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做了一場夢,
夢見我的好駿馬,
天亮了,馬蹄聲還留在耳邊。
昨夜做了一場夢,
夢見了我的好情人,
天亮了,情話聲還留在耳邊。
——西藏民歌
讀過很多關於倉央嘉措的故事,但所有的結局幾乎都是到此戛然而止。倉央嘉措,曆代達賴喇嘛中最桀驁不馴,卻也被最深刻地懷念的一位活佛。1706年,他被迫離開拉薩,從此身世不詳。但他的子民卻沒有忘記他,整個藏地,幾百年來都傳唱著由他詩歌改編的歌謠,他的靈塔不在布達拉宮,信眾們卻為他奉上了幾百尊的長壽佛,不管他身在何處,只求他如意,平安。
青海湖一別,別了六世達賴喇嘛與藏地信眾們最後的牽連,卻未必隔開了他與人世間的緣分,他在哪裏?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1706年之後,我的活佛,你走到了哪裏?
那一年,當我來到拉薩,正是冬天。
深夜的布達拉宮,像一個身形偉岸的巨人,守候在拉薩城最高的山頂。墨藍的天空,依稀點綴著微微的星光。
我長久地凝視著布達拉宮,那座穿越了幾百年曆史的巨大宮殿。布達拉,梵語意為普陀,即觀音菩薩居住的地方。幾百年來,曾有多少曆史、傳奇在這裏上演,又悄無聲息地落幕。
下雪了,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卻也如這夜空般沉默靜寂。我看著布達拉宮的邊門,它就掩藏在白色宮牆的一角,斑駁的木門,死寂般沉靜。但是,我知道,它隱藏了多少的秘密。300多年前很多個夜晚,那位懷揣著如火般情意的愛人,一次又一次地從這個邊門走出來,去尋找他的情人。
這紛揚的雪花讓我的心穿越到了300多年前。
哦,是他,真的是他。那個正小心打開邊門,輕手輕腳走出來的年輕人,他穿著藏紅色的袍子,推開門的那一刹,他似乎被漫天的雪花驚住了。但是,這絲毫沒有停住他的腳步,他把袈裟披在頭頂,圍住臉龐,匆匆地離去。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小喇嘛。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因為,紅袍內純黃色的衣角泄露了他的秘密。
他走得如此匆忙,連飛揚的衣袂輕輕地拂到了我的臉上也毫不在意。哦,我差點忘記了,對於他來說,不管我存在與否,都只是一個影子,他的心裏,只有他的愛人。
可是,我知道你,我在心裏深深地仰慕著你,即使在幾百年之後。倉央嘉措,倉央嘉措!我的口中說不出話,但我的心卻在一遍一遍地狂喊:倉央嘉措!
他停住了腳步,我心中的活佛啊,他一定聽到了我的呼喚。即使這呼喚來自於幾百年後,他回頭,盡管只有依稀的星光,我依然能看清他的臉龐,我看到他微笑的雙眼:請不要叫我倉央嘉措。走出了布達拉宮,我就是宕桑汪波。
我也微笑。是的,是的,我記得你的詩歌,你早就告訴過每一個世人。
夜裏去會情人,
破曉時大雪紛紛;
保密還有何用?
雪地上留下了腳印。
人家說我的閑話,
我自認為說的不錯;
我那輕盈的腳步,
到女店主家去過。
住在布達拉宮,
是日僧倉央嘉措;
住在宮下面時,
是浪子宕桑汪波。
休道日僧倉央嘉措,
約會情人去啦!
他所尋求的,
不過是普通人的生活。
我站在原處,微笑著看他的身影越來越遠。這是他苦難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我怎忍心打擾片刻。我回頭望向那小小的邊門,驚訝地發現,不知道何時,有一只老朽不堪的黃狗也趴在那裏,它也望著倉央嘉措遠去的方向。
我的心幾乎跳出來,如果它在此時大叫,將會引來多少懷疑的目光。但是,我顯然是多慮了。黃狗的沉默更甚於我,當倉央嘉措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的時候,它安靜地低下頭,重新進入夢鄉。
幾百年前,它就曾被鄭重地囑托:
胡須滿腮的老狗,
比人還要乖;
別說我夜裏出去,
天明才回來。
夜色複歸於寂靜,紛紛揚揚的雪花似乎見證了剛才那難忘的一刻,似乎又掩藏了所有的一切。我把手伸向夜空,雪花溫柔地落在我的掌心,又瞬間淪入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