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有故彼有
此無故彼無
生命就像那支香
前三個概念「我」、「人」、「眾生」是從空間的角度提出來的,第四個概念「壽者」是從時間的角度提出來的。出生以前,你存在嗎?有「我」嗎?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我」的?
從懷孕之時起嗎?分別之劍將現實切成兩段——你不存在的時期和你開始存在的時期。你會怎樣繼續下去?你死後會重新變成什麼都不是嗎?這是一個所有的人都會深思的令人恐懼的問題。我死後會發生什麼?當我們聽到「無我」的時候,我們感到更加害怕。而說「我存在」則是令人寬慰的,所以我們問:「我死後會發生什麼?」我們試圖抓住一個令我們心安的「我」的概念:「這是世界。這是我。我將繼續存在。」
關於事物的存在,佛陀曾做過一個簡短的陳述:「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每一件事物的存在都依賴於所有其他事物。我們要理解佛陀所說的「存在(有)」的意思。我們關於「存在(有)」的觀念或許與佛陀的不相同。我們不能說佛陀肯定「存在(有)」而否定「不存在(無)」,如果這樣理解,那就將像抓住了蛇的尾巴一樣。當他說「以此有故彼有」的時候,佛陀不是在試圖建立一個否定「不存在(無)」的存在理論,那是與他的本意相反的。
在西方哲學中,「自在」這個術語與佛教名詞「真如(suchness)」——事物的本來面目,不受名相束縛,不能以意識理解,是非常相近的。你不能以意識理解它,因為用名相概念去理解實相就如同以網捕虛空,因此訣竅是停止使用名相概念,以非名相立即契入實相。佛陀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清除名相概念、直接體味實相的工具。如果你仍然執著於哪怕是佛教的名相概念,你也會錯失機會。你是在把筏扛在肩上。不要成為任何教條或意識形態的囚徒,即使是佛教的。
佛陀所描述的關於存在的方式就在實相的核心。它不是我們通常為自己建立的那種觀念。我們的存在觀念是二元的,是「非存在」這個概念的對立面。佛陀所試圖傳達的存在的實相不是「非存在」的對立面。他使用的語言與我們是不同的。當他說「我」的時候,這個我並不是任何事物的對立面。佛陀非常清醒地認識到我是由非我的因素構成的,那才是我們真正的自我。
為了體驗真正的存在我們能夠放棄有關存在和非存在的觀念嗎?當然能夠。否則修行有什麼用?在大乘佛教中,我們使用相反的概念來幫助我們清除既有的概念。如果你被「存在」的概念束縛住了,就會有「空」這個概念來拯救你。但是如果你忘記了真空中充滿了妙有,你將會執著於「空」的概念而被蛇咬傷。《寶積經》10(Ratnakuta Sutra)中講,寧可執著「有」,不可執著「空」。所有其他的觀念都可以用「空」的觀念來破除,然而,當你被「空」這個觀念束縛住時,那就無可救藥了。
常見與斷見
相信生前有我、死後我繼續存在是常見;相反,相信死後進入絕對的虛無是斷見。《掌握更好的捕蛇方法經》中討論了這些錯誤的觀點。佛教行者必須避免落入這兩個陷阱——常
見、相信有一個永恆的我(不管是大我還是小我);斷見(成為虛無)。必須超越這兩種觀念。很多佛教徒不能這樣做,他們要麼被此概念束縛住,要麼被彼概念束縛住,反反覆覆被蛇咬傷。
一天,我注視著燃燒著的香。香煙從頂端升起,在空氣中劃出很多優美的形狀。它就像活的,真的在那裡。我感到了一種存在、一種生命。我靜靜地坐著,體會著我自己和這支香的「我」。香煙繼續裊裊上升,創造出各種各樣的形狀。我欣賞著它,用左手去抓它。香燃盡的最後一刻格外美麗。當另一端沒有多少香了,兩邊的氧氣更充足了,所以它大力地燃燒了一剎那,呈現出一種明亮的紅色。我全神貫注地看著它。這簡直就是一次涅槃,一次偉大的入滅。但是火到哪裡去了呢?
當一個人即將死去時,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她)常常變得非常警醒,然後生命力慢慢隱滅,就像剛才那支香。靈魂到哪裡去了呢?我還有幾支香,我知道如果在最後一刻,我再取一支香與第一支香相觸,火就會傳到這支新香上來,香的生命就得到了延續。這僅僅是個燃料或者說條件問題。
佛陀的教導是很清楚的:因緣具足時,我們的感官就會發現某件事物並把它叫做「有」;因緣不再具足時,我們的感官就會發現這件事物不存在了,我們把它稱之為「無」。這是一種錯誤的知見。香盒裡有很多香,如果我一支接一支地點燃,香的生命就永恆了嗎?
佛陀活著還是死了?這是一個燃料的問題。也許你就是那燃料,延續著佛陀的生命。
我們不能說佛陀活著還是死了。實相超越了生和死,成與壞。「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這是一個邀請,邀請你去尋找那不受生死控制的真我。
道別
我被悲傷淹沒了
新年的早晨,一起坐禪誦經之後,我們聽到人們從村裡往寺廟裡趕來。他們帶來了水果、鮮花和慶祝「泰特」(Tet)節的一切所需物品。我幫他們裝飾佛堂,而她則在廚房裡幫忙。這時,住持回來了。看起來似乎沒有人察覺發生了什麼事情,就連那位為我們做飯的年輕女士似乎也一無所知。新年的第二天,我離開那裡回到自己的寺廟。我懷著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再見到她。
我回到家,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但是我的師兄弟們卻沒注意到。雖然我說話少了,獨處的時間多了,但我的日常生活看起來一定是相當正常的。有時候,我柔聲呼喚著她的名字,以使自己從強烈的思念中解脫出來。繼續學習和修行,是我當時所能做的一切。
後來有一天,我回家時,她赫然在座。她成功地實踐了我的建議,與另一位比丘尼搬到了我們附近的一所荒蕪的寺廟裡,準備在那裡建立一個小小的中心,以供尼眾們學習、修行和投身社會工作。我們六位比丘非常高興能遇到與我們有著共同理想和抱負的師姐師妹,而且大家彼此難得這麼近。我提議她們與我們一起學習佛法。
為了幫她的師姐提高中文水平,我讓她把一本中文書譯成越南語,那本書是一位研究佛教的中國科學家寫的。她對中文原文理解得不好,我為她檢查譯文並修改了很多章節。而對她,為了幫她提高法文水平,我給她一部關於佛教的法文書去翻譯。這樣做,可以提高她們的中文、法文水平,以及對佛法的理解。但是每次我給她上課時,我們呆在一起的時間要比必需的時間長。兩三個星期後,我的師兄弟們看到這一情況,明白了我在戀愛(看不出來是不可能的),令我大為驚奇的是,他們容忍了這種狀態,沒有作任何批評。對他們這樣的寬容態度,我至今還心存感激。
但是她的師姐發現以後,卻不能接受。有一天,我看到她眼裡有淚,我明白了。我知道是決斷的時候了。
第二天,上完課後,我說:「師妹,我想你應該到梵河(Van Ho)去,那是河內新建的一所佛學院。我們將繼續學習、修行、探索,終有一天我們會找到我們所追求的一切。」那所佛學院是由一位眼界非常開闊的比丘尼主辦的,我希望她能在那裡發動一批師姐師妹,一起來實現我們所討論過的改革。這個決定做得不容易。因為這樣一來,她就要到祖國的另一邊去了,但我覺得自己別無選擇。
她垂下頭,只說了一個字:「好」。她對我是如此地信任,我怎能不覺得自己對她負有責任呢?
我被悲傷淹沒了。我心中有著眷戀的情愫,但同時理智的聲音又指出:為了我們繼續保持自我,為了成功地實現我們探索和修行的願望,這是唯一的路。
我記得我們分別的那一刻。我們面對面坐著。她看起來也似乎被絕望淹沒了。她站起來,靠近我,把我的頭擁入她的懷中,並非常自然地把我拉近她,我聽任自己被擁抱著。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身體上的接觸。然後我們互致問訊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