之處而已。以至到了明末的蕅益大師和民國初期的弘一大師,便覺得比丘戒是無有一人可以持得完整清淨的了。事實上,在佛世的印度社會中,要把現傳的比丘戒持好,並非一件困難的事。若以原始佛教的比丘律制,行之於二千五百多年以後的今日社會,怎麼能夠沒有問題?由於今日的中國僧制已經名存實亡,所以我也不想在此加以深論,唯願一般人士不要用其一己之見,來衡斷出家人的生活標準就好了。
  
  二、可貴的出家相
  
  當然,我是主張學佛應以持戒為基礎的人,這也是佛教的根本精神,佛教徒如果不持佛戒,他和普通的人,就沒有二致了。佛戒的基本是從五戒十善推廣而成的。作為一個中國的僧人,對比丘、比丘尼戒,雖然無法如文受持,至少也和俗人所持的五戒十善,在深度和幅度方面,有所不同:例如堅守男女之間的一定距離,保持出家人的形相,不與俗人共同生活,不去歌舞等的娛樂場所,不做有失威儀的運動和遊戲。若從這樣的角度,作為衡量比丘生活的最低標準,我來日本之後的這段期間,也當獲得六十分以上的最低成績了。這是值得告慰於自己的事,但我不敢直下自稱是清淨的比丘,乃是毫無疑問的事。如要標榜持律,也就不該跑到日本這個不談戒律的國度裡來了。
  
  在東京,乃至日本的鄉村,除了各宗大本山之外,平日很少能夠見到以僧裝出現的僧侶,唯有春天的「彼岸」及秋天的「御盆」,在這一年兩度的日本民間祭祀祖先的季節中,可以看到許多穿起了僧服的僧侶,在大街小巷的人叢之間穿來插去,趕著為信徒家去誦經應酬。如在平時,那只有誰家死了人,僧人才會以僧裝去信徒的家裡。因此,有一次我去訪問一位朋友,找不到門牌號碼,問了路旁小店的店員,他竟以為我是找喪家念經去的,回說:「最近好像沒有聽說附近有誰去世了呢!」經我說明之後,始向我道歉,並且告訴了我所要找的門牌位置。由此可見,日本自己把他們的寺院佛教,稱為「葬式佛教」,固是諷刺,也是事實了。
  
  但是,大多數的青年人,對於佛教,既不積極地追求其信仰,也不反對和歧視。他們從教科書以及各種的大眾傳播工具,如報紙、雜誌,尤其是電視和電臺之中,知道日本的文化和佛教的關係是不可分割的,從事佛教文化之研究和傳播者,又幾乎是青一色的佛教的僧侶學者,雖然佛教的教化工作,在此工商業時代的物質文明之中,所起的功績,無法用電子計算機求出它的體積和數量,佛教的崇高偉大,乃是誰也不敢否定的。所以,像我這個終年穿著僧服的人,雖有可能被人誤作去為亡靈超度的「坊樣」(出家人),但也從未遇到過鄙視厭惡的情形,有些老年人,還會合十問訊。自然,如果對我的服裝略加注意,就可知道我不是他們日本的僧侶了。
  
  相反地,由於我的僧相,倒使幾位日本的青年產生了信佛學佛的興趣。有一個立正大學法學部的學生,經常見我在校內進出,始終不敢向我打招呼,後來我在圖書館裡一連坐了好幾個星期,幾乎每天都會見他在我桌前走兩趟,結果我向他笑笑,他才說:「對不起,我可以打擾你的用功嗎?」我說:「我太累了,正想有一個人來談談,輕鬆一下。」接著他告訴我,他對於高僧們的事蹟,都很崇仰,從今以後,如有高僧出現的話,一定不是日本人,縱然是日本人,也不會在日本國內成為高僧,因為,例如立正大學佛教學部的學生,大半是僧侶,但在平時除了我是僧侶之外,要想指出誰是僧侶、誰是俗人,就太難了。所以,他想信仰佛教,現在這樣的日本佛教,卻不能引起他深切的信心。後來我勸告他,佛教在衰微的時代中,只要有乃至一人警覺起來,不論他是出家人或在家人,以身自許,為了挽救佛教精神生命的危亡,來做全力的自我實踐,那麼,此人即可成為一代的高僧,整個佛教的慧命,也會由於通過此人的宗教生命,而為人類帶來無限的希望和溫暖。我又進一步地告訴他,佛教的本質,不是批判主義的,乃是實踐主義的。能夠具有批評現實的知識,是好的,假如具有批評的能力而放棄批評的行為,直接以自我的實踐,來求證其所持立場之是否正確,那才是最好的。
  
  這位青年聽了我這番話,他的眼睛似乎亮了很多,並說:「原來是這樣的,今後我要多看一些佛書了,至少我要認真地把它當作自己的信仰了。」
  
  上一個月,我到東洋大學的圖書館,一連查了一個星期的資料,其間,也遇到了兩位日本青年,他們拿了一部《碧巖錄》的日文講義,跑到我的位置來,開口就說:「好不容易,有機會見到一位以和尚的姿態來研究學問的人。」
  
  我告訴他們:「你們看錯了吧,我是中國人唷!」
  
  「對了,我們就是要請教像你這樣的中國僧人。」
  
  結果我把這兩個青年,約到外面的休息室中,展開了半個小時的宣化工作。其中一個告訴我,他在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曾經有一次搭乘公共汽車去學校的途中,一落座位之後,便把自己忘掉了,既不是睡著了,也不是昏迷了,乃是清清楚楚地、痛痛快快地,把空間和時間的存在忘記了,也把主觀的身心和客觀的景物忘記了,直到汽車過了他的學校,到了終點時,才被司機將他叫醒了。從此之後,連續又有好幾次,發現他自己站在他的面前,因此而使他開始了宗教信仰的追求。當他進了東洋大學,便從一位教授處,得到了要他去讀禪宗公案語錄的指示,他也的確已從禪宗公案之中,似乎理解到了一些什麼,又覺得什麼也沒有理解到。他很希望在高中時代把自己忘掉的境界再度出現,等了幾年也沒有等到。因此,我告訴他,忘我的境界,不是靠盼望和等待所能得到,高中時代的那種經驗,是在無心思的情形下出現的,那僅證明他具有修行的宿根,如要求得隨心所欲地隨時出現那種狀態,那就非靠修持禪定來達成其目的不可了。至於近人的《碧巖錄》講義,那是從文字的表面而給語錄所作的解釋,並不能夠深徹祖師們的悟境,悟境卻在表面的文字之後和之外。不但後人無從解釋,縱係語錄的說出者,也從來用不著另加解釋,因為,語錄本身並無特定的意義,祖師們只是用來點破當機者之疑情的工具而已。
  
  於是,那個青年硬要我教授他們參禪的方法。苦以我不是禪師,同時也沒有參禪的道場,無法滿其所願,只好勸他們利用暑假,去禪宗的大本山,跟名師學習。雖然我也知道,今天日本的臨濟宗和曹洞宗之參禪行事,不過是例行的佛事,由禪開悟的,尚未見聞過哩!據我所知,修大乘禪不得效果,轉而去錫蘭、泰國、緬甸等地,修習小乘禪觀的日本僧,倒是有過幾位了。
  
  那個青年又告訴我,他雖未斷肉食,但在吃到肉類之時,總覺得是吃著自己的肉一樣,很不是味道。聽說我是素食者,而且知道素食是中國佛教的基本要求之後,這使他對於中國的僧團生活嚮往起來。可惜,當大陸佛教滅亡之後,希望僅存的臺灣佛教,尚無一處可以供人集體參禪的道場哩!
  
  另外一位,因為家庭是佛教的,所以生來就是佛教徒,但對佛教的看法,和他所瞭解的佛教,可說尚在佛教的門外,唯其由於種種人生的煩惱,使他追求信仰,而又不得其門,同時也對信仰的功效有著很多的疑問。例如信佛之後,僅對信仰者個人有益,還是對於信仰者所處環境中的他人也有益?信仰是精神作用的安定力,是否也能解決物質文明帶來的種種危害人類身心的難題?假如信仰無法解決物質文明給人類造成的災禍,那麼這種信仰,至少在今天的人類,便當暫時放棄宗教的努力,而將全部的智慧和能力,都放到物質環境的改造上去。可是,事實證明,信仰不能主宰一切,物質文明的改造,也絕不能解決人類的煩惱。所以他很覺得困惱!
  
  後來我告訴他,致力於物質環境的改造,只能解決問題於一時,所以,永遠無法一勞永逸,永遠都是做著頭痛醫頭、足痛醫足的治標工作。至於佛教的信仰,是教我們以釜底抽薪的辦法,逐漸減少欲望之火的火勢,直到欲望之火完全熄滅之時,他雖依然處身於物質世間的人群之中,人我之間與物我之間的種種身心的活動,所謂喜怒哀樂、利害得失等的感受情緒,便會逐漸地平靜而達於澄澈的智慧境界,那便是轉煩惱而成菩提的工夫。因此,信佛學佛的動機,就一般而言,應該是為了自身,信佛學佛的目的,則當兼為他人了。所以,信了佛教的人,他當為了他人的幸福而鼓勵物質環境的改善,同時為了達成改善環境的目的,除了物質的,更當著重於精神的安定,唯有安定了現實環境中所有人群的精神生活,才能真正促成環境的改善。因此,凡是信仰佛教的人,如果他是信得虔誠懇切的話,除了作為一個正常而積極的普通人,也必然是一個熱心於佛教信仰之傳播和佛教教義之宣揚的人。
  
  那個青年,很顯然地是初次聽到這樣的道理,所以感到很高興地和另一個和我談話的青年約定,要去認真地信佛學佛了。
  
  這是我的僧相所發生的一點作用。可是在日本的現實社會中,經常穿著僧服,也確有許多的不便。
  
  三、僧裝與素食
  
  此間,常有各種集會、聚餐、研究旅行等的團體活動,往往由於僧裝和素食,只好不去參加。有時非得出席不可的場合,縱然主辦者設想周到,也得要放棄一些應享的權利。
  
  比如中華民國留日學生的同學會,以及華僑界為了慶祝國家的重要紀念日,舉辦的酒會、舞會、歌唱會、電影欣賞會等,每次接到了招待通知,照例要大家攜同眷屬或好友前往。我卻照例向字紙簍裡一丟了事。否則,如我應邀屆時前往,恐怕就要被人當作「欣賞」的對象了,尤其是酒會與舞會的場面。
  
  可是,在這種場面中,可以結識很多新的朋友,能使一個人的生活面向外延伸,擴大互助合作的範圍,這就是現代人所不可缺少的社交活動,從佛教的立場而言,亦即是「同事攝」的一種方式。然在比丘律的原則上,這是無能為力的事,否則他便脫離了出家人的立場,而流於俗化了。別說比丘律制,即使在現代人的角度看來,僧人穿插於男男女女之間,也是一種刺人眼目的怪現象,更不用說相擁而舞了!
  
  因此,當在必須出席的會議之中,盡可能地開完了會我就離開會場,不參加餘興的活動。然在各種學術性的論文發表大會之後,無一不舉行聯歡性質的「懇親」餐會,與會的會員們,便在餐會之間,進行私人的個別接觸和懇談,能使年輕的新會員們,有機會直接認識許多大學者和名學者,並且在這樣的餐會中,使得大家融融洽洽地打成一片,除了是友誼的,也是提高集體研究精神的一種方法。可惜,因我無法和他們舉杯相碰,也不能和他們進用同樣的食物,故也放棄了這樣性質的所有機會。
  
  去(一九七一)年冬天,橫濱有座高野山派的寺院興建落成,請去了旅居東京的好幾個國家的比丘,不限於留學生,包括了中國、韓國、越南、泰國、尼泊爾的比丘,參加典禮。事先早已說好,為中、韓、越三國的比丘,特備一桌素菜。結果搬上桌來的,竟然沒有一樣是真正的素菜,原因是一般日本人所說的「精進料理」,除了家畜、野獸及禽類之外,水中的魚類及貝類均可列於素食之內。縱然是由寺院經營的素食之中,雖不吃魚、貝,仍把鱆魚放在精進料理的食譜之中。這是什麼原因,我尚沒有弄清。因而,不用說,我在那天只好空著肚子回到了住處。
  
  另在我們的學校裡,每年有一次新生歡迎會、一次畢業生的送別會,又有論文指導會和旅行研究會。負責主辦的人,固然希望每一個在學中的大學院同學都能參加,負責指導的教授們,也無不盼望大家盡可能地參加。可是每次都會影響他們的情緒:第一,我要吃素。第二,我既不能喝酒也不能向教授和同學們敬酒。第三,日本人無論男女老少,幾乎人人都會隨口唱出好幾首歌來,在這種場合,就像自我介紹似地,每人至少均得唱出一首歌來。如我不是比丘,倒很可以唱一、兩首中國民謠來應景的,晚近的中國比丘之中,雖然也有不拘這種小節的人,可是,比丘歌唱俗曲,畢竟有失大雅,所以使得他們掃興。
  
  有一次參加研究旅行,主辦人在列車上為每人買了一盒午餐便當,不用說,列車上不會有素食便當的,鄰座的同學對我說:「你不吃肉,飯總可以吃的吧?」我說:「飯當然是能吃的,只可惜一塊豬排和一塊鯨魚肉的味道,已和米飯混成一片了。」自從軍中退役,再度出家以來,又有十多年和葷腥絕緣了,不說要我吃,嗅到魚肉等葷腥的氣味,也會噁心反胃。所謂但吃肉邊菜不吃菜邊肉的方便,對我而言是行不通的。
  
  因為在日本國內,除了少數幾家寺院,以「精進料理」作為吸引遊客的號召之外,根本沒有一家素食館,素食的人在外面的飲食問題也就相當的困難,除了牛奶和麵包之外,大概僅有紫菜飯卷和放在竹籠上的冷蕎麥麵,是純粹的素食了。因此,我無法去小館子裡吃包飯,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料理。
  
  自炊固然是很自由而且也很乾淨,但亦不是沒有困難,那就是上菜市買菜的工作。東京巿內,雖然到處都有稱為「八百屋」的蔬果店,為了便宜一些,還是去菜市場的好。東京的菜市是下午四點到六點之間營業,星期例假休息。一到營業時間,菜市裡擠滿了家庭主婦,尤其是廉價品的攤位之前。我這個光頭的和尚,提著菜籃,夾在大群的婦女之間,已不像話,怎麼好意思再去爭和搶呢!最初三天去買一次菜,現在已改為十天去一趟了,而且都是選在快要下巿的時候去,買它一大堆。平常如需什麼,只好多花點錢,在就近的「八百屋」購買了。
  
  四、飲食問題

  

  說起自炊,最初我的居亭主人,還以為中國比丘,都是自炊自食的哩!其實,我在出生以來,到了日本,才學會了炊事。故在出國之前,還有一個年輕的居士,擔心我到日本,天天要吃生飯。結果,這種日常生活的基本技能,終究不像學佛成佛那樣的艱難,短短幾天之後,便讓我克服了,甚至有幾位日本同學和外國比丘,嚐了我的「廚藝」,竟說相當不錯。
  
  當然,他們只是在新鮮花樣的初接觸時,覺得「相當不錯」而已,現在,他們再也不說這句話了,並且批評我說:「每次來看你,你怎麼總是煮這幾樣東西?」有什麼辦法?我不能把青菜、蘿蔔變出其他的名堂來呀!
  
  好在我自己,由於出身寒微,對於飲食的好壞,從來不加挑剔。在臺灣曾有一段時期,每天以蕃薯葉佐餐,連續達數月之久,也未覺得什麼可口與不可口。
  
  不過,炊事確實是樁討厭的工作,也是一件浪費時間的事。因此,我曾試著,僅以牛奶、麵包來充飢果腹,結果由於我的胃腸機能較弱,多喝了牛奶便會瀉肚,不吃菜蔬,牙齒也會出血不止。
  
  從去年年底起,改為一天煮一次飯菜,早中兩餐,仍吃牛奶、麵包,直到現在,依然如此。可是,因我的胃機能特別,十多年來,很少有過餓的感覺,所以,往往會把午餐忘掉,起初我還以為這是在臺灣山中,數年不過中食的習慣所造成的能耐。但到今(一九七二)年春天,我卻第一次進了日本的醫院,醫生驗血之後告訴我,說是營養不良所導致的貧血。同時也告訴了我,經常頭痛和感冒的原因。
  
  作為一個出家人的我,以往不願接受營養的觀念和理論,因在高僧傳記之中所見,殊少沒有經過苦修的歷程,在他們的苦修期間,斷飲斷食不足為奇,那裡還談什麼營養問題。現在臨到我自己自身,竟然無法衝破此一關卡!若要追究其中原因,可能因我目前的生活方式,除了沒有家室或眷屬之外,讀書、受業、跑圖書館查資料、坐在書架旁邊寫文章等,已和一般人的生活無異。同時,專心於禪修的人和用思考做學問的人比較起來,在體能的儲蓄與消耗方面,也是大不相同。
  
  當然,若以心力能轉萬物的觀點而言,像這樣的隨俗知見是無法成立的。
  
  五、讀書與寫作
  
  說到讀書和寫作,如果依照部分禪者的看法,這也無非是生死的葛藤!不過,其中也有問題,假如一味高調無言之教,佛教的傳承,固然可藉以心傳心的方法來維持,但其能夠維持多久?能於多少人之間維持?其所傳承的純度和尺度,又將以什麼來做準繩?事實上,除了極少數非正統的禪者之外,真正不立文字的禪宗祖師是少而又少的,所謂以指標月、藉筌得魚的方便善巧,依然是用著形象化的語文,來指點學者的迷津。否則,禪宗的公案和語錄,也就不會產生了。再從禪宗諸祖的思想上考察,亦無不有其經典的教理,作為他們的背景。
  
  有些不學之輩,任意主張,一旦開悟,便可洞悉三藏十二部的所有佛法。這種見解是相當危險的,晚近中國僧尼教育水準的普遍低落,與此不無關聯!實際上,以修觀行或參禪所得的悟境,是悟理性而非悟事相,開悟可能斷除生死煩惱,但並不即能宣說經教,三藏十二部經教所指的理性,自可依開悟而洞貫;洞貫其理性,並不即能如其教相。何況,悟境也有大小深淺的不同,正確地由禪觀開悟,亦須根據經教原則的指示,否則便會落於類同的外道的所謂野狐禪了──沒有開悟,反而歧入魔境,以少許的神異當作了佛的知見!
  
  自然,禪觀的工夫,能夠助於智慧的開發,從禪觀的修持而有若干成效的人,再來研習經教,便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了。悟境如光明,世間如暗室,經教如暗室之門,持了悟的光明,從經教之門,進入世間的暗室,由於光明的察照,對於室內的景物,自可一目瞭然。故在正統的佛教,主張行解並重和定慧雙修。
  
  又有人說,佛教的經論已經夠多,再加上歷代高僧大德的著述,已使佛教的典籍,多得使初學的人無所適從,何必還要為之繼續增加呢?難道說,今人的見解,比起佛陀以及歷代的祖師們,更加高明不成?
  
  這樣的論調,聽來似有道理,實則毫無道理;假如他對人類的歷史文化,稍具一點常識,他就不會發出如此的謬論了。由於時代不同,環境不同,佛教必須要對處身於不同時空之間的廣大群眾,做適應性的宣化,因此,只要歷史向前延伸一天,便有繼續寫出一天新書的要求。所以,凡是新書產生得越多的時代,也是越有希望的時代。近數十年來,中國佛教界,既在努力於古典的開版和影印,也出版了不少的新書,這正表明著中國佛教的前途,尚有希望可觀。唯其從質量的分類比例上看,新書尚嫌不足,在此尚嫌不足的新書之中,通俗化及講解式的,又佔了絕大的比例,真正夠得上「學術性」三字的新書,實在太少,縱然是以現代化的方式,做條理系統的編述之作,也不多見。以致在一九六二年,有位天主教的神父杜而未,特別於《恆毅》雜誌上叫陣說:「佛教徒們寫寫吧!」
  
  我是一個沒有受過現代制度基礎教育的人,但也始終沒有放下閱讀和寫作的努力。初期,是在求知欲的驅使下讀書,又在發表欲的鞭策下寫作。二十八歲之後,即轉為求法、護法、弘法的熱忱所動,從事於佛典的鑽究和寫作了。要寫作,必須勤讀書,讀的書多了,必定又有另一部新書要寫。於是,我在山中閉關期間,寫了不少,來到日本留學之後,又寫了好多。當時我在關中,不斷有文章發表,有書出版,便有人批評我是「光寫文章不修持」的人。假如那個批評可以成立,那麼,也可接著批評我在日本是「光寫文章不求學」的人了。這真是相當可笑的事!
  
  我的寫作,已如前述,是出於不能自己的為法的熱忱;能和許多的讀者們見面,那要歸功於各家刊物的主持人了,如非他們的索稿乃至逼稿,可能不會寫出這麼多來。但我從未希望用我的文章,換取一點什麼,甚至它的效果如何,因我無力過問,故也不去想它。我除了盡心盡力地為佛法獻身,至於客觀影響的功過得失、利害是非,實在不是我的智慧與福德所能決定的事了!
  
  當然,三寶是不會辜負努力之人的,佛陀明示的因果律則,也是絲毫不錯的。只要發心為道,存心為法,想做的事一定得以成就,想去的地方也必得以成行。十一年前,我在沒有金錢也沒有信徒支持的情形下,竟然達成了入山閉關的願望,在山中住了五年多,卻未拖累他人。三年半前,我在連飛機票也不知如何著落的情形之下,又在國內一片反對聲潮的衝擊之中,竟然辦妥了留日手續,到了日本。來了之後,又以堅持不變僧侶的原則,隨時準備於後援斷絕之際買了船票回臺灣的情形之下,竟然獲得了瑞士某一大心善士的慨然自動資助。類此的際遇,固然不能說是由於我的文章,至少是因我表現了求法與弘法的努力,而由護法龍天,使得有心的僧俗大德們,向我伸出了溫暖的加護之手。
  
  六、有了獎助金
  
  我的指導教授坂本幸男博士,曾經勸慰我說:「道心之中有衣食,衣食之中無道心。」意思是說,但為求道發真心,但能耐得起清苦和寂寞,不用擔心衣食住行的生活問題。
  
  此後不久,臺灣的幻生法師,看了我的〈留學日本一週年〉,他便以「寄向東瀛」為題,在《菩提樹》二一○期上,給我寫了一封公開信。幻師是我少年時代的同學,以後雖少有同住的機會,彼此常能以自我修學及為法珍惜相互勉勵。他經常為病魔所苦,卻從未被病痛所屈服。比起他來,我雖較幸運,但亦不是一個健壯多福的人,所以他在那封信中,對我的留日意志,深表同情。到了一九七○年六月十九日,便接到了《菩提樹》主編──朱斐居士的來信,為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佳音。謂有一位正信佛教徒,願助我學費及生活費,沒有任何條件,但盼我能為佛法的修學而努力就好,問我一年的全部費用,需要美金多少?他將從瑞士匯錢來。
  
  當時,中央研究院派來的留日學生,每月發給二百美元;日本文部省給外國學生的獎學金,每月八萬日圓,而且那是依照就讀國立大學的標準,每年學費僅繳一萬日圓上下。但是,我是出家人,記得智光老和尚曾經告誡我說:「出家人,切勿倒果為因。受人布施是因不是果,造了受施的因,必將要付出報答的果。」所以我根據當時的最低標準估計,回了一信,以致後來由於物價及學費上漲,不得已又勞朱斐居士代我向美國一位居士募來了五百美元。
  
  這在自有臺灣的佛教留日僧尼以來,我是第一個幸運者,所以立即寫信報告了我的剃度師東初老人,以及幾位經常關心我的師友。不久,《菩提樹》雜誌也為我刊出了這則喜訊,我也收到了好多來自各處的賀函。
  
  然而,世間事總是利害互見的,有了可喜可賀的事,它的背後可能便有可憂可惱的事,跟踪而至。到了一九七一年初,有關我在日本的種種謠言,迅速地在臺灣流傳開來。臺北、臺中、高雄,都有人在議論著我。而我本人,卻無所知。結果弄到我的恩師東初老人,寫來一信,問我在日本的生活情形,究竟改變到了什麼程度,因為有人傳說我已有了洗衣、煮飯等照顧日常生活的(女)人。東初老人要我據實回報,如係謠傳,也囑我刊登啟事澄清。這使我煩惱得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於是,我給善導寺的寬裕法師去信,問他謠言的情況和原因。寬裕法師的回信很快,他說他在臺北沒有聽到任何人傳說我的謠言,希望我安心求學,不用為了此事煩惱,謠言止於智者,縱然有了謠言,也用不著刊登啟事澄清,要不然倒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寬師是我住在善導寺期間,結識的一位善友,他是一位很重道念的人,在這關頭得到他的這番慰勉,無異醍醐灌頂,通身清涼。這樁謠言困擾,也就不了了之。尤其當我於去年暑假,回國走了一趟,大家見我廬山依舊,那些為我擔心甚至捏了冷汗的朋友,相見之下,只好哈哈一笑。
  
  人是需要順緣協助的,偶爾間,逆緣的打擊也未必不佳。當在一帆風順的時候,往往會有得意忘形的情態出現,在這當口,如果有人給他潑上一頭冷水,豈不正是使他回到本來的崗位,繼續向前邁進的助緣嗎?所以,我在受到打擊之時,心裡雖感委曲,事後想想,那些打擊的結果,竟又助長了我的意志。由這觀點上看,我當感激他們了。至於那些擔心我返俗,甚至傳說我已和女人同居的人,存心也有不同。有的是為佛教的損失而著急,有的則是出於相當明顯的嫉妒意識。為教著急的人是可敬的,出於嫉妒意識的人是值得同情的。因此,也就沒有什麼可資氣憤的事了。
  
  在此,我想順便一提。當白聖老法師於去年九月,往返美國,道經日本兩次,體念到留日的佛教關係學生,所以向橫濱的孝道教團,請了每人每月五千日圓的助學金。去年年底,孝道教團的統理夫婦訪問臺灣,道安老法師也為我們請得五個名額。這對留日的僧尼居士而言,是從未有過的佳音,為使留日的僧尼居士們,欣喜地受到祖國佛教界的照顧,我便聯絡在學中的同學,填寫調查表格,呈寄中國佛教會。受惠的數目雖不多,被照顧的意義卻很大。可是,我們高興了一番,竟被中國佛教會的公事「拖」下了大海。從去年年底,一直等到今年五月初,才把全部的「推薦書」寄到我處,再由同學們寄去孝道教團,已經是五月中旬,各學校早已開學,所以了無反應。我去該教團查詢,始知我們申請太遲,預定的一百名,早已額滿。據說今年的百名之中,中國文化學院來的學生,即佔了五十多名,我們真正研究佛學的人,反而吃了閉門羹!我將此事告訴了正在南洋弘化的白老和臺灣的道老,他們也都為之嘆了兩口冷氣。若要找其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們福薄的緣故。好像《有部毘奈耶》卷四二所記的薄福善來一樣,佛陀要阿難尊者為善來留飯,由於善來福薄,竟使多聞第一的阿難尊者,把佛陀囑咐留飯的事忘了。
  
  七、學成之後做什麼
  
  我國的佛教環境,不能和日本比較,日本在明治末期,即已使佛教的教育制度,跟上了現代化的環境,所以,能夠培育人才,也能安置人才。我國的佛教,在現代化的教育制度方面,可說尚未起步,也就是說,比起日本,我們落後了將近一百年。所以,自己無法培育出人才。我們的人才,若不是靠自修成功的,便是從一般大學畢業之後再進佛教的。假如由僧侶身分,去受一般大學的高等教育之後,便會因其所學,並非佛教之所需用,往往會因投閒置散,終於返俗而去的。
  
  另有來到日本留學的人,雖然學的是佛法,卻與中國環境所要的講經方式不同,乃是分析考證及組織條理之學,縱然學成,回國之後,亦無用武之地。何況留學數年,在佛教語言學和各種基礎學科的學習之餘,能夠真有成就可觀的,就不多了。於是,有一些人學至中途,便改變了努力的方向。有一些人回國後所做的工作,亦非他們留學期中所學的專長。也可以說,今日中國的佛教環境,既沒培育高級人才的能力,更沒有容納高級人才的位置。正由於此,大家很為出國留學的僧青年擔憂,唯恐變成投出去的梨子,一去不再回頭。故我對於教界給我的反對和阻撓之苦心,是很能夠理解的。
  
  當我出國之前,已經有人問我:留學回國之後將做什麼?很顯然的,就目前的環境而言,僅有兩項事業可做:一是興辦私塾式的佛學院,一是接下一座寺院或另建一座寺院。如果就這兩項事業的需要條件而論,何必要來日本留學呢?
  
  來日之後,經常也有人問起我同樣的問題,我除了感謝他們的關心,實在無從答覆,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從。我只能向自己保證,我將沿著已走的路線,毫不猶豫地繼續向前走下去,至於能夠走出多寬多遠的一條路來,那是要待因緣來做決定的事了。作為一個出家人,最低限度尚有一條自甘寂寞的路可走。日本在明治末期,佛教界保送優秀青年出國深造,是為配合其國內佛教教育文化走向現代化的要求,各宗派在培植人才的同時,也為這批人才的事業做了安排。我們是不同的,我們出國是出於個人的志願,我們的事業是要靠個人的努力來實現的。因為今日的中國佛教,事實上僅有個別的寺院,尚沒有組織化與系統性的教團。因此,凡是有所抱負的人,要想發展事業,必須先從創建寺院著手。因為沒有寺院做基礎,便不易得到信徒和經濟的來源,有了寺院之後,又被行政事務佔去了他的時間。(一九七二年七月二十三日寫於東京,刊於《菩提樹》月刊二三七期)

【書籍目錄】
第1頁:上篇 留學見聞 - 初到東京所見的日本佛教 第2頁:上篇 留學見聞 - 留學日本一週年
第3頁:上篇 留學見聞 - 我的留學生活 第4頁:上篇 留學見聞 - 留日的見聞和觀感
第5頁:上篇 留學見聞 - 留學僧、文學博士、佛教教育 第6頁:上篇 留學見聞 - 比丘身分的海外學人
第7頁:上篇 留學見聞 - 從東洋到西洋 第8頁:上篇 留學見聞 - 一位出家人的表白
第9頁:下篇 日本佛教評介 - 學術化的日本佛教 第10頁:下篇 日本佛教評介 - 溫和活躍的日本在家佛教──立正佼成會
第11頁:下篇 日本佛教評介 - 住在日本所知的國際佛教 第12頁:下篇 日本佛教評介 - 日本的寺院和僧伽
第13頁:下篇 日本佛教評介 - 東京的佛教大學 第14頁:下篇 日本佛教評介 - 日本的印度學佛教學會
第15頁:下篇 日本佛教評介 - 日本佛教之不同於中國佛教的諸問題 第16頁:下篇 日本佛教評介 - 道教學會與道教學
第17頁:下篇 日本佛教評介 - 日本的神祕宗教 第18頁:下篇 日本佛教評介 - 日本宗教的過去和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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