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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這樣的活佛 盛噶仁波切著

第四章、另一種人生

[日期:2010-08-12] 來源:轉載  作者:止貢噶舉 盛噶仁波切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去新加坡的想法已經確定下來,剩下的事情就是辦理出境入境等等一些相關的手續了。

  也許是我對佛學院戀戀不捨的原因,或者是我還在等待著機緣更為成熟的某一時刻,我也分辨不清當時是什麼心理,總之,我並沒有急著要馬上離開印度。

  最終帶我離開印度去新加坡的是一個叫曉琳的女孩……

  一、別了,印度

  曉琳是新加坡一位企業家的掌上明珠,和一般城市女孩子有很大的不同,她的個性體現在她對人的那種直言不諱的態度上。

  我們是在佛學院常常舉辦的講經和法會等活動中由認識到熟悉的。我們剛認識不久,她就對我說:「我覺得你不適合在這裡生活。」

  「為什麼呀?這裡不是挺好嗎?」我不解地問。

  「條件太差了,一位轉世活佛真不該在這裡受苦。我建議你還是去新加坡吧。」

  她雖然沒有什麼小姐脾氣,但她畢竟生活在十分優越的環境裡,她認為我這種身份不宜於在印度這樣不發達的國家生活那麼長時間。

  「可我來這裡是為了學習佛法呀。」

  「那學完以後呢?」

  那時我還沒有考慮以後的去向,沒法回答她的話。

  我明白自己的身體和世人沒什麼兩樣,只不過自己有一個令萬人敬仰的活佛這一身份。但正因為我是活佛,我就更不能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心理。本來我與普通人就沒有什麼貧賤之分,我為什麼就不能和普通人一樣承受人世的種種磨礪呢?何況我若是為了享受物質生活,我是不會到印度來的。我來印度的唯一目的僅僅是求法,生活條件如何,根本影響不了我。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曉琳,並給她講了一段釋迦牟尼成佛之前的故事:

  那時釋迦牟尼還是個王太子,為了得道後普度眾生,他離開王宮,滿懷希望地出家尋道。他走進一片森林裡,找到一個自己滿意的地方,便在那裡坐禪。他抱著堅定不移的決心,開始了艱難的求道歷程。

  天亮了,飢餓感向他襲來。已經下定決心的太子並不在意,繼續打坐。風吹草動和時時響起的鳥鳴都無法干擾他,他依然一動不動。到了晚上,尤其到了深夜,四周佈滿恐怖的氛圍,非常嚇人。這時,從遠處傳來野獸怪異的吼叫,剎那間,一種恐怖感掠過太子的心頭,但他仍然一動不動地打坐。他的內心卻很難徹底靜下來。

  第二天、第三天也依然這麼修行。除了時常喝一點附近的清水,什麼食物也沒吃,他決心不論怎樣也要悟道。

  一天夜裡下雨,他的渾身被淋透了,內心略有所動,但仍未改變初衷。七天後,沒有什麼變化;也就是說,太子未能開悟。太子這時才明白,悟道非常不容易,獨自苦思不如向人請教,急於求成是不行的,要循序漸進。他要獲得的是徹底地超越生死,真正的安心。

  然後,在第八天他來到鎮上,有生以來第一次乞食。

  現在,太子已是地地道道的乞食僧,衣袍破爛,面黃肌瘦,走路也不如以前有勁了。可他的面容卻更加顯得深邃而堅毅,讓人感到一種精神的力量。路上的行人見了,都覺得這位乞食僧非同一般。

  如果那些熟識太子的人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會覺得慘不忍睹而傷心流淚。可太子本人卻覺得比以前還強壯了些,儘管肉體和精神受了痛苦的折磨,內心卻比以前更加沉穩,增添了希望。

  假如是個意志薄弱的人,也許早就承受不住了。但在一心求道的太子看來,這些算不了什麼,真正的痛苦還在前面呢。他心懷大志,準備勇猛地戰勝一切苦難,前進的信念更加堅定了……

  曉琳聽得很入迷。她一邊想著什麼一邊說:「這個故事我也知道,可經過你一講,再與你聯繫起來,我好像有點理解你了。你是不是要在印度完成學業再說?」

  我說:「我肯定要在這裡完成學業。不過你可別把我和釋迦佛祖聯繫在一起,我永遠也不配和他聯繫在一起。但佛祖卻可以做我們的榜樣,尤其對我們追求佛法的人來說,佛祖的精神能帶給我們很大的力量。」

  曉琳說:「這我明白。可你是轉世活佛,把你和佛祖聯繫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嗎?」

  我一想,她說得也有道理:「從這個角度說,當然有聯繫了!並且永遠有聯繫。」

  緊接著我就把我對「活佛」這一身份的想法對她說了:「我這些年總在想一個問題,打個比方吧,活佛這個身份就像一個神奇的光環,當它罩在一個人身上時,如果這個人自身就很美好,那麼這個光環就會把他顯得更加美好;我剛才說了,這個光環是神奇的,就是說,如果這個人並不配罩上光環,雖然暫時罩上了,但光環很快就會消失的。到那時,人們再看到這個人時,便會說:『他哪像活佛呀,連人都沒做明白!』你懂我說的意思嗎?」

  「懂。你是說作為一個活佛,首先得學會做人,是這個意思嗎?」

  「差不多吧。」

  我和曉琳就這樣漸漸熟悉了。那時我身邊總有一些敬仰佛法的人,大家經常在一起探討佛學問題,曉琳偶爾也加入其中,但她忽來忽去,有時隔好久才能露上一面。我發現她看我時,眼神中有一種期待,有一種我寧願忽視的東西在閃動。直到幾年後,那種東西才爆發成一股烈焰,那時我們已到了新加坡了。

  我和曉琳很有緣。記得那次學校講經結束後,我趁著假期去印度的另外一座城市遊玩,在一個旅遊景點竟然碰見了曉琳。我們也好長時間沒聯繫了,那天一見面,都感到喜出望外,曉琳掩飾不住激動的心情,一邊歡笑著一邊朝我跑來。在她奔跑的過程中,頭上的遮陽帽迎風飄了起來,轉瞬間帽繩便斷了,帽子像風箏似的飄落到一個行人的腳下,人家喊她要還給她,她連理都不理,一直跑到我跟前。更巧的是,我們竟然住在同一個酒店。

  「我馬上就回新加坡了。」曉琳說完這句話時,那股興奮勁消失得乾乾淨淨,一眼不眨地盯著我。

  我看到她的眼圈已經有些紅了,便笑著安慰她:「沒關係,既然這麼有緣,還會見面的。」我輕輕地擁抱了她一下。

  她的朋友在路的對面催她:「曉琳,快一點啊,你走不走了?」曉琳像什麼也沒聽見一樣,依然癡癡地看著我。

  我朝對面她的朋友揮了揮手,算是打了一個表示歉意的招呼。然後我便勸她:「回去吧,我不是說了嗎,這麼有緣,還會見面的。」

  曉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想要說什麼,但沒說,遲遲疑疑地轉身向對面走去。她已經走到了路的中央,突然又跑了回來。

  「把你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好嗎?」她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輕聲地說。

  「好的。」我把電話號碼告訴了她。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記住啊,我一定會給你打電話的。」

  她一邊朝馬路對面跑,一邊回頭。她們走出很遠後,她依然做著打電話的手勢。我也朝她做著同樣的手勢。

  回到學院不久,曉琳便開始給我打電話。每天我在宿舍裡都能接到她的電話,在一定時間裡,那部電話似乎成了我的專線。每次我都要陪她聊很長時間,有佛學方面的、人生方面的、雙方近期的一些情況等等。她總是在臨結束時告訴我:「每天放下電話我都能睡個好覺,這電話就是我的安眠藥。」

  我們的電話聊天大約持續了三個月左右,正好我三年的課程結束。當我把去新加坡的決定告訴她時,她在電話裡半天沒說話。我只能聽到話筒中傳來時斷時續的噎氣的聲音。我有些奇怪,怎麼忽然不說話了?我「喂」了半天,終於傳來了她的聲音:「我聽到了。」

  「怎麼了你呀?」我著急地問。

  「沒什麼,你早就該把這個決定告訴我,自從那次你給我講完佛祖的故事後,我一直沒敢勸你來新加坡,這回好了,你終於決定了。」

  我聽出她說話的聲音和一開始通話時的聲音不一樣了,現在這種聲音是一個人剛剛哭完發出的那種聲音,鼻音很重,還有點像鼻塞時發出的聲音。

  「你哭了?」

  「嗯。」

  「……」

  過了一會兒,她說:「一切都不用你操心了,手續我幫你辦,我很快就去接你,等著我。」

  有時我想,一定是前世的因緣,使我認識了一位這麼好的女孩。現在一想到曉琳,一種溫情便會在我的心中湧動,我說不清那是友情還是兄妹之情,這些年我一直珍存著這份情感,並且會永遠地珍存下去。

  其實,我能夠最終決定去新加坡,與曉琳當初的勸說也有很大的關係。我雖然當時沒有同意她的建議,但她的那些話在我的意識深處對我的決定還是起到了推動的作用。

  在我的人生發生重大轉折時,是曉琳陪伴著我度過了那段忐忑不安的時光。好久沒聯繫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我很掛念她。

  終於,一切機緣都已經成熟,曉琳來了,她幫我將我和我隨從喇嘛的所有手續全辦妥了。

  1999年,在我如願以償地完成了歷時三年的印度佛學院的學業以後,曉琳帶我離開了印度。

  我懷著依依不捨的心情告別了印度,告別了佛學院,告別了值得我永遠尊敬的桑巴老師。臨別前,我將我三年來的大部分物品都分別贈送給了我的活佛同學。當我把宿舍裡那些我非常喜愛的健身器材送給一位印度同學時,他很傷感地對我說:「盛噶仁波切,你這一走,不知我們還有沒有再見面的因緣了。今後一提到中國人,我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你。」

  我開玩笑地說:「你老兄不會是因為收了我的禮品才會想著我的吧?」

  「我是說中國人的這個!」他用手指點著自己的胸脯,接著說:「中國人的心胸……了不起!」

  這時,幾位曾經嘲笑過我是「鄉巴佬」的同學也圍了上來,有的拉著我的手,有的擁著我的肩。

  其中一位說:「盛噶仁波切,現在就要分手了,我告訴你,你的心是我認識的人中最真誠的。」

  ……

  人越聚越多,我的宿舍已經擠滿了送別的人。

  當大家簇擁著我走出宿舍的大門,一切都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望著我。我一邊面對著他們擺著手,一邊朝後退著,一步一步地退出了佛學院的大門。

  我仍在微笑,仍在盡力展露著喜悅的表情,我要把自己最幸福的形象留給這些同學,留給我心愛的佛學院。

  那天,沒有人發現我的淚水。

  我想起了當年離開康巴時的情景。那時的我雖然對未來充滿了好奇,卻只是一個還未完全成熟的少年,根本想不到面對人生的抉擇將會需要多少的勇氣和多大的決心。三年,僅僅三年,變化竟這麼大。我不僅對佛法有了更深的瞭解,對現實有了更多的認識,而且我對自己的奮鬥方向也更加明確了。

  最值得欣慰的是,這三年的求學生涯使我清醒地認識到:活佛的身份只是一種外在的象徵,並不重要,而能否達到佛的精神境界才是最重要的。

  我和曉琳以及我的喇嘛們已經坐進了趕往機場的車中。我打開車窗,把頭伸到外面,忽而仰頭看天,忽而四處眺望。來不及細看了,只能浮光掠影地抓緊時間把眼前的一切印在我的記憶中。但印度的風土人情、千層佛塔、萬尊佛像,還有珍貴的菩提樹、金燦燦的轉經筒,早已存入了我的心中。

  別了,印度!

  我在心裡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句話。

  ……

  飛機騰空而起時,我望著窗外,也產生了一種飛的感覺。很多人都說沒那種感覺,但我確實感覺到了,這種感覺,和我誦經時經常產生的那種飛的感覺,一樣。

  二、繁華背後的虛空

  終於理解了那些華人勸我來新加坡的一番好意。

  新加坡的繁榮程度世人皆知,是一個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高度發達的國家,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每天都在為創建更加美好的未來而不斷地努力著。初次來到新加坡的人一定會有這樣的疑問:生活水準已經這麼高了,可新加坡人為什麼還要這樣你追我趕地拚命奔忙呢?他們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如果在新加坡住過一段時間,和很多當地人熟悉了,他們就會告訴你,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緊張的生活節奏。假如從某一天開始,他們忽然放慢了腳步,或完全停滯不前,那一定是另有原因的:或者是病了,或者是老了,或者是實在無力與他人競爭。

  他們還會告訴你:表面上看,這裡的人生活得是很富足,可你一旦不繼續努力,你的生活質量就會一落千丈。雖說這裡福利待遇很高,可總不能全都靠著福利活著吧?更何況大家都不努力工作的話,怎麼會創建出那些福利呢?

  這些話說得很有道理,這種生活態度看起來也很積極,可問題也恰好出在這種看似積極的生活態度中。

  什麼問題呢?壓力。社會的壓力、時間的壓力、競爭的壓力……所有慾望導致的壓力。

  但如果一切生活壓力在某一段時間內全部都解除了,然後慶幸終於不用再為生活勞碌了,有花不完的錢,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以往的慾望都已得到滿足,這種時候,人們也就真的閒下來了。日久天長,他們便會想:我這一生所追求的都達到了,唉,也不過如此,沒啥太大的意思。

  然後呢?然後只有兩個字:空虛。

  有人會問:空虛?空虛怎麼了,佛家不也強調「空」嗎?

  這就是很多人對佛家的誤解。

  普通人的那種空虛感,是一種失去或放棄了目標和方向,沒有了精神支柱的虛無主義的「空虛」。「活著有什麼意思,遲早還不是個死?能享受的都享受夠了,到時候兩眼一閉,啥都完了。」這種「空虛」便是沒有信仰的空虛。

  而佛教中所講的「空」,與普通人那種「空虛」完全是兩回事。很多人因為不理解佛教中「空」的含義,便指責佛教是虛無主義的宗教。

  從字面上理解大乘佛教的「空」字,是很容易令人產生誤解的,甚至很多小乘修習者也不理解「空」的真正意義,就連學術界的一些人士也因為不理解這個「空」字而認為佛教是虛無主義。

  大乘佛教的「空」,確實極為深奧。沒有一定的慧根和悟性的人,經常對「空」的含義產生誤解或曲解,這就致使這些人墮入頑空,並否定佛教的因果業根及善惡和三寶的作用,從而反造惡墮之業。

  所以,佛教對「空」這個字相當慎重,對慧根和悟性一般或低下的人,不允許講「空」,對那些思想不成熟的人也嚴禁講「空」,如果不加選擇地說「空」,就屬於違反了菩薩戒。

  那麼大乘佛教所講的「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原來,佛教哲學將一切事物即萬法,分為性、相兩個方面:「性」是事物的自性,「相」是事物的現象。現象就是世俗智能認識到把握到的事物的表面現象,自性是經過理性思辨才能認識的東西。佛教中世俗智能所認識到的事物,稱為俗諦;聖智和思辨所認識到的事物的自性,稱為理諦或勝義諦。

  世俗智承認一切「相」,在世俗諦中也無法否定「自性」、「自我」。如果不承認世俗諦事物的存在,就會墮入否定一切的頑空,這是佛教最反對的。

  事物的「自性」分為兩種,一種是世俗習慣上所說的「自性」,如人、動物、山水、草木、房屋等等,都有它各自的「自性」,正是因為有了這種「物自性」,才不至於互相混淆,才有各不相同的形象和作用,佛教從不否定這類「物自性」;另一種是指「特殊自性」,「特殊自性」是指不依賴任何別的事物的單一、獨立、自在的物我自性。「空」,便是指一種特殊自性的「空」。而這種「特殊自性」觀念是一種無明形成的虛妄的觀念,實際上並不存在這樣的自性。

  佛教認為,包括物質和精神意識在內的一切事物都是眾緣和合形成的現象,即「緣起」。

  既然一切事物都是緣起之物,怎麼會有不依賴眾緣的單一、獨立、自在的自性呢?既然沒有單一、獨立、自在的自性,那麼,這「自性」不就是「空」嗎?——這就是從思辨的方法認識的「緣起性空」之理。

  但從思辨的角度認識的「空」,並不是理諦「真空」,理諦的真空是開悟後的聖智的直覺經驗。佛教中的「空」有它特定的含義,絕不能將它與漢語字典的釋義相混同——把佛教的「空」理解成「無」。如果這麼理解了,在佛教中就會被稱為「斷見」、「頑空」。佛教認為在學習佛理中誤入斷見、執著頑空,比一般人沒有學習佛理而執著實有的危害更大。因此佛常常說:「寧執有見如須彌(須彌是古印度傳說中最高大的山),不執無見如芥子(芥子即很微小的草籽)。」

  總之,佛教的「空」既不是有,也不是無,而是因緣和合,或簡單地說就是「緣起」。因為諸法「性空」,所以說「緣起」。

  「空」,既不是外行所理解的「空虛」、「虛無主義」,也不是思辨性的色空彼此不相容,而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色空為一體的直覺經驗。

  所以說,儘管世界上很多人對藏傳佛教抱有極大的熱情和渴望,但若是沒有人去他們中間弘揚佛法,對他們進行啟發、開導和訓練的話,他們就很容易對藏傳佛教產生這樣或那樣的誤會。

  到了新加坡我才知道,那些華人之所以勸我盡快來這裡弘揚佛法,正是因為這裡有那麼多渴望全面瞭解藏傳佛教的人。其中的很多人僅僅是偶爾聽過一點有關藏傳佛教的隻言片語,就已經被它的魅力吸引住了。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也就會產生一些十分片面的理解,甚至是曲解或誤解。

  我來得正是時候。

  新加坡和世界上所有國家一樣,內心壓力巨大的人和內心空虛的人比比皆是,無數的人在尋找著一條解脫之路。

  到新加坡的第一天,我就領略了它的繁華與美麗。平生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高樓大廈、這麼多豪華得讓我覺得過於奢侈的各種建築物,尤其是那些縱橫交錯、四通八達的大大小小的街道,乾淨得幾乎可以隨意躺下也不會染上一絲灰塵。看到那些給人以一種生命活力的草坪,我想起了家鄉那同樣清新乾淨的大草原。我不由得拿這座美麗的城市與自己的家鄉做著比較,不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在這裡,看不到群山翠綠、經幡飄蕩、江河交錯、牛羊滿山坡的壯觀景象,也無法享受陽光下那從容平和的生活節奏——雖然每天都重複著相同的生活卻擁有無憂無慮的心情;反過來,那裡的人們又看不到這座城市的華美景象,感受不到濃厚的現代化氣息。如果二者能夠和諧地統一起來,不就是人間仙境了嗎?

  我在落地窗前站了許久,正要去洗漱的時候,門鈴響了。

  十多個人擁了進來。

  我一看,先進來的是我在印度佛學院認識的兩位華僑,其他人我一個也沒見過,想必是這兩位帶來的。其中年紀稍長者說:「知道仁波切到了,本來我們倆想先過來看看,可一傳二、二傳三,那麼多人都去找我們,非要馬上見您一面,這不,從中選了這十多位……」

  緊接著,我認識的另一位中年人便把那些人一一向我做了介紹。有商人、學者、環衛工人、企業家、白領職員、股票經紀人、文學家、琴師、保安和大學生等等。

  他介紹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這些人可都是我們倆精選出來的,絕不會給仁波切添亂的。」

  我剛才已被他們從門口擠到了沙發上,這時我想站都站不起來了,腳前的空間全滿了,我只能坐著仰頭說:「能給我添什麼亂呀?大家擠出時間來看我,我應該感激才是。」

  我說完這句話,房間裡的氣氛漸漸活躍了起來。他們乍進來時,除了那兩位熟人,其他的人全都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著我,如同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這也許是因為他們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一身神秘黃袍的活佛吧?

  這時他們顯得不那麼拘束了,但我卻不知如何招待這麼多的客人。我想告訴他們,我本人並沒什麼好看的,我不過和他們一樣,都是一具普普通通的肉身,我同樣具備他們對外界的任何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也是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生老病死也同樣是我的生老病死,他們對生命與生活的質疑也同樣是我曾經的質疑。而我與他們的區別,僅僅在於我同時又擁有另一個令他們陌生的境界,我來到這裡,正是為了讓他們卸下俗世中所有的成見,讓他們的心在我帶來的這個境界中歇一歇、靜一靜,然後安定下來,然後讓他們感受一下這種境界……但在這種場合,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們二位讓我們管您叫仁波切,可不可以直接管您叫活佛呀?活佛和佛有什麼區別嗎?」

  「仁波切在新加坡能住多長時間呀?能不能長期留下來呢?」

  「很多人都盼您盼了好久,什麼時候開始為大家講法呢?」

  「仁波切,我們都想知道藏傳佛法是怎麼回事,更想知道學佛能解決什麼問題……」

  我的那兩位熟人一看大家問個沒完,根本不容我回答,急忙攔住那些還要繼續發問的人:「行了行了,大家靜一下,這麼問下去還有完沒完了?剛剛才說過不會給仁波切添亂,這不是添亂是什麼呀?」

  我正在左右為難,曉琳進來了,我終於算是鬆了一口氣。

  曉琳一看這陣勢,便對大家說:「仁波切來新加坡就是為了弘揚佛法,我保證他會讓大家滿意的。」

  正說著,那兩位曾經要認我為乾兒子的王先生王太太來了。

  「休息得怎麼樣啊?我說得不錯吧,多少人等著你呀!」

  他們一見我就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一樣非常親熱。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我們在印度佛學院時的那一幕幕情景,想起王太太在我講經時送給我的那份「厚禮」,使我對在新加坡弘揚佛法有了更大的信心。

  他們邀請我去最豪華的餐廳吃飯。看到他們那堅決而又真誠的態度,我想我是推脫不了的,也就同意了。

  「好吧,那咱們這就走吧!」我披上袈裟,準備出去。

  「怎麼,仁波切您就這麼披著袈裟出去呀?」有人問。

  我說:「怎麼了?披袈裟出去有什麼問題嗎?」

  「您這樣到外邊太顯眼了。」

  「一出門就會被圍住的,不信試試!」

  「很多人都知道您來了,這樣一下子就能知道是您。」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不會吧?」我疑惑地問。

  「怎麼不會?因為您是在世活佛呀!」其中那位大學生說。

  「活佛又怎麼了?你們看我不是也很正常嗎?」我對他們的說法不以為然。

  一位商人急忙回答:「您可以拯救他們呀。」

  聽了這話,我想和他及在場的所有人做一番解釋,但我並沒有對他解釋什麼,因為我的話一定會讓他們失望的。佛教和其他某些宗教之間的根本區別是:別的宗教認為上帝或造物主創造了生命和萬物,上帝或造物主是人類的拯救者,即救世主,一切苦樂都靠他們;而佛教認為眾生的業力創造世界,也創造自身,世界上沒有造物主,生命自己便是自己的創造者、拯救者,覺悟要靠三寶的啟示,離苦得樂要靠自身努力。

  佛法普度眾生,當然也是一種「拯救」,但不能用字面上的意義來理解「拯救」的含義,更不能將佛法幫助世人拯救自身與其他宗教中的那種拯救混淆起來。

  當時我的心一沉——很多人竟然是這樣理解活佛的!我便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那就去拯救他們吧。」

  果然,正如大家說的那樣,我真的被人們圍住了。

  在佛學院時我就聽人說過,很多國家都出現了藏傳佛教熱,人們還談不上理解或信仰藏傳佛教,但對它很著迷,這話在新加坡得到了驗證。

  圍上來的人紛紛要求我摸他們的頭頂。這種要求很有趣兒,也許這只是他們對「灌頂」這個概念的一種簡單的理解吧。

  真正的灌頂儀式,整個過程猶如美妙的藝術表演,其中長壽灌頂和智能灌頂被我們視為最為難得的儀式。

  「灌頂」一詞的梵藏文含義是「授權」、「傳道」、「培育」等意思。灌頂原來的意思並不是佛法,而是世間法。過去印度國王要傳位給太子,他拿個瓶子裝上四海之水,然後舉行儀式,把瓶子裡的水倒到太子的頭頂上,表示太子可以繼承王位了,所以灌頂有授權給他、有繼承的意思。婆羅門教也有這一說法,但佛家藏傳密教用其詞去其意,把法的內容貫徹進去了,師父傳給徒弟,也叫灌頂,「灌頂」一詞便由此而來。

  也就是說,灌頂就是傳密戒、傳授密法的義理和全部修煉程序,對密弟子的身、口、意進行與本尊三密相應的特殊加持。

  灌頂有授權灌頂和隨許灌頂兩種類型。壇城中主本尊有授權灌頂,一般本尊和護法類只有隨許灌頂。授權灌頂分下密和上密兩種灌頂。前一種有水灌頂、佛冠灌頂、鈴杵灌頂、名號灌頂等五類和十一類灌頂;後一種有瓶灌、密灌、慧灌、語灌、殊勝灌頂等等。灌頂內容分入壇、宣戒、傳法加持三個部分。

  隨許灌頂也稱三密灌頂,灌頂程序比較簡便。灌頂方法上有一次性灌頂和階段性灌頂,前者是對一般弟子的加持性灌頂,後者是對學修弟子結合修煉,按修煉進度分段傳授灌頂。想要獲得殊勝成就的弟子,必須要得到後一類灌頂。

  多年來,我曾為數以萬計的人灌頂,灌頂中的美真是難以言表。灌頂中需要幾種必備的法器:寶瓶、海螺、孔雀羽毛等等。在灌頂中先要以清水漱口以示身心洗淨,以法器加持身體的各個部位,還可以飲用聖潔的甘露水。在灌頂中念誦的祈願文蘊藏著無數的奧妙和智能。不管是正規的灌頂儀式還是沒有準備的臨時進行的灌頂,我都會用最虔誠的心為他們祈禱,以求我的加持讓他們的心靈得到巨大的幫助,使他們能夠從中體會到佛法的深刻意義。他們總會在被灌頂時表現出很大的熱情和快樂,因為灌頂有一種神奇的心靈的力量,讓人感到一切都有價值。

  雖然他們對佛教的理解不是那麼深刻,但也正是這些人使我認識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同時也體悟出「活佛」二字的真正含義。

  最令我事先想不到的是,餐廳,竟然是我在新加坡弘揚佛法的開始。

  我們先是邊吃邊聊,然後有人先提出了藏傳佛教中某些急於求證的問題,在我解答了第一個問題之後,其他提問者的問題便使我不由自主地置身於這個特殊的講台上了。

  他們從「什麼叫藏傳佛教」、「藏傳佛教能給人們帶來什麼樣的幫助」、「怎樣皈依」等等開始提問,一直問到我的身世。有些問題我只能概括性地簡要回答幾句,有些問題由於時間、場合的限制而不便貿然回答,只能等日後慢慢向他們傳授。

  這頓飯對我最大的幫助是,我基本上摸清了人們所需要解答的問題,通過他們的疑問,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從不懂、不太懂到瞭解佛法的基本含義,最後會從好奇而步入對佛的真正信仰。

  三、解

  在緊張煩亂的都市生活中,人們的心情時常處於壓抑和空虛的狀態。神經衰弱、煩躁、憂鬱症、不同程度的精神分裂症,這些現代病症困擾著很多新加坡人,他們不得不求助於心理醫生。其實,如果他們能夠對佛法有所領悟,他們的心胸自然就會開闊起來。

  佛陀在菩提樹下初成正覺時,曾發出震動天地的感歎:「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

  所以說,精神上的一切疾患都是由於心胸不開闊造成的。試想一個人的心胸如果只容得下一個小小的「我」,做任何事情總考慮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成敗,而世事無常,無法遂人所願,無法滿足「我」的要求,長期下去,身心俱疲,精神已近崩潰邊緣,卻依然為一己之欲而掙扎,其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用不著找心理醫生,一個修習佛法的人都明白,只有自救,別無他法。怎麼個自救呢?佛陀是我們最好的榜樣。

  釋迦牟尼成為佛陀後,首先想對陳如等後來成為他弟子的五個人講述真理。

  當這五個人一見他找他們來了,便說道:「喬達摩,你累了吧?」

  「今後你們不必稱呼我喬達摩,我已成為佛陀,是一切眾生的父母。」

  陳如吃驚地說:「您幾時成為佛陀的?修苦行都成不了佛陀,您停止苦行倒會得正覺,真是難以想像。」

  「陳如,你的那點小聰明,怎麼會明白我能不能獲得正覺呢?苦虐肉體反而擾亂心靈,身體舒適則會執著情愛。苦與樂都不是成就大道之本。只有拋棄苦樂,獲得中道,才能入正見、正思維、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這叫做八正道。倘若常修八正道,內心便能清寂安穩,脫離生老病死之患。我既已行中道,便獲得正覺。」

  「正如你們也熟知的,人生是四苦八苦之世,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此處再舉無盡無休。無論有形無形之物,還是無足、單足、二足、四足或多足之物,一切眾生都逃不脫這般諸苦。應盡知此苦。」

  五個人露出虔誠的神情,等著佛陀繼續講下去。

  「這般諸『苦』,都是以『我』為本,以自己為本。眾生如起我念,便要承受這般諸苦。貪慾、嗔恚、愚癡為三毒,也都是以我為本,且這三毒正是諸苦的原因。若活著的人有此三毒,則苦海無盡,這便稱為『集』,是應予剷除的。倘若能滅除『我』念和貪、嗔、癡,諸苦自會消失,這稱為『滅』。要修行此『滅』,除修行八正道之外,別無他途。」

  佛陀進一步說:「陳如,你們要用心理解。首先應知道苦,必須斬斷集,印證苦集可以滅除,並應修道。我就是在知苦、斷集、證滅、修道之後,才得無上道的。這苦、集、滅、道,稱為四聖諦。不知道這四項事情,便無法解脫,只有真正懂得此理,才能解脫諸般痛苦。」

  因此,修習佛法,便能達到自救——自我解脫的效果。

  不管是生活在繁華的都市,還是生活在最偏遠的牧區,災難降臨的幾率是一樣的,擺脫人生煩惱的願望也是一樣的。這就看誰能走出以自我為中心的那種狹隘的意識了。

  我開始為他們講經。

  在講經的過程中,他們漸漸明白了佛的真正含義。每次講完經,我都會告訴他們,佛會用很多方式來照顧眾生的,即使現在誰忽然面臨了災難,那也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而已,轉眼之間又是一片光明,災難正是佛對我們的提醒:世事無常。

  不久,便有很多人皈依,要求做我的弟子。為了使他們能夠領略佛法的精髓所在,我總是盡自己的所學所悟教授他們佛法的知識,以便讓他們在工作之餘保持一個充滿快樂、感恩、施捨的心情。我從來沒有強求他們相信我或強求他們相信藏傳佛教,也從不使用過於誇張的神通或不合邏輯的言論引誘他們崇拜我、信任我,以至於相信我能使他們立刻得到解脫。

  因為佛教不是迷信。

  在我的不斷開導、闡釋和舉證中,他們終於認識到,佛教不僅本身不是一種迷信,而且堅決反對盲目的迷信。

  佛教是以實證經驗為基礎的思想信仰體系。它要求人們在生活中培養美德、開發智源,用自己的智慧抉擇是非、辨別對錯。佛是注重實踐的。佛曾對弟子們說:「眾比丘,善知識,你們要像鍛、切、磨、試黃金以鑒別其真假那樣對我的教言進行鑒別,不能因尊重我而盲目信從。」

  而凡是迷信的東西都是不允許人們懷疑的,要求人們絕對地信從;生怕人們學習和掌握科學,用科學去研究其實質。因為迷信是經不住研究和考察的,一經驗證便破綻百出。迷信要求人們愚昧,而越愚昧越趨於迷信。

  而佛經中的很多說法,在人類認識發展過程中已得到了證實。如元子論、相對論、事物緣起論、無常論等等。有的原理雖然用感性為基礎的實驗方法解決不了,但卻依然可以用推理的方法得出合理的即合乎邏輯的證明。這也正是有人說「佛教是科學的宗教」的原因吧。

  現代科學之父愛因斯坦說:「任何宗教如果可以和現代科學共依共存的,那就是佛教。」

  確實如此。佛法與科學兩者所追求的目標都是要揭示這個世界的本質真理,只不過各自使用的方法不同,所以二者所得到的成果也不同。佛法已經明確地闡述了這個世界的本質面目,即一切事物都是緣起而生,因緣具足則生,因緣消失則亡;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緣起而生的事物都沒有不變的自性;無自性而本來平等,無我性而原本清淨。而現代科學由於方法手段的局限性,還遠遠沒有達到其所追求的目標。因為自然科學領域偏執於物質性的現象,社會科學領域偏執於精神現象,都未能深入現象後面的本質,不能如實地照見事物緣起無自性的實相。

  愛因斯坦又說:「未來的宗教將是一種宇宙的宗教。它應當超越個人化的神,避免教條和神學,涵蓋自然和精神兩方面。它的根基,應建立在某種宗教意識之上,這種宗教意識的來源,是在把所有自然和精神的事物作為一個有意義的整體來經歷時得到的經驗。佛教正是以上所描述的這種宗教。」

  每個星期我都會為很多人講法開示,讓他們感受各種具有不同意義的灌頂。看到他們那種嚴肅認真的態度,我非常欣慰。在這個被金錢和利益驅使的時代,依然有這麼多不被誘惑的人,真是難能可貴呀。他們信任我,跟隨我,隨著對佛法認識程度的一步步的提高,他們的心胸變得寬廣了,同時也更能原諒他人、包容他人了。

  經過對佛法的瞭解,聽過了我多次對佛經的講解之後,他們對藏傳佛教更感興趣了。從感性認識到理性理解,證明這些人都有著與生俱來的佛緣。其中的一些人對長壽佛、藥師佛、菩薩等早有耳聞,可以說是心儀已久了,接觸我以後,他們非常迫切地希望我能具體地向他們介紹。我理解他們的這些要求,因為他們都想用佛法解決現實人生中與他們息息相關的一些重大問題,這是無可非議的要求,這些要求與放不下一己之念也並不完全是一回事。更何況,佛教本身就是注重實踐的學問,是淨化人心的學問。所以有人說:佛教就是生活本身。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將佛教融入到我們的生活,那麼不論遭到種種挫折或變故,他們自然能有效地擺脫困境,心中都會一直保持安詳與快樂。

  記得有一次在我剛講完《佛說觀無量壽佛經》時,一位先生便將抄寫得工工整整的《御制無量壽佛贊》拿給我看,他說在座的幾乎每個人都抄寫了一份。

  「聽了您講完《無量壽佛經》,再體會這篇《無量壽佛贊》,我才知道以前我們對長壽佛的認識真是膚淺呀!」

  《御制無量壽佛贊》是這樣寫的:

  西方極樂世界尊,無量壽佛世希有,

  能滅無始億劫業,令彼苦惱悉消除。

  若人能以微妙心,常以極樂為觀想,

  廣與眾生分別說,舉目即見阿彌陀。

  佛身色相顯光明,閻浮檀金無與等,

  其高無比由旬數,六十萬億那由他。

  眉間白毫五須彌,紺眼泓澄四大海,

  光明演出諸毛孔,一孔遍含諸大千。

  一界中有河沙佛,佛有八萬四千相,

  一一相中復如是,作是觀者隨現前。

  以觀佛身見佛心,眾生憶想見化佛,

  從相入得無生忍,以三昧受無邊慈。

  佛身無量廣無邊,化導以彼宿願力,

  有憶想者得成就,神通如意滿虛空。

  眾生三種具三心,精進勇猛無退轉,

  即得如來手接引,七寶宮殿大光明。

  其身踴躍金剛台,隨從佛後彈指頃,

  行大乘解第一義,即生七寶蓮池中。

  阿彌陀佛大慈悲,十力威德難贊說,

  稱名一聲起一念,八十億劫罪皆除,

  以是濟拔無有窮,是以名為無量壽。

  昔世尊居耆崛,與大眾說妙因緣。

  離憂惱與閻浮提,超脫一切諸苦趣,

  淨妙國即極樂界,修三福發菩提心。

  作是念者住堅專,故說無量壽佛觀,

  如是功德不可說,不可說者妙光明。

  無量清淨平等施,五濁眾生鹹作佛,

  斷彼一切顛倒想,猶如以水投海中。

  濕性混合無不同,雖有聖智難分別,

  人人皆為無量壽,稽首瞻禮即西方。

  他要求我對其中幾處他一時看不明白的地方進行解釋。我解釋完後笑著對他說:「學習佛法就應該有這股勁頭。以後隨著你對佛法的深入,你會發現佛法完全可以滿足你的心願。」

  不久,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下,我向他們講解了藥師佛、菩薩等他們急於想瞭解的相關問題。

  講完這些,我問他們:「你們最急於知道的,我已經講了,看起來大家也似乎明白了。但我現在要問大家一個問題,請隨便回答,我說這個『隨便』,就是怎麼回答都不為過。」

  大家等著我發問。

  我問:「各位急於想信仰長壽佛與藥師佛的目的是什麼呀?」

  一位平素很活躍的人馬上站起來說:「每個人都怕死,每個人都怕病,所以我們首先想到的是長壽佛與藥師佛,此外還有大慈大悲的觀音……」

  我點了點頭。更多的人也紛紛回答:

  「長壽佛和我們的壽命有關,藥師佛和我們的疾病有關……」

  「想辦法先讓自己長壽,這不是度己嗎?而我活得時間越長越有機會向其他人提供我長壽的方法,這不是度人嗎?」

  「既然菩薩能解救眾生,我們當然要信仰菩薩了……」

  我說過,我能理解他們,他們雖有佛緣,但畢竟剛剛接觸佛教,難免有自私自利的觀念在心中作祟。由此我也深感任重而道遠——勸導眾生、解脫眾生,將是我畢生的事業。這不僅僅是因為我的活佛身份,更主要的是我對佛的誠心敬仰。其實,我在對別人的勸導中自己也同時處於不斷的覺醒之中。

  這不正是自己一直所追求的生活方式嗎?

  然而,藥師佛早已將世人的內心訴求化成了十二大願。這十二大願,正是對有情眾生的深切理解,更體現了藥師佛的大慈大悲。

  釋迦牟尼佛應文殊菩薩的請求,為後世介紹了藥師佛的十二大願:

  第一大願:願我來世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時,自身光明熾然,照耀無量無數無邊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隨形,莊嚴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無異。

  第二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網莊嚴,過於日月;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

  第三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以無量無邊智慧方便,令諸有情皆得無盡所受用物,莫令眾生有所乏少。

  第四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若行聲聞,獨覺乘者,皆以大乘而安立之。

  第五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有無量無邊有情,於我法中,修行梵行,一切皆令得不缺戒,具三聚戒;設有毀犯,聞我名已,還得清淨,不墮惡趣。

  第六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其身下劣,諸根不具,醜陋頑愚,盲聾瘖啞,攣背僂,白癩癲狂,種種病苦;聞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諸根完具,無諸疾苦。

  第七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眾病逼切,無救無歸,無醫無藥,無親無家,貧窮多苦;我之名號,一經其耳,眾疾悉除,身心安樂,家屬資具,悉皆豐足,乃至證得無上菩提。

  第八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有女人,為女百惡之所逼惱,極生厭離,願捨女身;聞我名已,一切皆得轉女成男,具丈夫相,乃至證得無上菩提。

  第九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令諸有情,出魔網,解脫一切外道纏縛;若墮種種惡見稠林,皆當引攝,置於正見,漸令修習,諸菩薩行,速證無上正等菩提。

  第十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王法所加,縛錄鞭撻,系閉牢獄,或當刑戮,及余無量災難凌辱,悲愁煎逼,身心受苦;若聞我名,以我福德威神力故,皆得解脫一切憂苦。

  第十一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飢渴所惱,為求食故,造諸惡業;得聞我名,專念受持,我當先以上妙飲食,飽足其身,後以法味,畢建安樂而建立之。

  第十二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貧無衣服,蚊虻寒熱,晝夜逼惱;若聞我名,專念受持,如其所好,即得種種上妙衣服,亦得一切寶莊嚴具,華塗香,鼓樂眾伎,隨心所玩,皆令滿足。

  多麼實際,多麼真確,又是多麼懇切!

  藥師佛這種偉大的救人濟世精神,我將終生傚法。

  四、在愛和信仰中選擇

  我和我的隨從喇嘛們一到新加坡,便住進了曉琳的家裡。曉琳單獨為我安排了一個房間,也為我的隨行喇嘛安排了一個房間。

  由於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一時還不習慣這裡的生活節奏,再加上想要瞭解藏傳佛教的人和準備拜我為師的人越來越多,我除了為他們講經、灌頂、開示以外,還要隨時隨處為他們解答與藏傳佛教相關的一些知識。所以,在初到新加坡的那段時間,我每天都處於一片忙亂之中,總有應接不暇的感覺。

  不久,曉琳便為我想出了很有效的解決辦法。她將我每天的所有時間都做了細緻的規劃。講經、答疑、開示、灌頂、待客的時間,睡眠、吃飯、自修的時間,甚至連每項事情的中間銜接時間、每天散步的時間都劃分得清清楚楚。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後,我在新加坡的弘法生活也就逐漸地步入了正常的軌道,對這裡的一切都漸漸地熟悉和習慣了。

  「這才是我的生活!」我常常暗自對自己說。

  那麼多人由憂愁煩悶轉入了快樂平和,那麼多人由對藏傳佛教的淺層瞭解到全身心地投入理性的思考之中,並能根據自己的生活實踐總結出與佛法相適應的一些經驗……那麼多人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向我匯報著他們的學佛心得。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這種快樂與名利毫無關係,我只是為自己快樂、為大家快樂。我再次切實地感到,真正的快樂只有在不斷追求和虔誠的信仰中才能獲得。

  有時,我也將自己的這些感受告訴曉琳,可我發現她在回應我的微笑中流露出一絲莫名其妙的苦澀。我曾不止一次地問過她:「你不為我感到快樂嗎?你知道這些快樂裡面有你多大的功勞嗎?你非得讓我對你表示感謝才能高興起來嗎?那好,那我就……」

  「別別,我怎麼會不高興呢?我知道這是你最喜歡做的事情,可……」

  「可什麼可呀?可你怕我太年輕沒長性是不?放心吧,這是我一輩子的事,這才剛剛開始……」

  一到這種情況,曉琳總是換上一副高興的神情遷就我的情緒:「那好啊,只要你高興,我也高興啊!」

  然後她便叮囑我第二天應該怎樣合理地利用時間,一點一滴都不放過,周到得令我有時覺得也過於細膩了。她並不是每時每刻都跟我在一起,但我只要稍有空閒,她便會出現在我的眼前。常了,我也就不太在意了。

  有一次,我的隨身喇嘛悄聲告訴我:「曉琳哭了。」

  「哭了?因為什麼呀?在哪兒呀?」我吃驚地問。

  喇嘛含含糊糊地說:「我剛才和她走個對面,她低著頭正哭著,一見我,就轉身回屋了。」

  我進了曉琳的房間。

  曉琳把門打開的時候,她臉上除了發自內心的笑,一點哭的痕跡都沒有。多虧那個喇嘛沒在我身邊,否則他肯定會怪自己多事的。

  「你剛才哭了?」

  曉琳沒言語,臉上的笑不見了,換了一副很平靜的面孔,看了我一眼,便將臉扭了過去。

  我想喇嘛是不會編造這種謊言的,便勸她說:「有什麼事和我說嘛,有什麼好哭的呀,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什麼事呀。」曉琳輕描淡寫地說。

  這時我發現她床頭的邊桌上有一張照片。本來我並沒想仔細看,可她隨著我的目光,也去看那張照片,並毫不掩飾地說:「那是你的照片,我拍的。」

  我走近一看,正是我散步時的形象。照片上的我微微側著頭,似乎在凝神想什麼,而那表情卻莊重得令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嗎?怎麼會那麼專注呢?我到底在看什麼呢?

  「這是我悄悄拍的,那天我拿著相機發現你正好就在我的斜對面。」

  「那你怎麼不和我說一聲呢?」

  她直視著我,不回答。她的眼神中有一種哀怨,還夾雜著一種豁出去了的果敢。

  我的心一緊,忙岔開話題:「拍得還行,你以前學過攝影吧?學多長時間了?」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這麼做呢?你不敢問是不是?」曉琳故作詭秘地一笑。

  她看我有些不知所措,便把我推出了她的房間:「行了行了,你快去忙你的吧,有空再聊。」

  從那天起,我知道我和曉琳之間將會發生一件令我極其為難的事情。

  也正是從那天起,我開始為曉琳擔起心來。我怕某些話一旦說破,會傷害她,那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結果,可我又該怎麼辦呢?我該如何向她解釋我內心的真實想法呢?我要是真的……

  那些天,我為了消除內心的焦慮,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講經和自我修煉方面了。一天下來,總會精疲力竭地進入夢鄉,不敢有任何閒餘時間去思考我該如何處理與曉琳之間的關係。

  我與曉琳可以稱得上是最知心的朋友,雖有性別差異,但那種差異早已被我們真摯的友情淹沒了。我們自從結束了印度佛學院的「話聊」以後,對彼此的瞭解也就更深了,這反倒使我們天天相見時沒有更多的話題了。但我們都知道,我們每天見不見面其實都在交談,談什麼呢?談我們的青春,談我們的想往,談我們所面對的一切。我們有時相視一笑,很多話就在這一笑中獲得了傳遞;我們有時忙得擦身而過,連招呼都不用打,便從這個門進入了另一個門,這其中的沉默使我們互相之間的某種紐帶更牢固了。正是這條看不見的紐帶將我們緊緊地繫在了同一廊柱上,這一廊柱正是深埋在我們心靈深處的佛教的信仰。

  前世注定,該發生的事情早晚都會發生的,躲是躲不過去的。曉琳終於向我坦露了心跡。

  那天午後,我正在散步,曉琳走過來邀我與她去逛街。看到她好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已猜出她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可能是礙於在她家門前,出出進進都是熟人,尤其是我的喇嘛總在我左右。

  身材高挑秀美的曉琳,身披袈裟的我。我和曉琳走在街上時,引來了那麼多異樣的目光。我此時已不是當年那個穿著袈裟和小朋友們滿街玩耍而又毫不在意的孩子了,想到自己肩負著弘法的使命,想到弟子們對我的信任,再一瞧行人與我稍一對視便馬上離開的眼神,我不由得有些尷尬。

  而曉琳卻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右肩和她的左肩一再地碰在一起。

  「你知道我頭幾天為什麼哭嗎?」曉琳一邊走一邊看著前方,輕聲問我。

  我側過臉去看著她:「我還想問你呢,怎麼回事呀?那天問你你又不說。」

  她沒有直接回答我,卻問了我另一個問題:「你心裡除了佛法以外,再也沒有別的什麼嗎?」

  我說:「當然沒有了,這還用問嗎?」

  陽光一片一片地從街兩旁的樹縫中洩在人們的身上,偶爾泛起的一絲絲風和微微晃動的樹影帶來了令人愜意的清涼。迎面走來一支旅遊隊伍,曉琳便迅速地挽起了我的胳臂,這下子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從我們身邊走過的那些旅遊者一個個都帶著吃驚的表情看著我們。

  曉琳嘿嘿地笑了兩聲,意識到她的這種舉動一定會令我很難堪,便急忙放下我的手臂,卻攥住了我的右手。我一看,這不是一回事兒嗎?便抽出手,停了下來。

  「曉琳,你是故意出我洋相吧?哪有我這身打扮的人和一個女孩子手拉手逛大街的?好了,咱們還是靠邊站一會兒吧。」

  曉琳露出一副很任性的表情仰臉看著我,什麼也不說。

  我別過臉去,似乎在看街景,而腦子裡卻亂七八糟的。以往經歷的很多事情都糾纏一起,更多的是曉琳一次次幫助我時的那一幕幕情景:她跑前跑後為我辦理各種手續的情景,為我制訂時間表的情景,帶著我和喇嘛們坐上飛往新加坡飛機的情景,平日因我哪怕一點小小的不適都會焦慮不安的情景……

  我不禁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依然站在我身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又沉默了一會兒,曉琳像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我想跟你說件事,這件事我早就想說了,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機會。」

  「現在不正是時候嗎?你說吧,什麼事啊?」我以為她一定想把某種不願意輕易說出的什麼經歷告訴我。

  她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喜歡你。」

  聽她說完這句話,我一點都沒有感到突然。因為在佛學院的電話聊天中,她早已有意無意流露出過這層意思,但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嚴肅認真地把這層意思表達出來。

  有些事情像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時,互相還可以心照不宣地自然往來,相安無事,可那層紙一旦被某一方捅破,事態就難以控制了,其結果是難以預料的。

  我當時有點怪她:這樣不是挺好嗎?幹嗎非要說破呢?可我再一想,怎麼能怪她呢?她既然喜歡我,讓我知道又有什麼呢?

  她看我只是笑著,卻沒有其他反應,便接著說:「在印度第一次見著你時,我就喜歡上你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能以歡快的口氣說:「喜歡我是件好事呀,你要是不喜歡我,咱們還怎麼做朋友啊!我以為你要跟我說一件什麼秘密的事呢。」

  「我這可不是隨便說的,真的,我喜歡你。」曉琳說完這句話眼淚就溢出來了。

  「我也喜歡你呀。」我也只能說出這句話來。

  「我哭了無數次,卻沒法跟你說。我發現你的心思很少用在我身上。看你天天忙,我也挺高興的,知道你在為自己的理想努力著,可我很矛盾……我當然明白我們之間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可我……」

  曉琳終於情不自禁地說出了那句話:「我愛你!」

  我心裡一陣慌亂。也許是緊張,也許是找不到任何辦法應對這種場面,我的額頭開始不停地滲出汗來。

  我雖然是一個轉世活佛,但我同時也具有普通人身上的一切感受。我絕不否認感情,我對真摯美好的愛也從不懷疑。這麼多年了,我身邊的喇嘛,我接觸的世人,我的佛法已經教會我如何看待愛情:用自己的愛去面對他人的愛,也用自己的愛去面對別人的敵意或仇恨,這才是最廣博的愛。

  我預感我命中注定會愛上一個女孩子,那份愛將會是一種勢不可擋的愛,我會將那種特殊的情感作為一份特殊的禮物獻給那位女孩。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的事業剛剛起步,未來的路還很漫長,還有那麼多人需要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弘法的事業中,在這種時候,我絕不能分心去想其他任何事情,更不能接受女孩子對我的愛。況且我早就明白,男女之愛並不是自己一生的渴求,我一生唯一的渴求只有佛法,只能是佛法,照耀我生命的也正是那永恆的佛法。可以說,佛法便是我的靈魂。

  然而,面對曉琳,我卻無法向她做進一步的解釋,簡直是不能解釋。我怕一旦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會給她造成更大的痛苦。

  怎麼辦呢?

  只有不傷害曉琳的辦法,才是最好的辦法。

  接受她的愛,當然是最好的辦法,但我不能。一切都是因緣和合,直覺告訴我,我還將面臨更多更大的考驗,這只是第一次考驗。難道我連這第一次考驗都經受不住嗎?

  我雖很喜歡曉琳,在一些日常生活中她也的確能夠幫助我解決一些令我煩亂的事務,但這是不是佛或菩薩故意在考驗我的天秤上有意加上的砝碼呢?為什麼在我最需要幫助和最迷惑的時候,曉琳總會適時地出現呢?我越想越覺得曉琳很不簡單。

  我內心中更加尊重曉琳,由此也更不想傷害她,但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我知道自己喜歡她,可現在面臨著這個「愛」字,我的耳邊竟出現了一種聲音:緣分。

  我與曉琳確實有很深的緣分,也許這種緣分只是前世注定她來引我步入正常的弘法軌道吧?否則為什麼我在她的幫助下竟然心無旁騖地一心向佛呢?我怎麼就從未想過男女之間的那種欲罷不能的熾情呢?

  這話我在曉琳的面前還是說不出口,這話依然會對她構成巨大的傷害。

  緣深緣淺,緣來緣去,難道曉琳將這層窗紙捅破了,我們的緣分便盡了嗎?這不公吧。這不僅對曉琳不公,就是對世間那純潔的愛情也不公啊!

  曉琳此時已伏在了我的肩頭不停地嗚咽著。我有些木訥地站在那兒,任憑路人投來什麼樣的眼神,任憑路人悄聲嘀咕什麼難聽的話,我全不在意了,我已經完全站在曉琳的角度來考慮一切了。

  我若是曉琳,我這樣誠心誠意地愛我所愛,難道錯了嗎?我若是曉琳,忍受了這麼長時間的煎熬,終於向自己所愛的人敞開心懷,說出自己最想說的話,難道錯了嗎?回答當然是否定的。

  我的內心開始隱隱作痛。

  過了一會兒,曉琳推了我一下,她把臉從我的肩上移開,又重新與我面對面地對視著。

  「我真的離不開你了。我們在一起吧。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就幻想著能遇見你這樣的人,可我萬沒想到我夢中的白馬王子竟然會是一個轉世活佛。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她也說怎麼辦。當時我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你在英國讀書的經歷我還頭一回聽說,什麼時候的事兒呀?」我只能盡量轉移話題,以此來鬆弛自己繃得太緊的神經。

  「我們認識時我已經在英國讀書了,放假期間我喜歡滿世界旅遊,因為對佛教感興趣,才去印度的,要不怎麼會認識你呢?」

  「那現在呢?還回英國繼續讀書嗎?」

  「這不已經回來了嗎?」

  我忽然想起她那時在印度佛學院一失蹤就那麼長時間,原來她竟然還在英國上學。

  「你給我打電話時怎麼一直在新加坡呀?」

  「那段時間我就想在新加坡與你聯繫,我覺得你遲早要來新加坡的,所以我就特意要求老師允許我回新加坡寫一篇有關東南亞方面的論文。你想不到你給我多大的幫助吧?」

  「我能給你什麼幫助呀?我記得咱們都是閒聊啊。」

  「那時如果沒有你的電話,我什麼也幹不下去,別說寫論文了。」

  我不想把話題再深入下去了,那樣又將回到愛情這個我無法面對的焦點上來。

  可曉琳還是說了一句令我震驚的話:「我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我才對佛法那麼感興趣。自從認識你以後,我才知道,我心裡只有你。」

  我不假思索地說了一句:「愛情真夠可怕的!」

  曉琳驚疑起來:「你說什麼?難道我錯了?」

  我想告訴曉琳,愛情怎麼能和佛法相提並論呢?難道愛情可以淡化心中的信仰嗎?我頭幾天因為她莫名其妙地哭,去問候她時還以為我們之間的紐帶已經緊緊地繫在了同一個信仰的廊柱上,我以為這種紐帶是神聖而又牢不可斷的,想不到曉琳為我做的一切與這條紐帶竟沒有多大關係,她完全是因為愛我才付出那麼多的努力的。我不覺想到了信仰的問題。

  我有些急躁地問:「一個人為了愛情就可以放棄信仰嗎?」

  曉琳也有些著急地問:「你怎麼把愛情與信仰扯到了一塊兒?難道說一個人有了信仰就不可以有愛情了嗎?」

  我一聽,她這是誤解了我的意思,便心平氣和地說:「那你是因為信仰佛教才愛上我的,還是因為愛我才信仰佛教的?」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要是對佛教不感興趣,怎麼會認識你呢?」

  是啊,曉琳只是說對佛教感興趣,並沒談到信仰不信仰這個話題呀。我清楚地記得,她剛認識我的時候,只是表示出對佛教的敬仰,也從未說過「信仰」這個概念呀。我怎麼能把她對佛教的敬仰和她信不信仰佛教混為一談了呢?退一步說,曉琳就算是對佛教哪怕連敬仰都談不上,但她卻一心一意地追求自己美好的愛情,難道這錯了嗎?

  她既然那麼敬仰佛教,就是一個有佛緣的人,我為什麼要把她放在

  「信仰」這個尺度中來審視她呢?敬仰與信仰並不是一個概念,但其中的內在聯繫卻是不容置疑的。而我恰恰只注意到二者的共同處,卻沒有往深處去想。這可能是由於我那時太年輕,還不會深思熟慮的緣故吧?

  所以我當時心一沉,想當然地認為曉琳為了愛情不顧信仰。但我同時又被她對我的那份愛所感動,這便使自己更加不知所措了。

  正在我們都不知該如何收場的時候,我看到我們的司機已把車開了過來。我拉了拉曉琳的手說:「還想什麼呀,上車吧,天不早了。」

  曉琳坐在車裡,把頭扭向窗外,一直到家,一句話也沒跟我說。我知道她一定很難受,也很茫然,因為我那天從始到終也沒給她個清楚的答覆。

  我實在是沒法答覆。

  又過了幾天,我還是那麼忙,可曉琳卻悄無聲息。白天有時打個照面,彼此也僅僅點一點頭,就過去了。遇到我在時間安排上有什麼問題或起居方面有什麼漏洞,她還和以前那樣跑前跑後地精心解決。可我發現她正在快速地消瘦,那曾經充滿光澤的兩頰已經暗淡了,並略顯塌陷,眼神也有些空洞、倦怠。

  最令我難受的是,她不和我多說一句話。

  「你這幾天怎麼了,沒精打采的,等我忙完了出去走走?」我曾試探著問她。她卻只是勉強一笑:「沒什麼,你忙你的。」就再也沒話了。

  我也曾主動去她房間看她,更沒話。

  「有事嗎?」那天她聽到我按門鈴,竟在屋裡只問了這句話,連門都沒開。

  我知道她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想來想去,我就在她身邊,卻不能把她所期待的愛情獻給她,更不能用男女之間的愛情來回報她對我的幫助。這不令她更受煎熬嗎?對,只有離開這裡,才會使她減輕一些痛苦。世上也許只有愛情是不能僅靠自己的全部熱情來實現的,那是一種很近又很遠、可望而不可即的傷害,我不能讓她受到這樣的傷害。所謂長痛不如短痛,我離開她家,也許她一時會更加難受,但時間長了,她會冷靜下來,她會將自己的情緒重新調整好的。總比這麼天天見面,又互相難堪強呀。

  我不想用任何語言來裝飾我的這種逃離,因為那樣做的本身就是對她的傷害。

  一切都準備好了,臨走的頭一天午後,我去了曉琳的房間,告訴她我這兩天就要搬出去住了。曉琳顯得很平靜,也沒多說什麼。在我匆匆告別正要出去的時候,她只說了一句:「什麼時候想回來就搬回來吧。」

  我在我的一位弟子家住了下來。過了一段時日,我認為我與曉琳的事已經漸漸地淡化了,正準備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去她家答謝她的父母時,曉琳的媽媽卻忽然來見我。

  伯母的出現令我很驚訝,我怎麼也想不到她會來的。這是一位很有教養也很堅強的女性。她的身上總有一種令人感到敬畏的東西,這種東西既有先天的內質,又有後天的修煉。曉琳的身上也隱隱約約有這種東西,只不過她太年輕,被她的青春氣息所掩蓋了,但我從伯母的身上仍能推斷出曉琳未來的氣度。

  「怎麼樣,還好嗎?」伯母一進屋就笑著問。

  我急忙給她讓座:「還好。我正想去看望您和伯父呢,想不到晚了一步。」

  她在我的房間裡來回打量了一番,點點頭說:「到底是活佛呀,總是這麼乾淨!」

  「最近也沒時間和曉琳聯繫,她現在怎麼樣?」

  「噢,行,還行,你有空嗎?出去吃頓便飯怎麼樣?伯母請你。」她雖然是在徵求我的意見,可那口氣已經容不得我再作推辭。

  我看出她要和我談什麼事,便把隨身喇嘛留在了家裡,單獨和伯母出去了。

  餐廳佈置得很優雅,與伯母優雅的舉止十分協調。

  「你們住在那裡方便嗎?有沒有什麼困難呀?」伯母啜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問道。

  我感激地說:「放心吧伯母,一切都挺好的,沒什麼困難。」

  「我看還是搬回去住吧,條件更好一些。」

  我搖著頭說:「不不,現在就挺好。」

  伯母看我這麼堅定,也沒再往下說什麼,將身子朝椅背上靠了靠,歎了一口氣說:「曉琳把一切事情都跟我說了。你應該知道,她對你的感情很深。」

  我很認真地說:「我知道。」

  她便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我是過來人了,女孩子的心事我很理解。你離開我家以後,曉琳很傷心,變化也很大。照實說,她受了那麼多年西方式教育,不該像我們這代人那麼放不下,可她真就放不下你。憑我對女兒的瞭解,我相信她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動這麼大的感情。她這麼投入,我這個當媽媽的很替她擔心……」

  她喝了一口茶,勸我吃菜。然後又接著說:「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並不想介入,也無權介入,我只是想幫幫你們。我希望你能夠理解。」

  我由衷地理解,便點了點頭。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微笑著說:「你們倆結婚吧。我們會為你辦好一切手續,你留在新加坡,我們還可以為你……」

  結婚?我一下子怔住了。如果不是伯母這麼面對面地和我說出這兩個字,如果這兩個字是別的什麼人說出來的,那我一定會認為是一個玩笑,並且是一個很大的玩笑。可伯母此時正在很認真地等待著我的答覆。

  我似乎從她的神態中看出一絲懇求、一種切望、一些對拒絕的擔憂。

  這就是母愛呀!為了自己的兒女,母親們不都是這樣不顧一切地豁出去的嗎?我內心也為這偉大的母愛所感動,但我怎麼會答應她的請求呢?

  唉!我本以為曉琳的愛情不過是妙齡女孩的一時迷惑,過一段時間自然會清醒過來的,可我萬萬沒想到事情能發展到這一步。話又說回來,即使我真的娶曉琳為妻,我怎麼會把一生全部的愛都給予她呢?任何情愛也代替不了我對佛法的愛呀!如果我答應了這門婚事,那不僅是我弘法事業的一大損失,也更對不起曉琳。

  看著一向高貴、堅強的伯母,此時在我面前變得這樣軟弱、焦急,我感到很難開口,實在不忍讓她失望。可再難的問題也總得有個結果吧,再說我也沒有理由不面對現實呀。

  我盡力使自己鎮靜,用很平和的口氣說:「對不起,伯母,我不能和曉琳結婚。」

  伯母聽完我的回答,便把目光投向她面前的茶杯上,用手來回轉動著杯口,歎著氣點了點頭。

  我們坐車回去的路上,伯母一直沒說話,我想她一定很失望。我的心裡也很難過,大腦一片混亂,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倒是有意讓她給曉琳捎去幾句話,可話到嘴邊,還是張不開口。

  一回到弟子家,我便把與伯母見面的前前後後細細地回想了一番,覺得自己並不過分。雖然拒絕了婚事,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這對曉琳今後的人生未嘗不是件好事。她將卸下情感的包袱,去尋找能夠給她帶來快樂的凡俗人生中那唯一的愛情。每一個女孩子不是都在尋找那唯一的愛情嗎?這正是女孩們的真純浪漫之處吧!

  那天,我為曉琳祈禱了好長時間。

  到了晚上,我想伯母肯定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曉琳了,她應該明白我為什麼要做出那樣的決定。我便給她打電話。

  不想向她再解釋什麼,也不是為安慰她,我覺得我們就這麼結束的話,將會給她留下終生的隱痛。再說了,她為我付出那麼多,即使她一生都不理我,我也必須把她當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果曉琳不能從這件事情中解脫出來,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安心的。

  曉琳在電話中第一句就是:「你還知道給我來電話呀。」

  我一聽她的口氣,心裡頓時輕鬆了起來。

  「你怎麼不說話呀?」她還沒等我回答便緊接著問我。

  我笑了:「哈,曉琳,我果然沒把你看錯!」

  她說:「你什麼意思呀!都拒絕人家了還這麼輕鬆,你就不問問我的感受?」

  我一聽這話,便無話可說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

  曉琳好像知道了我的心思,馬上說:「行了行了,我媽都告訴我了,她還不停地為你解釋呢。我問她:『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找上門去向人家求婚,哪有這樣當媽媽的?』她呀,你都不知道她那個後悔呀……喂,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喂?」

  我連聲說:「聽到了聽到了,伯母不也是為了你嗎?你何必呢!」

  我當時那個高興勁兒就別提了。我那時才真正認識了曉琳,也明白了一個女孩子真正的修養。

  「曉琳,有些話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和你說,其實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對不?」

  「我知道,你就別解釋了,都怪我媽……我也想不到她會去找你。嘿嘿,看起來你還真把她說服了。」

  「我沒說什麼呀。」

  「是嗎?那她可替你說了一大堆好話呢,還說你是最優秀的……」

  「什麼?」我假裝著急地問。

  「忘了。記不清了。」

  我興奮地問:「出來走走?」

  曉琳也高興地說:「好啊,你等著,我開車去接你。」

  那天晚上,我和曉琳一見面便有一種老朋友久別重逢的感覺。

  我們把車子停在一處公共停車場後,便穿過那條我們曾經走過的林蔭路,走進一家高檔咖啡屋,漫無邊際地聊了起來。

  曉琳在溫柔善良之中更有一顆善解人意的心,並且她的這種稟性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一點自我表現的成分也沒有。我覺得一個女孩子能夠具備這種稟性,也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曉琳,你也相信那句『男女之間除了愛情,沒有真正的友情』嗎?」

  曉琳笑著問我:「那你怎麼看呢?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

  我真想不到曉琳會轉變得這麼快。我停住了腳步,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她:「你真是這麼想的嗎?」

  曉琳也停了下來,面對著我,用一種略微沉悶的口吻說:「我這些天已經把咱們之間的一切都想得很清楚了。我知道自己太孩子氣了,也太衝動了,給你添了不少的麻煩。我那天要是不和你說出我的內心感受,你也不會搬出我家的。佛家不是講因緣嗎?而我恰恰忘了瓜熟蒂落這種因緣了。你走的時候,我儘管裝得不太在意,可我媽媽很快就看出了我的心事,她在你搬走的那天就和我談了很多情感方面的事,而我卻一直對媽媽說是我的愛把你逼走的……我現在非常理解媽媽的心情,希望你也別怪媽媽今天的舉動……」

  那天晚上,我和曉琳聊了很久,臨分手的時候,曉琳很認真地問了我一句話:「你允許我繼續崇拜你嗎?」

  沒等我回答,她又接著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以後還想跟著你,但你放心,這種追隨只是一種崇拜,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我高興地說:「好啊,就這麼定了,那……明天見吧。」

  從那天開始,我和曉琳同時擁有了一份純而又純的友情。

  與曉琳接觸的時間越長,越能感受到她的善良——她的家境很富裕,卻能夠平等待人,並時常資助失學兒童,或做一些其他方面與慈善相關的事情。

  五、別墅、跑車、華服

  在一些信眾的要求下,我終於決定到東南亞的各個國家去巡迴講法。

  有一次,曉琳非要開車送我不可,我怎麼勸也勸不住她。實在沒辦法,我只好同意了。想不到的是,在曉琳的「逼迫」下,我竟學會了開車。

  一路上,曉琳不時地讓我試著開,開著開著,就開上了癮。不久,我完全掌握了開車的技術,對車也就產生了興趣。以後,我經常一個人開著車往返於各地之間,這對於我的弘法事業還是非常有幫助的。

  我在東南亞的講法非常成功。

  記得第一次講法剛一結束,便響起了長時間的掌聲。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喝彩聲淹沒了整個會場。我略顯緊張的心情完全被巨大的喜悅代替了,我為自己感到驕傲,也更為藏傳佛教感到驕傲。正如人們曾經向我介紹的那樣,東南亞有那麼多對藏傳佛教感興趣的人,他們那種癡迷和熱情令我非常興奮,從而也使我的弘法水平迅速提高。

  我走到哪兒,人們便圍到哪兒。一層又一層,多虧有維持秩序的弟子們,否則那種混亂的場面是我難以應付的。他們很多人要求我簽名,因為他們已經瞭解到,我的親筆簽名也是一種加持。我平生還從未簽過那麼多名,食指與中指都麻木得不聽使喚了。幾位記者你一句他一句地對我進行採訪,並且拍下了我的照片。

  我講法的消息很快在報紙上登出來了,我的照片也印在了報紙上。隨著我在不同的國家不斷地講法,我受到新聞媒體的廣泛關注。這樣,我便成為了一個令千萬人關注的焦點。我感到有些突然,但生活已經朝我敞開了另一扇我從未想進去的大門,華美、燦爛,甚至可以說是奢侈。

  當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置身於豪華的別墅中,正在恍惚之間,有人告訴我:「這是您自己的別墅……」

  當我好奇地打量我面前的一輛全新的跑車,並禁不住誇讚幾句時,身旁依然有人告訴我:「這是您的車……」

  如夢如幻,但這是事實。一切傢俱電器、一切隨身物品全部都是最名貴的。

  「這是您應該得到的,沒什麼奇怪的呀。」

  「可我從來沒想獲得這些呀?」我發自內心地說。

  他們可能怕我想得太多或覺得我還不習慣這種生活,便用不同的語氣、不同的方式告訴我:

  「這不很正常嗎?您付出了那麼多,讓我們大家都從中得到了用多少錢也買不到的東西,您還有什麼不適應的嗎?」

  「這是您應該得的,這只是剛剛開始……我們知道您並不在意這些,其實您給我們的,已遠遠超過了這些東西的價值。」

  其中一位先生的話終於打動了我,我從他的話中領悟了更多的東西:「任何宗教要想持續地發展下去,就必須融入芸芸眾生的世俗生活,必須緊跟時代發展的腳步,這樣才能被大眾所接受,人們才會覺得這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事情。佛教當然也不例外。你作為一位轉世活佛,既然要向大眾弘揚佛法,就應該順應現實生活。如果人們覺得佛教徒就得不食人間煙火,就得遠離生活而高不可攀,我想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對佛教感興趣了;那樣的話,佛教也不會發展到今天這麼龐大的規模了。」

  佛有八萬四千法門,強調的也正是「隨緣度化眾生」,如果我拒絕現實生活,又怎麼能做到隨緣度化呢?

  從此,我便以隨遇而安的平常心來面對我生活中的種種變化。

  我開始接受越來越多的探訪,講法的頻率也越來越高,而我的業餘時間也已被物質享受所佔據。

  我雖然總是克制自己,但我身上年輕人的那些慾望卻顯露了出來。

  我知道眼前的生活只不過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一場幻象而已。但我認為這也算是一種生活閱歷和切實的感受,我若是連這種生活都不敢體驗,我還有什麼資格與眾生打成一片呢?難道僅憑我一個活佛的身份就能讓人們真心理解藏傳佛教嗎?那是不可能的。人們對佛法的理解是需要體悟的。當他們體悟到了我這個人的精神實質,體悟到了我從實際生活出發而傳達給他們的佛學理念和具體經驗,他們才會通過我的實例而體悟出佛法的現實意義。

  我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盡情享受著我的現實生活。

  我的變化太大了。

  我似乎成了被保護的顯赫人物。我的時間由弟子們精心地安排著,很多想要見我的人都被他們拒絕了。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們做主。我不由得想到了曉琳。當初她也是為我制定了細緻入微的日常計劃,可那時的情況和現在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可惜,曉琳看不到這些了,我們已經好久沒聯繫了,她在新加坡忙著她自己的事業呢。

  我慢慢地習慣了身邊的人為我安排和策劃一些具體事務。他們很誠懇地對我說:「您是仁波切,不能讓您太費神了,我們會為您合理安排時間的。」

  為了便於出行,他們有時堅持讓我身著漢裝或便裝出去應酬,我反對也沒有用,一想到他們的建議和要求確實不無道理,我也就隨他們的安排了。就這樣,我開始穿一些連我都不知是什麼名牌的衣服去參加各種宴會和其他社交活動。當我知道我身上的衣服竟然貴得遠遠超過了我的想像,而這些衣服又源源不斷地被送進我的衣櫃裡,再很快地被一批批地淘汰,我便總是想起曾經見過的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們。但既然自己已經下定了順其自然的決心,也就只能隨遇而安了。

  我開始習慣開著價格昂貴的跑車四處兜風,開始習慣人們對我的關注,而新聞媒體對我來說有些過分的一次次請求,我也會一一地給以滿意的答覆。我知道,所有的人對我都沒有惡意,他們只是想讓我全身心地融入到這個越發熱鬧的時代中,與他們同呼吸,甚至與他們共命運——他們想驗證一個活佛與他們到底有多大的距離。我說零距離,他們能相信嗎?所以我也只能敞開心懷,容納更多令自己陌生的事物了。

  有時我也問自己:「你怎麼越來越沉迷在這些永無盡頭的物慾中了呢?」一到這時,我便對自己說:「我沒有,我不會被它們引誘的,我只是想體驗一下凡俗人生的虛幻之樂。」

  儘管我對自己強詞奪理,但說實話,我那段日子確實已經喜歡上了那種生活方式。

  儘管我將很多時間都浪費在了遊玩方面,但我還是按照以往的方式給廣大的信眾講法、開示、灌頂。

  久而久之,大家都很心疼我,怕我太累,就不忍心讓我每天都講,他們很明白我這個年齡段的人畢竟需要更多活泛的空間。這樣我就獲得了更多的餘暇時間,我便帶著和自己興趣相同的弟子們遊山玩水,擺脫了一切束縛,也不再穿著袈裟出門了。

  時間在一天天地改變著我。

  有時曉琳從新加坡趕來看我,我便和穿著一身時裝的她在街頭漫步。那時我就會想:誰能想到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與世俗社會中的那些時尚男子又有什麼區別呢?誰能想到這麼時尚帥氣的小伙子會是從遙遠而神秘的青藏高原上來的呢?

  原來,我和凡人一樣具備著一切慾望,而我以往卻……

  這時,我才認真地審問自己:難道世俗中那些美好的事物你不喜歡嗎?

  我無法否認,我應該喜歡。我作為一個轉世活佛,更不該恐懼世俗中的一切。恐懼只會限制自己,只會失去智慧和慈悲。

  「只有雄渾的自在,才能孕育著慈悲。」

  既然自己一生的使命是弘揚佛法,那麼又有什麼可畏懼的呢?倘若世俗真的能改變我的本性,那麼我還配被稱作活佛嗎?即使別人有所誤解,又能怎麼樣呢?一個轉世活佛,還在乎別人的說三道四嗎?偉大的佛教不正是在千百年來很多人的誤解中不斷發展壯大的嗎?

  與此同時,我開始思考「慾望」這個生命中不可逃避的問題。最後我得出結論:一個人的慾望過於強烈,他就會失去生活的方向,如同一條失去了方向的船,隨同風浪四處漂蕩,永遠也找不到一處停泊的港灣。

  因為強烈的慾望總是使人時時刻刻處於盲目之中。

  我對自己非常警惕,我唯一的恐懼就是陷入物慾中不能自拔。我常在夜半的夢中忽然被這種恐懼驚醒。兩個我,曾經的我和此時的我,天壤之別的兩個我一同闖入我的夢境:一個我在眾多的喇嘛僧眾之間穿著活佛的盛裝莊嚴地唸經;另一個我正以俗人的身份盡享榮華,瀟灑地穿行於都市的風光中。

  這種對比經常出現在我的夢中,也許只有在夢中,我才能全面客觀地反觀自己,認識自己,然後撥開現實的重重迷霧,用堅定的信念和執著的求索去驗證那永恆的佛光。

  其實用不著驗證,佛光早已照亮了我生命中的所有旅程,我只不過深一腳淺一腳地涉足於欲界而已。而我的生涯中,哪裡不是欲界呢?

  我曾經想尋找一個充足的理由離開這種生活方式,我深感這種我已經習慣了的生活方式有悖於我的初衷,它時時啃嚙著我寧靜的心靈,但我卻找不到什麼理由,或者我根本就不想找任何理由離開這種生活。

  在這裡,沒有無邊無際的草原,沒有高傲冷峻的雪山,更聽不見江河的轟鳴、林濤的詠歎。我的那些舉行法會時的喇嘛們、弟子們,人山人海的場面、歷經滄桑的寺廟、裊裊升騰的炊煙、形形色色的節日……這一切仍在眼前,卻已經不再牽動我的每根神經了。我的神經現在正鬆弛於都市的夜色中,鬆弛於從前想都想不到的種種誘惑中。難道我固有的生活原則也會隨之鬆弛,甚至消失嗎?

  有時,我以為找到了答案,仔細一想,我所謂的答案不過是自己對自己的某種安慰。然而,肩負著弘法的使命,那些答案還重要嗎?

  無論我的生活方式如何變化,我也絕不會通過傷害別人來成就自己。我的心中經常出現那句話:「世界上所有的快樂與欣喜來自於希望別人得到幸福,世界上所有的痛苦與悲哀來自於希望自己得到幸福。」

  我願把自己的快樂與一切有情眾生共同分享,我雖然穿著時尚的服裝,生活燦爛多彩,但這並不妨礙我幫助廣大的信眾獲得快樂。

  那時,總會有一些出色的女孩向我表示愛慕之情,我心存感激,卻從不接受。也許是生存環境或某些觀念所致,她們都為自己物質上的成功而得意,她們也確實是各自領域中的佼佼者,在她們中的一些人眼裡,似乎通過名利地位的誘惑,就可以得到她們所渴望的愛情。當我看到那些用來交換的跑車等名貴物品時,我如同看到了在她們眼中我那已與這些物品劃上等號的自尊。我無權反對這種「交換」,更不會污辱貶斥這種追求愛的方式。我承認她們都是靠自己的努力獲得了那麼多的成就,我對她們的能力懷有一種敬意,但我不可能與這種「交換」有絲毫的聯繫。

  現在回憶起在東南亞的那些日子,對我最明顯的影響是使我認識到了佛法與現實生活相結合的必要性。

  在世俗的眼中,活佛的世界神秘而遙遠。即便身穿袈裟的活佛在人們的面前不斷地進行神聖的勸導,那玄奧的佛理也不會真正地深入人們的心靈,佛法與世俗社會也無法完全溝通。人們對佛法有那麼大的熱情,無非是希望佛法對自己的現世人生有所幫助,有所啟迪。這就需要弘揚佛法的人深入社會,與廣大的民眾打成一片,讓佛法體現在日常生活的每個瞬間、每個細節中,讓人們感受到佛光的照耀,享受佛法所給予他們的那種內心的祥和。我之所以融入時尚生活,與各行各業的人士廣泛交流,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我常說,我的信仰是我的產品,我只是個推銷員,我要用畢生的努力去推銷我的產品,這樣才有望幫助眾生獲得解脫,才會讓社會更加穩定和平安。

  所以,你會在人群中看到年輕時尚的我正向你走來,你無法猜出我從哪裡來,我的根脈埋於何處,但你一定會感受到我飛揚的個性……我走近你的世界,正是為了讓你走入我的世界——你會發現,那個世界純淨得一塵不染。

  在那個世界,我希望能夠與任何人相遇,繁花簇簇,風和日麗。你會問:這是我的世界嗎?我會告訴你:是的,只要你喜歡。

  ……

  在東南亞弘法的經歷對我的影響是方方面面的,那種喜歡高質量的生活品位一直延續至今,現在已成為我不可缺少的生活方式。但我並未迷失,我想我今後也不會迷失,我的信仰決定了我永遠不會迷失的。

  在我的生命旅途中,我將會產生很多這樣或那樣的疑惑,我也將會改變很多習慣和看法,我覺得一切變化都是正常的,都是無可非議的,我就是我——佛祖的弟子。這是生生世世都不會變的。

  六、我的基金會

  在我的經歷中,曾見過很多弱勢群體,貧窮、疾病和無常的厄運降臨到他們的頭上時,他們沒有任何抗擊的能力。同時,另一些人卻揮金如土,過著極其奢侈的生活。漸漸地,我開始提醒自己:絕不能一味地沉湎於都市的榮華之中,既然自己的使命早已確定,你就應該集中全部精力想方設法地去為他人解決一些急於解決的困難。

  歐‧亨利在《最後一片綠葉》中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感人的故事。一位飽受疾病煎熬的少女,癡癡地望著常青籐上的最後一片葉子:如果經過一夜的急風暴雨,綠葉還繼續存在的話,她就活著,否則她將死去。第二天,她驚喜地看到那片綠葉居然還在那裡。其實那是善良的老畫家以生命作代價,用油畫顏料畫上去的。

  生命如此脆弱,如果自己能夠給他人帶來生的希望,那才是最值得做的事情。我真想做一個給人一片綠葉的人。

  我不僅要為人們提供精神財富,我也應該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為人們提供一些物質方面的幫助。決心一下,我便完全遠離了那種逍遙自在、高高在上的生活,變得異常勤奮。不管我為此經歷了多少事情,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我認為都是值得的。

  我是一個寺院的領導者,是一個以幫助他人為己任的轉世活佛,我的喇嘛們需要我,我的眾多弟子們需要我,我必須為身邊的人盡力做些什麼,我也必須牢牢記住世上還有那麼多需要救助的弱勢群體。我也許不會有很多錢或很雄大的勢力,可我心中那個信念卻從來未曾動搖過:為一切需要我的人而奮鬥。

  在我和眾多弟子們的不懈努力下,我擁有了自己的基金,並成立了基金會,那時我剛剛22歲。

  那是一段不同尋常的歲月,從中我體會到,堅定的信念是成功最重要的因素。有了堅定不移的信念,才會腳踏實地,不畏艱難,不怕別人說三道四,直奔自己的目標。

  在那段歲月中,我雖失去了生活中的很多樂趣,但卻擁有了更加強烈的進取心。人的一生總會有得有失,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在得到的同時也將嘗到失去的滋味,在失去的同時也意味著另一種獲得。只有在二者之間不停地體驗,才會品嚐出生活的真正滋味。生活本身蘊含著無窮的智慧,無形之中,生活教會了我很多在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我更加懂得了如何對待別人、關愛別人。

  基金會的順利成立,讓我有了更大的信心和力量去幫助那些應該獲得幫助的人們;基金會的成立,使很多貧困者成為了最直接的受益者。這也正是我成立基金會的目的。

  我從小就是個喜歡施捨的孩子,我的這種性格隨著年齡的增長,一點也沒有改變,而且我從施捨中更多地發現了人們的那種善良、純樸和真誠。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幫助嗎?

  佈施不但能使他人獲得幫助,更能使自己的內心產生快樂,在這方面,我深有體會。我想所有樂善好施的人都有這種體悟吧?

  佛教中有一個故事,講的就是這個意思:

  一天,有位女人到園精舍拜見佛陀,說:「我是捨衛城的毗捨,倘蒙不棄,我願請您的弟子們到敝處供食。」

  佛陀應允後,毗捨非常高興地回去了。

  晚上下起雨來,第二天雨仍未停。佛陀應邀吃過齋飯時,毗捨走近佛陀,坐下來說道:「世尊,我有八項請求,不知您肯答應麼?」

  「毗捨啊,如來在不知所求為何事時,是不能允諾的。」

  「可我的請求並非壞事,望您垂聽。」

  「既然不是壞事,我願聽。那你就說說吧。」

  「望您一定應允。」

  「這可難說。」

  毗捨知道對方身份,不敢戲言。

  「那我就說了。首先,我想佈施比丘們下雨時穿的可終生受用的大氅。其次,想為新入教的比丘佈施食物。而且我還要為雲遊的比丘佈施食物,為患病、治療的比丘佈施食物,為治病的比丘佈施藥品,平時要為僧院供養米粥,還要為比丘尼佈施浴衣。不知您肯否應允?」

  「你是怎樣想到這些的呢?」

  「是這樣,今天早晨,我打發女傭去通知齋飯已經備好。可是,這女傭沒過多久就回來報告說,沒有見到比丘們。我覺得很奇怪,再一問才知道,比丘們都脫光衣服站在雨中,她以為比丘們赤身露體,一定是在沐雨淋浴,便嚇得趕緊跑了回來。世尊啊,多虧我又再次派人前去,這實在讓人感到窘迫羞愧。我覺得赤裸身體總不大雅觀,所以才想起向僧院佈施下雨時所穿的特殊衣服。

  「我的第二個願望,是因為新入教的比丘不知道應去何處,或去何處才能得到乞食,所以許多人四處奔波,疲累不堪,半路上就走不動了。因此,我願向新入教的比丘們佈施食物。

  「第三,世尊啊,因為我想到出門雲遊的比丘,為尋求佈施要花費過多時間,往往直到很晚才能找到。

  「第四,世尊啊,因為我想到患病的人,若得不到適當的食物,對身體更不利。

  「第五,世尊啊,因為我想到需要治療的病人,倘若自己再出門化緣,一定吃不消,而且還要為此花費時間,對病人也不利。

  「第六,世尊啊,因為我想到不能讓患病的比丘因得不到藥物而使疾病加重。

  「第七,以前我曾聽世尊講過粥的功德。您說粥可以調整心神,治癒飢渴,有益於滋養和健康,也適於調養病體。

  「第八,比丘尼們常常同娼婦們在同一條河中裸身沐浴。世尊啊,您可知道,有一回娼婦們這樣嘲諷過她們:『比丘尼呀,年輕輕地守清淨有什麼好處呀!還不如趁著年輕享樂享樂,等上了年紀再過那清淨日子,那你們就兩全其美啦!』然後一起哄堂大笑。況且,比丘尼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眾目睽睽之處,跟娼婦們一起赤身露體,實在是不堪入目,所以我想為她們佈施浴衣。」

  這時,佛陀又問道:「毗捨,你所說的,我全明白了。但,你心發此願,對你自身有什麼益處呢?」

  毗捨坦率地答道:「我是這樣想的,假使某位比丘死去的時候,世尊要講許多他的故事,會講到他進入涅、獲得覺悟、已成為阿羅漢等等。那時,我會悄悄地打聽這位兄弟以前是否住在捨衛城,若是聽說他住過捨衛城,我會這樣想:他一定領受過我奉獻的東西。下雨時,他或許穿過我佈施的衣服;剛入佛門或外出雲遊時,他也許吃過我供奉的僧飯;在患病時,他也許吃過我供奉的食物;或者在養病時,他也許吃過我供奉的食物;也許在治療時,他還服用過我供奉的藥,喝過我供奉的粥吧。倘若我能如此作想,心中定然會大受鼓舞而感到欣慰的。有了這樣的幸福,我的心就會得到安詳吧。世尊啊,這就是我也為了自身的益處,發願提出八項佈施的原因。」

  佛陀聽了後,高興地稱讚說:「你的願望是正直的,我很樂意接受這八項佈施,這也會令你感到喜悅吧。一位正直的婦人,為了獲得內心的喜悅,願意毫不吝惜地施予,因此,她的禮物是貴重的,是能戰勝悲哀、帶來福報的。倘若佈施帶有一點吝惜,那是不會讓佈施者感到幸福的。唯有使人喜悅、富於慈悲的禮物,才會讓佈施者幸福,同時也會讓接受佈施的人感到幸福。」

  這個故事很精彩地解釋了施捨的快樂。

  很多人一生都在尋找如何讓自己快樂的方法,他們卻體會不出讓別人快樂或看到別人快樂的時候自己的快樂也隨之而來,其根源就在於他們的貪慾。對一己之樂的貪慾,對個人小家庭的所謂幸福溫馨的貪慾,對功名利祿的貪慾……相比之下,有些人看似活得平平淡淡,其實他們活得很順利,不會因過多的欲求而損耗自己內心的平靜,他們的快樂是那些貪心不足者所無法理解和無法體味的。我在生活中發現,那些欲求很少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本質善良、性格真純的人。他們也往往是樂於助人的人。雖然他們沒有多少財富,但他們所給予他人的點滴幫助卻更為動人。

  有一則寓言,對「施捨」與「獲得」這兩種不同觀念所產生的不同結果做了很恰當的揭示:

  有兩個小鬼要到人間投胎,閻羅王對兩個小鬼說:「讓你們到人間投胎做人,一個一生佈施東西給別人,一個一生從別人那裡獲得東西,你們願意投胎做什麼樣的人呢?」

  小鬼甲一聽,趕緊跪下來說道:「閻王老爺,我要做一個一生從別人那裡獲得東西的人。」

  小鬼乙則默默無言,靜靜地聽候閻王爺的安排。

  閻羅王把撫尺一拍,判道:「命令小鬼甲投胎到人間做乞丐,可以處處向人乞討東西;小鬼乙投胎富裕人家,時常佈施周濟別人。」

  兩個小鬼愣了半天,無言以對。

  這就是閻羅王對那些總想從別人手中獲得好處的貪婪者的懲治,非常深刻,令人警覺。

  自從我的基金會成立那天起,我便做了很多佈施的規劃。從救助孤寡老人、失學少年兒童、喪失勞動力的殘疾者,到為一些貧困地區興建學校;在水災、火災等自然災害和人為的諸多災難中,我的詳細而周到的佈施方案一步一步地實施著。既有雪中送炭的效果,也有杯水車薪的無奈,但我的基金會總是默默地按計劃向自己的目標靠近著。不想搞什麼轟動效應,不想有什麼譁眾取寵的壯舉,我相信,真正的善舉並不是某些刻意的舉措,只能是發自內心的一種希望——希望那些需要盡快得到幫助的人能夠得到切實的幫助。這就夠了。

  有錢並不代表一個人真正富有,只有用自己的財富為他人解決需要的人才是一個真正富有的人,因為他不僅擁有錢財,更重要的是他擁有一種比錢財更可貴的助人為樂的精神。

  美國有一位億萬富翁,匿名捐款25年,總額達2.7億美元。2000年,新澤西州的一家慈善機構在第10次接到他的捐款時,終於忍不住找到了他。這個人名叫格雷斯‧佩琪,他是新澤西的一位糖果商。

  出了名之後,記者們蜂擁而至,當問到「你都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捐款」時,他回答說:「在我感到自己最富有的時候。」

  記者緊接著又問:「那麼你最富有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呢?」

  佩琪說:「在我想捐款的時候。」

  是的,我雖然不是什麼億萬富翁,但我也有與佩琪同樣的想法。在我一筆一筆地向那些弱勢群體或落後地區捐款的時候,我覺得這些錢雖然被我送走了,但我卻擁有了遠非這些錢可比的另一種價值。

  「非典」肆虐的那段日子,當我看到和聽到有人為錢所迫隱瞞病情、不敢求救,甚至有人因為怕支付不起昂貴的醫療費用而逃離病房,令全社會為之驚亂的時候,我想,我成立基金會是為了什麼?我用什麼回報那些雖貧困卻善良質樸的廣大民眾?我的義務和責任告訴我:到了最需要我的時候了。當時,我在國外,但是非常關注國內的疫情,在一次弘法法會上,當眾捐獻了價值60餘萬元的財物。

  其實,每年我都在貧困地區建學校、免費診所等,並為當地的孩子、貧困的居民捐獻錢和物品,其價值少則幾十萬,多則上百萬。

  基金會的成立,為我弘揚佛法、實現遠大的理想提供了極為必要的物質保障,使我得以更為從容地幫助很多人解決實際困難。

  「佛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何況是上千萬的錢財呢?所以我將更加慎重地用這些錢做一些有益於眾生的事情。

  七、愛情讓我如此刻骨銘心

  初涉愛河

  那個女孩名叫笑妃,很美,美得令人心疼。

  我們一見鍾情。

  那是我命中注定要經歷的因緣,沒什麼好隱瞞的。

  我說過,我雖然是轉世活佛,但我同時也具備普通人的身心感受。只不過我一直清醒地提防自己不要陷入愛情之中,因為我肩負著弘揚佛法的神聖使命,我不能迷失心智,更不想讓無常的愛情淡化我的責任感。

  但我未曾料到,愛情的力量竟然那麼強大,強大得簡直令人無法抵禦。如果沒有對佛教的堅定信仰,恐怕我真的難以自拔了。

  那天,當我站在講台上,面對著那麼多的聽眾,依然像以往一樣有條不紊、自然大方地講解佛經的時候,我的視線無意間落到了她的臉上,她正凝神注視著我。

  那一刻,兩雙眼睛像充滿了磁性似的,剛一接觸,就互相吸住了,再也捨不得分開。

  她的眼神越來越溫柔、明亮,那種愛意正被她的目光熱熱地傳遞過來。我的心開始發慌、狂跳,渾身一下子熱了起來,耳根甚至出現了一絲絲的燒灼感。

  我依然沒有停止講課,但全靠一種慣性支撐著,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有氣無力。

  她的臉紅了。

  ……

  那是一次慈善講座,我在一個多小時的講課過程中,曾多次命令自己定下心來,努力把目光從她的目光中掙脫出來。我想,這麼多人都在看著我,這樣子算是怎麼回事?可我怎麼努力也沒用,我的眼睛已經不聽我的控制,只能移開片刻,很快,我的目光又會與她的目光擰在一起。

  我已失去了方寸。

  我對任何女孩子從未產生過這種感覺。

  多少年來,我的周圍出現過那麼多美麗的女孩子,她們中的很多人不僅形象出眾,而且氣質、修養、財富、地位等都很突出。她們也曾向我明示或暗示過那種愛慕之情,我總是有禮貌地謝絕,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住了。

  我知道,我的愛情已經無法避免了。

  歌德曾寫過這樣幾句詩:

  青年男子

  誰個不善鍾情?

  妙齡女郎

  哪個不善懷春?

  這是人性中的至潔至純,

  為什麼從此中有慘痛飛迸?

  我不知我將經歷什麼樣的慘痛。即使出現再多的慘痛,那也是前世注定的,正如我與她的這種一見鍾情,也是前世注定的因緣一樣。這和她出眾的美麗,似乎沒有太大的關係。

  佛陀說:「諸受皆苦。」

  人生中處處都有痛苦,我該如何去承受愛情中的「慘痛」呢?我還不清楚,因為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體驗與一個女孩一見鍾情的感覺。但我相信,即使真的出現慘痛,我也會承受得起,任何慘痛都會使我增長智慧。我現在既然已經遭遇愛情,我就應當將這次愛情當做一次修行的機會,這對我不斷成熟是很有幫助的。

  凡是有過戀愛經歷的人都知道,當一個人在戀愛的時候,他會認定自己的愛情是世界上最純潔也是最獨特的愛情。我當時站在講台上,好像自己有兩個大腦在同時運轉,一邊繼續講課,一邊生出了這樣一個念頭:這個女孩是不是佛菩薩對我的考驗呢?如果是的話,那麼我的這種愛將會是舉世無雙的……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也好像僅僅對她一個人講課似的,眼睛裡只有她;而整個課堂上似乎也只有我們兩個人。

  和往日一樣,等我講完了最後一句話,仍然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那些虔誠的弟子們都圍了過來,要求我為他們簽名。我的筆剛一落到紙上,我就感到自己的手在發抖。

  「您的手?」有人關切地問。

  我只好說:「沒什麼沒什麼。」依然把自己的名字顫顫地寫給他們。

  不僅我的手在抖,我的心也在發顫。腦子暈乎乎的,有一種四肢無力的感覺,很虛弱。

  這難道就是剛剛進入戀愛狀態的感覺嗎?我不知道,我也從未問過那些有過戀愛經歷的人有沒有過我這種感覺。

  大家漸漸散去了,我低著頭也朝門外走去,但腳步放得很慢。我的雙腿如同被她的目光拉住了似的,一點也不如平時那麼靈便了。我知道她的眼睛並沒有離開我,可不知為什麼,我卻強忍著不去看她,忽然產生了要馬上離開那裡的念頭。

  我並不是個容易害羞的人,見過那麼多人,經歷過那麼多大場面,我總是從從容容的,從未像現在這樣手足無措。我想,這不是害羞不害羞的問題,這可能與我剛才在講台上的時候神經過於興奮,現在略略清醒了一點有關吧?

  「仁波切,今天的課講得很精彩,我受到了很大的啟發。」她一邊慢慢地向我走來,一邊微笑地對我說。

  「不是我講得精彩,是佛陀的教義精彩,謝謝你的鼓勵。」我故作輕鬆地回答著,腦袋卻嗡嗡亂響。

  我們站在那兒,互相看著對方。時間一秒一秒地融化在我們的凝視之中。

  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眉,一雙含笑的眼睛閃動著黑亮黑亮的波光,鼻子、嘴都非常精巧地搭配在那張標緻的臉上。從身材、表情、氣質到甜柔的聲音,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迷人的風韻。

  我確信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但我對她卻一點也不感到陌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難道真的在哪兒見過她嗎?不可能。那麼是在一個遙遠的夢中她曾出現過?我問著自己。也許吧,也許她真的曾經走進過我的夢。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我已經無力再去想了,那種窒息感漸漸加重。有些難受,難受中夾雜著一絲絲甜蜜的說不清的什麼東西。

  「你真是很特別。」她定定地看著我說。

  我隨口說了一句:「特別?噢。」

  「你身上有一種很吸引人的東西,我說不好是什麼東西。」她在一瞬間露出思索的表情,但馬上又恢復了剛才的樣子。

  她接著又說:「我希望能經常聽到你的教誨。對了,我叫笑妃。我可以知道你的電話號碼嗎?」

  我告訴她電話號碼的時候,臉又熱了起來。

  笑妃得到了我的電話號碼後,神態比剛才放鬆了很多,那種掩飾不住的喜悅之情在她的眉眼間湧動。

  笑妃興奮地邀請我:「我們現在一起去用餐吧,可以嗎?」

  我沒有接受,我告訴她,我已約了別人。

  「那我請你吃宵夜怎麼樣?」

  「實在對不起,晚上也不方便,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我晚上真的要做什麼事情嗎?是的,比如修習佛法、研究經書等等。可我當時拒絕笑妃的邀請卻另有原因。

  我也不知為什麼,當時就是想要馬上離開她——也許在我的潛意識中,想要獨自靜一靜,想一想,把紛亂不堪的思緒整理一下。因為她的出現,使我體驗了「愛情」這兩個字的含義。我想我可能再也回不到往日那種平靜的境界中了,我沒有把握到底還能不能恢復到那種心如止水的狀態。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不信任自己、不瞭解自己了。當我面對著突如其來的愛情時,我的理智哪兒去了?我的理智即使存在,它也僅僅是為我脫韁的情感尋找遁詞,難道說我的理智只能屈服於我的感情嗎?

  現在,我拒絕了笑妃的邀請,但這是不是一種無望的掙扎呢?這種拒絕還能堅持多久呢?

  一個是作為轉世活佛的我,一個是作為普通人的我;一種是幫助眾生解脫煩惱的境界,一種是有情眾生誘惑橫生的境界。

  這就是我的雙面人生。

  我有幸在這個雙面人生中不斷地豐富自己,但其中的很多玄機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悟透的。

  對我來說,面對愛情這一人生中的重大問題,應該只有一個答案:不。

  但我能做到嗎?我知道我最後會做到的,可短時間內卻非常艱難。

  我要求自己放下,靜下來,定下來。

  可事與願違。一離開笑妃,我就故意讓自己處於一種緊張忙碌之中:重新檢查以後的日程規劃,整理近來的修習心得,提前解決明天或後天的一些問題……一直忙到晚上。到了和別人共進晚餐的時候,我的心又開始亂了,白天的情景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滿腦子全是笑妃。

  分開不過幾個小時,那種不可阻擋的思念之情就吞沒了我,如同傳說中那些久別的情侶,站在時間的對岸急切地呼喚著愛人的名字。那幾個小時,已化成了幾年、幾十年……渴盼、焦灼,心中似乎正被什麼東西抓著、撓著。這時我什麼都不想了,對身旁與我共進晚餐的人視而不見,他們說什麼、問什麼我都一概不理,只想馬上見到笑妃。

  笑妃!笑妃!

  這個名字一直在我腦海裡盤旋。

  我回到住所正準備休息的時候,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我不假思索地就撲向電話。

  這種舉動若是在以往,絕不會與我聯繫在一起。我從未這麼急切過,也從未這麼不顧一切過。

  由於過於激動,剛拿起話筒,手腕一陣亂顫,話筒便脫手了,又落回了原處。待我再迅速拿起話筒時,只能聽到長聲的「嗡——」

  咳!我這是怎麼了,我怎麼能變成這樣呢?

  不管我怎麼向自己發火,可我的手卻懸在電話機的上面,只等一響,便準備牢牢地控制住它。

  1、2、3、4、5……

  我數著數,可電話卻不再響了。

  我數到了100、150、200……電話還是沒響。

  我定了1000這個數。若是數到了1000還不響,也就只能算了——如果那時電話配上來電顯示功能就不會那麼費勁了,我就會直接知道是誰打來的。不過當時我憑自己的直覺,已認定是笑妃打來的了。

  我數到了1000個數,並且有意放慢速度,按正常速度,最起碼也有1500。

  電話就是不響。

  怎麼回事呢?我失望地摸著電話,歎了口氣,就回床躺下了。躺在床上我默默對自己說了聲:笑妃,剛才如果是你打的電話,就請你再重新打一次吧。

  剛一默念完,哈,電話果然響了。不可思議嗎?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古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就是這個道理。

  這次我仍然很快就到了電話機旁,但我沒有馬上接聽,等響過第三聲時,我「嗒」的一下就把聽筒拿了起來。

  真是笑妃。

  「打擾你休息了嗎?剛才我打過電話了,可是被掛掉了,所以不敢再打了。可我還是忍不住……」

  我告訴她,我一不小心電話就掉了,沒關係。

  「你猜到是我打的電話了?」

  「猜到了。」

  接下來我們就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似的,雖然只是簡單地交談,語氣卻很親切自然。

  最後她說:「以後不管你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開講座,我都會去聽。你知道為什麼嗎?」

  沒等我回答,她便很坦誠地說:「我就是想看到你的微笑,真的,那麼純真的微笑我還是頭一次看到。」

  ……

  那一夜我根本無法入睡。

  一個人白天的想法和夜晚躺在床上的想法往往是互相牴觸的,有時甚至是互相矛盾的。白天與笑妃接觸以後,一直到接完她的電話,我都認為這便是愛情。可一旦夜深人靜躺在床上,我卻一再地問自己,這到底算不算是愛情呢?如果是的話,我難道也將步入那既痛苦又甜蜜的陷阱中嗎?這強大得令我這樣一個愛情的白癡都控制不了的力量會不會使我偏離自己的方向?我有些害怕,內心在激烈地衝突著,渴望和恐慌同時降臨。

  我坐起來再重新躺下,躺下再坐起來,折騰來折騰去,天就漸漸地亮了。

  這意味著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了,同時也意味著我又將和笑妃見面了,因為她說她要不間斷地聽我的講座。

  想要見她,又擔心見她以後自己會越陷越深。可我知道,如果見不到她,我會不斷地想她。

  這時,我的理智告訴我,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不應該再見她了,不應該再聽到她甜柔的聲音了,也不應該再看到她美麗的容貌了。否則,一旦陷入愛情之中,也就等於陷入「貪」念之中。

  所謂「貪」,便是總想把一個心愛的人或物據為己有,或者總想讓一種愉快的感覺能夠不斷地重複。而所謂的「愛」,也正是一種「貪」,是希望讓那種快感永遠持續下去。

  從本質上來說,「愛」便是佔有慾。

  我與笑妃的緣分來得那麼突然,我絲毫準備都沒有,簡直是猝不及防。我該如何是好呢?

  天已大亮,我走到窗前,看著街上的車流和人流在不停地交叉而過,大家都在為生存、為慾望、為各種不同的目的奔忙著。我想到了今天的講座,對,只有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佛法之中,才有望擺脫眼下的煩惱。所以我很擔心在今天的講座中再見到笑妃,她只要坐在那裡,我的注意力肯定還會完全集中在她的身上。那樣一來,我的貪念就將迅速萌生,我便會變得越來越自私。

  這時,笑妃的電話打斷了我的思緒。她說她要來接我吃早餐,我竟然爽快地答應了,看起來我真的很難抗拒她的聲音了。

  不,不是很難抗拒,是我的內心不想抗拒,不僅不想抗拒,而且還急著馬上見到她,哪怕只見一眼都會令我覺得很美。

  一放下電話,剛才那種矛盾的心情一點都沒有了,急匆匆地去樓下等她。很快,一輛紅色的寶馬車便停在了我的面前。

  一身休閒服的笑妃輕靈地下了車,清新、純淨,我不禁想起了一滴晶瑩的晨露。和笑妃一起下車的還有一個小孩,五六歲的樣子,一副天真可愛的模樣。

  「這孩子真可愛,誰家的呀?」

  笑妃直視著我,微笑地說:「我的孩子呀。」

  一聽這話,我的心咯登一下,情緒急轉直下,用那句「心灰意冷」來形容最恰當不過了。

  我想,這是怎麼了?笑妃有沒有小孩跟我有什麼相干呢?我怎麼能這樣呢?我這不是太過分了嗎?難道我真的墜入了世俗中的那種貪念和自私之中了嗎?

  我盡量抵制那種從沸點降到冰點的情緒,卻毫無作用,怎麼自責也照樣打不起精神來。

  笑妃一定看出了我情緒的變化,朝我俏皮地一笑,用肘部碰了碰我的胳膊:「怎麼發起愣來了?上車吧。」

  車子開動之前,笑妃側過臉來用頑皮的口吻說:「我是跟你開玩笑的,這是我姐姐的孩子。」

  我表面平靜地說:「我也覺得你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孩子呀。」

  其實我聽她這麼一解釋,情緒馬上就高漲起來,比一開始見到她時還要興奮,甚至有一種想要放聲高歌的渴望。

  這前後僅僅幾分鐘的時間,我情緒的反差卻如此之大。我感到自己很陌生。我真的有些不瞭解自己了。

  我們來到一家港式茶樓吃早餐,那孩子顯得很有禮貌,從舉止上一看就知道受過非常好的家庭教育。我和笑妃聊了很長時間,她將自己的許多事情都告訴了我……

  回到住處以後,我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想著,而笑妃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連同她的聲音、她的呼吸,全部湧入我的回想中。我覺得我們真的很有緣,可這種緣分最終會將我們推向什麼樣的境地呢?

  我似乎被什麼東西沉沉地壓住了,有些喘不過氣來。

  除了佛的境界,還有什麼樣的領域值得我涉足呢?

  心中漸漸生出退意。

  想了很長時間,我決定離開新加坡。只有離開這個令我陷入愛情的國度,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我的這個決定使我的隨從喇嘛和我的議事行程助理非常吃驚,而我只能告訴他們,離開這裡是為了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的那些弟子們得到這個消息,都有些失望。他們已經將這裡的一切安排得很穩妥,我的佛法事業也正蒸蒸日上。我這一走,很多努力不是白費了嗎?何況他們跟了我這麼長時間,怎麼會捨得我就這麼突然離開呢?

  可我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如果我不走,必將會墜入那深不可測的愛河。誰又能料到那湍急的激流將把我衝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怕自己迷失方向。

  我必須離開。

  臨別的晚餐

  我沒有把要離開新加坡的消息告訴笑妃。我想不辭而別。我不想在離愁別緒中讓彼此過於傷感,那樣的話對誰都不好。我想把笑妃珍存在我的記憶中,讓時間慢慢沖淡這種難捨難分的迷情。到那時,我會在遠方默默地為她祈禱的。

  但笑妃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我要離開的消息,在我臨行前的頭一天下午,她用電話向我證實這個消息。

  她的聲音雖然依舊那麼甜柔,但每句話的節奏卻不斷地加快,那種緊迫感迅速從電話那邊傳過來。

  「這是真的嗎?你真的要走嗎?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呢?我們昨天不是還通了電話嗎?那晚上我們見一面吧,一起吃飯好嗎?」

  對她的提問,我無言以對,更無力拒絕她的邀請。這是最後一面了,我為什麼不接受她的邀請呢?再說了,我非常渴望見到她。

  「好,不見不散。」我急不可待地答應她。

  客人不斷,可我卻心緒不寧。大家都知道我明天就要走了,從中午開始,接二連三地來看我。一直到了我與笑妃約定的時間,他們還是不斷地擁來,一撥接一撥,帶著誠意、敬仰和依依難捨的心情。

  而我的心卻著了火似的焦急。

  我已經魂不守舍。我的腳心都在發癢,我真想一步跨到笑妃的面前。

  以前,不管時間多麼晚,也不管我多麼累,我總會開心地接待來訪的弟子,只要我能為他們消除內心的煩憂,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在所不惜。可今天,我卻只是為笑妃在那裡久久地等待著我而心疼;今天,我卻只是珍惜笑妃一個人。我一想到這些,就有些平靜了。難道愛情真的就可以抵消我弟子們的一片深情嗎?不。我絕不允許自己那麼狹隘地對待一切有情眾生。

  笑妃的修養真是令我由衷敬佩,她等了那麼久,居然沒有打來一次催促或詢問的電話。

  等最後一個客人走出我的房間後,我趕緊撥通了笑妃的電話。

  「對不起,人太多了,一直走不開,著急了吧?」我激動而內疚地說。

  「我想你一定忙得不可開交,又不便催你,就只能守著電話等你。累不累呀?我現在可以去接你嗎?」笑妃用商量的語氣很溫婉地徵求著我的意見。

  「你現在就來吧,我這就下樓。」說完這句話,一股憐愛之情一下子湧遍了我的全身。我低了低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便下樓了。

  這女孩真是太可人意了。古人說的「可人」,一定是這種女孩子吧?

  平時,我的喇嘛就像電影中忠誠的保鏢,總是緊隨著我,但那天晚上我告訴他們:「今晚都別跟著我了,我會照顧自己的,放心吧。」

  他們一開始還不放心地跟了我幾步,我到了樓梯口,朝他們擺了擺手,他們就停住了腳步。

  笑妃依然開著她那輛紅色BMW。車剛一停穩,我便沒等她下來就急切地鑽進了車裡。其實我們都很急。

  「你明天要走了,今天來見你的人很多吧?」

  「是啊,要不能這麼晚嗎?」

  我面朝車窗外回答著她,我不好意思看她的臉。我怕她看出我對她越來越深的依戀。

  那時我只有22歲,從未體驗過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我總在懷疑,人們所說的愛情真的是這種滋味嗎?以前,我對愛情的概念理解得特別簡單,總以為男人與女人之間得經過長時間的磨合才能產生「愛情」,我絕想不到愛情還可以在一瞬間就能產生。

  我雖然認為我對笑妃一見鍾情,可一見鍾情到底屬不屬於真正的愛情呢?這愛情怎麼能像夏日的陣雨,說來就來呢?

  這些天,我忽而覺得我已經陷入愛情中,忽而又懷疑這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愛情。我無法確定自己到底在經受著什麼,但我知道,這一切都將在我的心靈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我在承受,也只能承受。

  我們來到一處坐落在水中的餐廳,詩情畫意也很難掩飾我們各自的心事。然而,這種環境是很容易解除人們心中的陰翳的。

  我們坐下來誰也不說什麼,只是看著各自手中的菜單。菜單上寫的全是英文,我大部分都看不懂。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菜單,看著我手中的菜單,輕聲問:「喜歡吃什麼?」

  笑妃問我的時候,我抬頭看了看,服務小姐也正笑瞇瞇地看著我。我經過了片刻的尷尬,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半真半假地看著笑妃說:「簡單、好吃,什麼東西都行。」

  笑妃笑著微微點頭,便用流暢、老練的英語對那位服務小姐說著什麼。我知道她在為我點菜,卻不知她點的是些什麼菜。服務小姐走了以後,她雙手托腮,很自然地對我說:「你吃吧,肯定會喜歡的。你們西藏不是以牛羊肉為主嗎?所以呀,我給你叫了紐西蘭羊排和其他一些配菜,放心吧。」

  當時,對我而言吃什麼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我又與她坐在了一起。

  我們又開始對視著,像已經相識了多少年的知心、知音、知己,不用語言,用眼睛就足以表達那漫無邊際的內容。

  她的眼睛在問我:「你為什麼要忽然離開新加坡,離開我?」

  我的眼睛對她說:「我是因為愛你才離開你的。」

  她的眼睛溫柔地吐露著真情:「留下吧,我已離不開你,你這一走,讓我如何承受我從未承受過的相思之痛?你能留下來嗎?為了我,你可不可以留下來?我會好好愛你的,我會全部屬於你的,別走,求求你別走。」

  我的眼睛有些迷茫地說:「我難以看清我們的未來,也許根本就不存在著什麼愛的未來。我不能不走,我不能為了一時的陶醉而忘了緣生緣滅、緣起緣落的必然結局。忘掉我吧,只在今宵,一切情緣只在今宵了斷了吧!」

  這時,她的眼睛被濃密的睫毛遮住了。我看見她的睫毛上挑著一粒粒碎玉般的淚珠,在燈光的映襯下閃爍著,滾動著。

  除了用眼睛傳遞著彼此的心語,我們幾乎被那種長時間的沉默所征服了。誰都不說一句話,誰都說不出一句話。

  我不經意地朝四周望了望,我發現我們已成為眾人注視的焦點,他們將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我們的身上。她那高貴典雅的氣質配上我這一身神聖的黃袍,豈不是一道最別緻的風景嗎?頓時,我覺得很不自在。從未有過的不自在。

  我不停地吃了起來。

  那些食物是不是真的適合我的胃口我已經忘了,只是吃,一直把盤子裡的東西吃光,似乎只能用吃這種動作才能減輕內心的緊張。吃到最後我明白了,在這種情況下,用什麼辦法都減輕不了我的緊張。說是緊張,其實那是一種慌亂、不自信、過於在意笑妃的感受。

  我去過那麼多國家,見過那麼多盛大的場面,在那麼多聽眾面前談笑自如,此時忽然有些不自在了,為什麼呢?我想我的這種不自在完全是由「擔心」導致的——擔心自己在笑妃面前是否有失風範。比如擔心自己吃飯的姿勢是否不夠得體,擔心自己的舉止是否不夠紳士,擔心自己的表情是否不夠自然……

  我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愛情真的能把一個習以為常的自己改變成另一個令自己陌生的角色嗎?

  我終於明白,我不是不自在,而是不自然。面對笑妃,我竟失去了往日那些自然的天性。而其他人的目光,我並不在意。

  笑妃的舉止也有些慌亂。她竟然一連三次都用叉子叉翻了盤子,卻一塊肉也沒叉住。

  直到餐後的甜品上來時,她衝我笑笑,我也衝她笑笑,笑完了,兩人不約而同地把各自手中的食物遞給對方。再笑,便全都放鬆了。

  我看著她,發自內心地說:「你真美。」

  她笑著說:「你可從來沒說過這麼甜的話呀,比這些甜品還甜啊!」

  「我這可是心裡話呀!本來就是嘛。」我認真地說。

  她還是那樣微笑地看著我,然後她起身對我說:「和你一起用餐,應該是我的榮幸。」說完,她便嫵媚地笑了。

  但一上車,我們便同時被一種憂鬱的氣氛罩住了。我們不再說話,也不知道在這種時刻應該說些什麼,只有傷感的音樂流蕩在我們的耳畔。

  不知誰寫的歌,也不知誰唱的歌,那曲調、那歌詞卻震撼著我:

  沒有昨天

  沒有明天

  只有今夜星光閃閃

  我就在你身邊

  可你偏要去遠方尋找歸宿

  記住吧,我的愛人

  你的遠方,仍有我的心燈一盞

  古老的心燈一盞

  飄蕩的

  不是青煙

  是我那比傳說還長久的思念

  比一朵曇花還短暫的因緣

  ……

  歌聲中夾雜著一陣低低的抽泣聲,使我有些不能自持,我便把頭使勁地往椅背上靠。這時,笑妃把一隻手伸給了我,而她的另一隻手仍在控制著方向盤。

  我們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的手沉醉在她的手中,或者說她的手迷失於我的手中,兩隻手同時在顫抖著……而我週身的血液忽地沸滾起來。

  癡迷中,我下意識地剛想把手抽出來,可更強烈的慾望卻迫使我反倒把她的手攥得更緊。恍惚中,我聽到她說了一句什麼,「你捨得離開這裡嗎?」或者是:「你捨得離開嗎?」

  我沒有聽清,心跳的咚咚聲使我的聽覺幾近麻木。但「你捨得」這三個字比較清晰,後面的就太輕、太弱。

  「嗯?什麼?你說什麼?」我想聽清她到底說的是什麼。

  她沒有回答我。

  她的手指在我的手心中撓了一下。

  車到了我的樓下,她的那隻手依然沒有鬆開的意思,我的手也迷戀著她手掌的溫度。就這樣,車停了很長時間,我們還是手握著手,默默地望著車窗外的夜色。

  我終於緩緩地把手從她的手中抽出,下了車。隨後她也下了車。我抬頭朝樓上我的窗子望了望,又扭頭看了看她。她似乎明白了我正在考慮是不是請她上去坐坐,便繞過車頭,走向我:「我不上去了。」

  「那……好吧,開車注意點……」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抱住了我,聲音非常傷感地說:「一路平安……我會想你的。」

  她抱住我的一剎那,我的身體如同導入了電流,每根骨頭都被燒化了似的。頭暈目眩,喘不上氣來,胸悶得快要炸開了。

  當我情不自禁地張開手臂剛想摟住她的時候,她卻馬上從我的懷中掙脫出來。沒等我轉過神,她已扭身快速地上了車。我急忙朝前跨了兩步,也僅僅跨了兩步,那紅色的BMW便「刷」地飛馳而去。

  我站在那裡,眼見著紅寶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我張口結舌,想喊,想喊笑妃的名字,終於沒有喊出聲來。

  而我的心卻在喊,無數遍地喊。

  喊得有些疼。

  ……

  難怪有那麼多人為了愛情而奮不顧身,原來愛情的魔力竟然如此之大。其中的樂趣與苦惱共同釀造出一杯令人蝕骨銷魂的酒,不論是誰,不論多麼堅強的人,只要嘗過這杯酒,就想繼續喝下去,即使自己的生命被心魔吞噬,也在所不惜。此時我終於明白,愛情是俗世情感中最為複雜的一種情感,它讓人飽嘗妙不可言的滋味的同時,也讓人經受著不可言喻的痛苦煎熬。

  「仁波切您回來了?沒什麼問題吧?」

  當我心事重重地回到住處,我的行事助理和喇嘛們便圍了過來。

  「能有什麼問題呀?沒事的。」我強打精神笑著回答他們的問候。

  他們一定從我的神色中發現了什麼,都顯得比平日更加小心。我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調理思緒。

  我的喇嘛過來為我倒了杯水,輕聲地說:「仁波切,您好像有很多心事,明天可就要走了。」

  是啊,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我睜開眼睛,定了定神,對他們說:「明天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他們畢恭畢敬地回答:

  「一切都準備好了。」

  「您放心吧。」

  「明天十一點半的飛機,由新加坡飛往香港。」

  我站了起來告訴他們:「我今天有點累,大家早點休息吧。」說完我便走進自己的房間。

  我盡量使自己平靜,將脫下來的袈裟整齊地疊好,放入衣櫃裡,然後在房間中緩緩地踱著,努力把思維集中在明天的日程上。可還是不行,心裡還是亂亂的。

  我走進浴室,只打開冷水管,徹骨的冰涼使我的身體很快就麻木了。當時的我是那麼矛盾,一方面已經沉浸於那美妙的愛情之中,每時每刻都想與笑妃在一起,另一方面我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身為活佛的我必須從這場愛情中脫離出來,否則,越陷越深,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雖然早已下定了離開笑妃的決心,並且明天就要動身了,可我仍有那種被撕成兩半的感覺。兩個我在這最後的一夜仍在交戰,理智中的我儘管早已勝券在握,可情感中的我還是那麼頑強地抗爭著。

  我走後,能保證自己不會被思念之情所征服嗎?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再往下想。我努力摒棄所有的雜念,一如既往地開始修習我的佛學功課。

  臨睡前,我反覆對自己說:一切都是因緣,無論如何,明天也得走了。

  第二天,從早上一睜開眼睛一直到去機場,我為了轉移對笑妃的渴念,不停地向行事助理和喇嘛們問這問那,弄得他們滿臉驚疑。因為他們已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周到,每個細節都考慮到了,我問了也是白問。可我還是不停地問,一件事要反反覆覆地問好多遍,他們也只好反反覆覆地不停地回答。我不僅問,還把已經打好包或在旅行箱裡已裝得好好的物品重新拿出來,然後再重新裝回去。翻來覆去,把自己和大家都忙得團團轉。直到坐上去機場的車,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我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看他們,他們的額上、兩頰仍然掛著很多汗珠。他們不知道,他們正在幫我苦渡難關。

  面對身邊這些善良的人們,我怎麼能不努力修習佛法,為他們負起我應負的責任呢?那一刻我更加感到離開新加坡這一決定是正確的。我若是完全陷入對愛情的貪慾之中,不僅有損於我的弘法事業,也對不起我身邊的這些人呀。

  到機場來為我送行的人很多,一種依依不捨的情緒寫在他們的神態上。我和他們挨個道別,而眼睛卻總是偏離對方,不是躍過他們的肩頭朝前面看,就是忽然扭頭朝後面望。

  我在尋找笑妃的身影。

  我在尋找中等待著,我在等待中尋找著。可她仍是了無蹤影。

  我確認,她還沒來;她若是來了,一定會看見我的,她一定會向我奔來的。

  我開始計算起來:她若是從某個地方出發,到機場該需要多長時間;她若是從另一個地方出發,又該需要多長時間;我甚至把她在路上遇到紅燈的時間、她在停車後到機場候機大廳步行的時間也算到了。可她還是沒有出現。

  她是不是早就來了,卻沒有找到我呢?否則的話,我怎麼總覺得她就在候機大廳裡呢?我的直覺一般是不會錯的呀。我的視線緩慢地移動著,還是沒有看見她。

  我又重新盯住入口處。登機的時間已經到了,我的雙腳只好隨著喇嘛和助理朝前挪動,眼睛卻不斷地回望入口處。

  我真希望她忽然衝進入口向我跑來,哪怕她已經無法走近我,只要看上她一眼,我也會心滿意足地離開這個國家。但她並未如我所願地出現,她為什麼沒來呢?她會有別的更重要的事嗎?這時我的內心響起了一句話:「她就在附近,只是你看不見她。」

  我恍恍惚惚地跟著我的隨行者走向飛機。我感到自己的心正向一個無底深淵沉落下去,渾身上下的活力似乎已被尋找和等待耗盡了。

  登機的時候,我的行事助理轉過身來發現我還跟著他,便對我說:「仁波切,您的機位是頭等艙,在那邊。」

  我茫然地「啊」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在空姐的引領下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滿腦子都是笑妃,連飛機什麼時候起飛的都渾然不覺。儘管空姐已經向大家介紹了從起飛到飛行過程所有的情況,可我就像根本沒聽見一樣。最令我不好意思的一件事情是,當一位空姐走到我身邊問我需要什麼的時候,我竟脫口而出:「笑妃,你真來了?」好在那位空姐訓練有素,她微怔了一下,馬上恢復常態,滿面笑容地說:「先生一定是認錯人了,人在高空,常有的事兒。先生您需要點什麼嗎?」

  我再仔細看了看她,除了那甜柔的聲音和俊俏的臉龐略有相似之處,其餘部位一點都不像。我尷尬得一個勁兒地搖頭。當時我雖然看不見自己的狼狽相,但我想我肯定連脖子都紅了。

  我強迫自己睡一會兒,不再去想她。可越是想擺脫,越擺脫不掉。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她的一舉一動在我的腦子裡比電影畫面還要清楚。我們有限的幾次接觸卻擴散成無數飛翔的細節,在我腦子裡盤旋不止。

  我的心一再地發問:「笑妃,你在哪裡?你現在到底在哪裡?」

  此時方知相思苦

  我們在香港的行程安排得很緊湊,正常來說是沒有太多時間考慮其他事情的。我有意這麼安排時間,無非是想讓自己高速旋轉起來,以此來抑制對笑妃的思念。但我還是違背了這種意願,因為我已沒有任何辦法恢復到以前的那種平靜心態了。日子和往常大同小異,可就是覺得缺少了什麼,心裡空落落的。

  從進入香港開始,一看到電話就有一種衝動,總想和笑妃聯繫一下。我都記不清有多少次了,拿起了電話,剛一撥號,想想,又放下了。我想和她說點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既然自己那麼突兀地離開了她,像躲避什麼災難似的躲開了她,我還有什麼理由再與她聯繫呢?這不都是自己決定的嗎?

  我更害怕的是,一旦笑妃在電話中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樣與我客氣幾句、問候幾句、平平淡淡地說上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我該怎麼辦呢?我能承受得住嗎?

  剛來香港的頭兩天,我總是急切地想,她為什麼不給我來電話呢?難道這一切只是我一廂情願地陷入難以自拔的愛情中了嗎?可再一想,那是不可能的。她的柔情,她的愛戀,她對我那忘情的擁抱,這一切都說明了她與我的情緣呀。可她怎麼會從那天晚上分手後就一直不理我了?

  情急之下,我忽然想到,她根本就沒有我在香港的聯繫電話。

  在與笑妃相識後的這一段時間,我經常犯這些糊里糊塗的低級錯誤。人們都說,處於愛情之中的人,智商都較往常直線下降,也許真的有道理。

  看起來,我與她是否能夠聯繫上,主動權完全在我的手裡。我抓起電話就撥了笑妃的號碼,那邊傳來的信號剛響了一聲,我又急忙放下了話筒。我再一次陷入了矛盾中。

  現在就和她聯繫嗎?說什麼呢?僅僅是為了讓她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知道了又會有什麼結果呢?

  可知道總比不知道強啊,這最起碼也是我給她去電話的一個理由啊。這回我很堅定地拿起電話,撥了那組在我心裡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號碼。

  笑妃的聲音傳了過來:「喂……」

  我一聽是她的聲音,我們在一起時的種種感受全部浮上心頭,千言萬語卻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

  「是你嗎?真的是……」

  電話中傳來笑妃低低的哭泣聲,由哽咽而變成嗚嗚的控制不住的哭聲。

  我舉著話筒,不知所措。那哭聲如沒開刃的刀子一樣慢慢地切割著我的心,而我的每根神經也都像一齊繃斷了似的疼痛。

  哭聲持續著,我拿話筒的手已經發酸了,哭聲還是沒有停止。過了好久,她在哭聲中掛斷了電話。

  除了哭聲,她再沒說什麼。

  我一下子癱在沙發上,像剛剛經歷了一場酷刑,大腦一片空白。

  從那時起,我便開始守著電話。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守著。喇嘛們為我把飯菜一次次端來,又一次次拿走。他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從我呆呆的神情中一定判斷出我正經歷著某種從未遇到過的人生大事。

  因為我在他們的眼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

  天已經黑了,我還守在電話機旁。這時我已經感覺到又出現了差錯,否則她不會就這麼沉默下去的。

  想來想去,我猛拍了一下腦袋:真是越來越糊塗,我到最後也沒告訴她我這裡的電話號碼呀。

  我急忙又把電話打了過去。那邊的電話信號只響了一聲,便傳來了笑妃的聲音:「是你嗎?」

  「是我。」我便把這兩天我忘了告訴她香港的聯繫電話的事跟她說了。

  她的語氣還是有些激動:「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再也聽不到你的消息了。」

  她又哭了起來。我在她的哭聲中還是沉默著,我想等她哭完再告訴她我的思念、我的痛苦、我的無奈……

  她終於停止了哭泣,帶著濃濃的哭腔說:「其實你走的那天,我就在機場的候機大廳,我一直躲在一個柱子的後面,遠遠地看著你,當你臨上飛機的時候,我真想跑過去和你道別,但我害怕到時候說出的不是道別的話……你明白嗎?」

  她的這些話令我心痛得無法回答。

  她的聲音漸漸平靜了:「可我現在後悔了,後悔那天沒有勇氣衝到你的面前。得不到你的消息,我每天都坐臥不寧,每一天都不知應該幹些什麼,什麼也幹不下去。我想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我按捺不住地打斷了她:「我也是,和你一樣,我也總是想你,你知道我……喜歡你。」

  ……

  從那天起,我每天都會接到笑妃的電話。有時我在外面,她便把電話打到我在香港的手機上,常常打到我的手機沒電,我便就近找到電源,一邊充電一邊繼續我們的傾述。

  每天,我都會下意識地等待著電話的鈴聲,都會等待著她向我述說思念之情。這幾乎成了我一天當中不可缺少的課程,也正是她的這種傾述,使我也同時沉入了對她的思念之中。

  思念在折磨著我們。

  有一天晚上,她在電話中對我說:「我真的很想看到你,恨不得現在就能看到你。要是你此時此刻站在我的面前,我死也心甘了。」

  「別提『死』字,我不允許你提到那個字。」

  我何嘗不想馬上見到她呢?但我告訴她不行,因為我在香港還有很多事要做。到香港才七天的時間,怎麼能說走就走呢?哪怕再堅持一個月也行啊。但放下電話後,我的心就亂了。一種焦急渴望的心情令我異常痛苦。

  我想馬上見到笑妃:她的思念、她的哀求、她的哭聲……我的心已被她擠得滿滿的了。

  我甚至能看到笑妃見到我時那種驚喜的表情。

  夜深人靜,一點睏意都沒有的我,從房間的這邊走到那邊。該怎麼辦呢?愛情真的會讓人總是處於猶豫不決的境地中嗎?我不是早已看清了愛情的實質嗎?那我為什麼還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呢?如果我屈從於自己的思念之情,馬上離開香港,那麼人們會怎麼說呢?我的隨行人員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呢?

  我想不到自己會在俗世中遇到這麼棘手的問題,而這一切問題的根源又都是因緣所至,我能迴避得了嗎?

  我內心的苦楚向誰述說呢?

  站在窗前,面對著香港華美的夜景,我不禁想起了與笑妃最後一次見面的那個夜晚。當那輛紅色的BMW消失於新加坡的夜色中,我知道那正意味著自己的人生必將經歷一段難以避免的迷茫。但太快了,一切來得都太快了,我還沒有做好準備,便過早地面臨著雙重人生的考驗。

  與眾不同的我,難道真的要經受與眾不同的考驗嗎?

  我想,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笑妃,要是你在我身邊就好了。只要有你,任何痛苦都會煙消雲散的。

  我站在窗前,終於下定了決心——返回新加坡。

  第二天起床後,我告訴我的隨從喇嘛,我要離開香港,馬上回新加坡。

  大家已經不覺得奇怪了。這些天來,他們眼見著我六神無主,什麼事情都引不起我的興致,幹什麼都強打精神,連吃沒吃飯都記不住,常常問喇嘛:「我中午吃飯了嗎?」

  其實喇嘛每頓飯都為我準備著,只是有時我忘了吃,他端走,過一會兒再送來,這樣,我就記不清了。

  但他們還是很理智地勸阻著我:

  「仁波切,這裡還有好多事等著您呢,現在走不合適吧?」

  「剛來七天就走,還是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怎麼又回新加坡呢?我們不是還要去別的地方嗎?新加坡那邊有什麼事嗎?這邊剛剛安頓好,還是先穩一穩再考慮去哪兒也不遲啊。」

  「仁波切,您別急,再想想,能不走盡量還是不走的好。」

  ……

  我決心已定,他們自然勸阻不了。

  這次我準備把所有的人都留下,我要一個人獨自回去。儘管他們都很不放心,都想跟我一同走,但我知道自己這次回新加坡的目的,所以很堅決地告訴他們:「我這次不能帶你們走,等我的消息吧,有事我會通知你們的。」

  由於我急著要盡快動身,助理便為我安排了當天下午的航班。走進機艙才發現,空曠的頭等艙裡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心也敞亮了許多,再也沒有那種鬱悶慌亂之感。

  隨著飛機的起飛,一股潮水般的激情一浪高過一浪地衝撞著我的內心,整個旅途中我都處於高度的興奮和歡樂之中。我真想馬上出現在笑妃面前,聽聽她的聲音,看著她的笑容,然後緊緊地擁抱她。我要告訴她:這些離別的日子,我什麼也不想幹,只想她,每天都想,每時每刻都想……

  飛機終於降落了,我又回來了!新加坡,因為笑妃,你變得更加美麗了。

  我是第一個走出出口的,笑妃站在那裡輕輕向我招著手。忽然,我們一起加快腳步跑向對方。

  很近了,近在咫尺:她的眉眼、她臉上的紅暈、她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聲、她顫動的睫毛遮不住的那兩眼愛的甘泉……

  我們相視著,用眼睛交流著彼此的那腔已用不著掩飾的激情。那些日子裡的焦慮、渴望、思念,難道都不過是這一刻的前奏嗎?而這一刻,我們沒有擁抱、沒有語言,那麼狂熱的相思全都化入了彼此的相視中。

  然後,然後我們互相等待著,無聲地呼喚著,那種撲向對方的衝動一目瞭然,但我們只是很克制地笑了笑,便轉身靜靜地走向了停車場。

  一上車,她好像終於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很自然地牽住了我的手。

  「累了吧?」她關切地問。

  我搖了搖頭。

  她說她已安排好了最高檔的公寓式酒店,問我行不行。

  我說:「好啊,沒問題!」

  我們來到酒店的房間,看得出來,她事先就把一切都準備齊全了。她沏了一杯咖啡,剛要放到我的面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馬上又放回到自己面前,抱歉地笑著,接著便為我倒了一杯白開水。忙完了,她便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給我削蘋果。

  我們挨得很近,我幾乎能感覺到她的體溫。想要抱抱她的慾望一再湧起,最後我還是戰勝了這種慾望。當她把蘋果用小刀削開一小塊遞到我嘴邊的時候,我一邊咀嚼一邊暗自為自己的克制力而感到驚奇。

  其實我們從見面那一刻起,一直都在克制著。

  我想,在強烈的慾望中學會克制,這也算是一種修為吧?

  我們對情感把握得很有分寸。看起來,笑妃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她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她見我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中、在這種時刻漸趨平靜,便也極力配合著我的平靜。

  我們開始漫無邊際地閒聊了起來,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情感問題。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佛教也講情感嗎?」笑妃很認真地問,臉上顯出端莊的表情。

  「佛教是講情感的,但那是一種純真覺醒的情感。人的情感只要是清醒的,就會產生歡喜,產生光明的希望。」

  「這是指某種經過了淨化的情感吧?」

  「對呀。比如大乘佛法吧,在成就了菩薩行以後,才能修成正果。而菩薩的本義就是醒覺的情感,菩薩行,就是經上所說的『覺,有情』。也就是說,菩薩是清醒而有情感的。」

  「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明白了一些,那以後我可就常常向你請教了,你不會嫌我煩吧?」

  「煩什麼呀,我的事業就是弘揚佛法嘛。其實生活中處處都有佛法的……」

  我們就這樣聊著,又聊了一些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不知不覺間已聊到了深夜。我對她說:「想不到都這麼晚了!」

  笑妃說:「那你進去休息吧,我睡在客房裡就可以了。」

  我點了點頭,便回到臥室。一如既往地疊好衣服,換好睡衣。當我再回到客廳倒水的時候,發現笑妃還是坐在原來的地方,一邊用手擺弄著果盤,一邊在想著什麼。

  我勸她:「怎麼還不睡呀?快去睡吧。」

  笑妃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我怕睡不著。」

  「為什麼呀,怎麼會怕睡不著呢?」

  「因為有你呀。」笑妃抬頭看著我。

  我愣了愣,不知說什麼好,只是問了問:「那怎麼辦?」

  她的眼睛仍然注視著我說:「讓我抱著你睡行嗎?」

  我竟然順口就說:「好吧。」

  然後我忽然在心裡問自己:我怎麼就這樣不由自主地答應了她呢?這樣做對嗎?但她雙眼中飽含著的那片純而又純的溫情,臉上那種深深的依戀之態,尤其是那發自肺腑的懇切的聲音,已經令我失去了拒絕的力量和理由。

  轉念一想,這一定是我們倆前世注定的因緣,我怎麼能抗拒得了呢?一切事物都有著必然的因果關係,我們之間的情緣也絕不會超越那種命定的因果關係吧?更何況,我們日思夜想了這麼久,難道她的懇求過分嗎?我不是也一直想著一見面就擁抱她嗎?

  笑妃像一個很乖的孩子一樣,在我身邊躺下了。

  黑暗中一片沉寂。

  「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真香,一定是你體內自然發出來的,你呀……」笑妃的聲音柔柔地在我耳邊飄著。

  從她躺到我身邊的那一刻開始,我也同樣聞到了她的體香。

  其實,在我們分手前的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擁抱我時,她身上的香味就一縷縷地沁入了我的心脾。那種香味很難描述,淡淡的,幽幽的,在微微的清甜中卻捎帶著一絲暖暖的乳味。那種香是任何香水香料都無法替代的。

  但我沒跟她說這些,我什麼也沒說,就那麼有些緊張地面朝她側身躺著。

  她朝我這邊擠了擠,便把臉埋進了我的懷中。

  她的手同時抱住了我。

  她一定聽到了我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她一定會感覺到我越來越熱的體溫。

  我們倆交替著發出長長的歎息聲。

  我們在和心中的惡魔戰鬥著,或者說,我們正站在懸崖邊上自己與自己拔河,稍一鬆弛便會即刻墜入萬丈深淵。我不能停止戰鬥,更不能有片刻的鬆懈,我必須挺住;這是命運對我的考驗,這是我必須忍受的痛苦。前世因緣,來吧,沒問題!我似乎又回到了青藏高原的少年時代,我又變成了那個俯視著腳下的世界,並且滿不在乎地說「沒問題」的倔強少年。

  是的,沒問題!我用深情驅趕著慾望的惡魔,我用純真的愛抗擊著那原始的衝動;深情、愛包括我的痛苦已成為我克敵制勝的武器。

  沒問題,來吧!

  笑妃,美麗的笑妃,也同樣表現出令我敬佩的戰鬥精神。為了我,她也正拚命抵抗著,頑強地掙扎著。

  我感激地也同樣抱住了她。

  我們挺過來了。我們終於趨於一種平靜的狀態。天放亮的時候,她在我的懷中睡著了。

  如果說,我在迴避著「性」的問題,還不如說我在努力消除由「性」而引發的某種「焦慮」。那一夜,我們與自己展開的戰鬥也完全是為了徹底化解我與笑妃之間所難以避免的那種焦慮。

  很多人認為,佛教一直在迴避著「性」的問題。其實大乘佛教也曾正面論述性或情慾問題,現代佛教也對情慾有所討論。在善財童子五十三參的善知識中,曾有淫女筏蘇蜜多。在《華嚴經》卷十五,筏蘇蜜多自述道:

  「如果有眾生被慾望所困擾,來到我的住所,而且對於我的身體生起極度的愛染心,如癡發醉,這時,我為他說法。他聽聞佛法以後,就能遠離貪慾,得到菩薩沒有執著的境界。如果有眾生暫時看見我,則能遠離貪慾,得到菩薩歡喜三昧。如果有眾生,暫時與我談話,則能遠離貪慾,得菩薩無礙妙音聲藏三昧。如果有眾生暫時握著我的手,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隨順遍往一切佛剎三昧。如果有眾生暫時坐到我的座位上,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離一切世間光明三昧。如果有眾生暫時注視我,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寂靜莊嚴三昧。如果有眾生看見我臉頰,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摧伏一切外道三昧。如果有眾生看到我的眼睛,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住佛境界光明三昧。如果有眾生擁抱我,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攝一切眾生恆不捨離三昧。如果有眾生接吻我的嘴唇,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增長一切眾生福德藏三昧。這樣,一切所有眾生都來到我的住所,向我親近,一切都能得到住離貪慾際,入菩薩一切智地最勝解脫。」

  筏蘇蜜多的上述種種做法,正是為了幫助眾生解脫各自的「貪慾」所帶來的焦慮。她針對不同對象的不同欲求而設定了不同的「三昧」,以此來化解「眾生」的「貪慾」。

  以上說明,佛經對性慾的態度,是正視的,而不是一味地責難;是容納的,而絕不是迴避。

  大乘佛教提出「煩惱即菩提」的觀念,而「性慾」與「情慾」正處於這種觀念之中。也就是說,「性慾」「情慾」都是煩惱,但怎麼對待呢?只能正視。只能用智慧觀照性與情,從而超越性與情。

  《維摩詰經》說:「火中生蓮花。」什麼意思呢?只能說讓某個人在慾火中受到一番冶煉,然後使他歸入佛道。

  一切佛經都是殊途同歸,不論是《華嚴經》還是《維摩詰經》或者《金剛經》等等,都是相同的旨意,並無本質上的區別。但其中有一種「在欲行禪」,卻只能是菩薩境界,世俗中人如果這樣妄自為之,將會面臨很大的危險。

  所以,對於佛法來說,必須先通,後精,經過指點方可直入正道。但如果領會了佛法的大意,也會有善果的。或頓悟,或漸悟,就看慧根如何了。

  我與笑妃從那一夜開始,互相之間便達成了很深的默契。以後的每一個夜晚,我們仍睡在一起,卻覺得輕鬆了許多。

  心魔已去,再無焦慮。

  也正是通過那一夜的經歷,我對笑妃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難得的女孩啊!

  我可以毫不掩飾地說:我愛她,她也愛我。雖然這種愛的方式令很多人覺得難以理解,但這是我與她獨有的戀愛方式,我們已經愛上了這種愛的方式。也就是說,我們不想再接受其他任何方式了。那些閒言碎語,那些無端的猜測,那些紛紛不絕的議論聲,又能對我們構成多大的影響呢?

  笑妃怕我承受不住輿論的壓力,總是對我說:「他們不理解你,可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愛你,我永遠愛你,這與任何人都沒關係。」

  每到這時,我都會微笑地對她說:「好啊,隨他們說去吧。」

  愛已停不下來

  笑妃是自然天成的一塊美玉,與她在一起,總能領略到一種了無塵垢的天籟之趣。

  有一天夜裡,我們把那輛紅色寶馬車換成了一輛珍珠白色的子彈頭豐田,在喧嘩的夜市中竟然引來了飛賊。

  夜市非常熱鬧。與白天的繁華相比,夜市可以稱得上是三教九流共同掀起的休閒高潮。光怪陸離,精彩紛呈,生活氣息非常濃厚。成雙成對的情侶,四處周旋的商販,擺放著各種吃、穿、用的攤位……

  我們的車緩緩地穿過人海,然後好不容易擠到一處空位停了下來。我和笑妃在車上就已被夜市的氣氛迷住了。一身時尚服飾的笑妃挎著一個漂亮的Dior皮包,一下車就非常惹人注目,再加上那輛當時市面上罕見的車,就更引人注意了。笑妃倒是沒什麼異常的神態,因為她一向喜歡用超品牌的東西裝扮自己。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安,我們倆和平時一樣,散散心而已。

  興致勃勃的笑妃拉著我的手到處尋找她喜歡吃的東西。紅豆冰,好,先來兩份。不能再多吃了,還有更多好吃的東西呢。我們吃過了紅豆冰,又往前繼續尋找。

  夜晚的街燈下,笑妃的笑容格外明淨。我們手牽著手,幾乎寸步不離,可她像每次逛街一樣,走不上幾步,便扭臉看我一眼;走不上幾步,便朝我笑笑。好像她不是為了逛街,專為看我似的。

  「別老是看我,我臉上又沒好吃的東西,繼續找吧!」我用玩笑的口吻說。

  她使勁捏了一下我的手:「沒辦法呀,看也看不夠。」

  我們正沉浸在幸福之中,忽然,一輛摩托轟鳴著加大馬力向我們衝來。未等我反應過來,那輛摩托已從我眼前猛地轉到了笑妃的側面,又繞了一回,便直接朝笑妃撞去。笑妃稍一閃身,摩托便從她的右側擦身而過,狂嘯而去。

  我急忙抱住笑妃:「剮著沒有?」

  驚魂未定的笑妃慌亂地說:「包被扯走了,我肩上的包……」

  我毫不遲疑地撒腿追去,而那輛摩托已在前面一個拐彎處消失了。我迅速回到車上,剛一啟動,笑妃便站到車前讓我下車,我只好下了車。她拉住我的手:「別追了,太危險了。」

  她的神色很緊張,一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樣子。

  我知道,包裡面有LV的錢包,錢包裡有手機、銀行金卡,另外還有一些新幣。我想安慰她,又找不到更合適的話來。當我問她包裡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重要的東西時,她馬上把頭抵在我的肩上哭了起來。

  從我們相識以來,她還沒這麼傷心地哭過。

  我當時已猜出來了,包裡面肯定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因為笑妃並不是一個把錢看得很重的人,何況那些卡可以很快掛失的。

  出了這種事,我們哪還有繼續逛夜市的心情呢!我們便開車往回走。這回是我開車,她那麼緊張,開車太不安全。走了大約一半的路程,我發現笑妃依然很難過,唉聲歎氣的。我便把車子停了下來,她也隨之緊緊地靠向我,又開始流眼淚。

  看她這樣,我也很不好受,可事已至此,除了安慰她,也就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我輕描淡寫地說:「沒關係,反正你家裡還有那麼多包,算了,別難過了。」

  笑妃搖著頭,把臉衝向我:「不是的。你真以為我會為了那些東西難過嗎?卡呀錢呀的對我都不那麼重要,我並不是為了這些東西難過。」

  「那為什麼呀?」

  笑妃可憐兮兮地看著我,用心疼的語氣說:「錢包裡面有一張你的照片,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張。」

  「就為這個呀,你可真是的,重洗一張不就行了?」

  她聽我這一說,反倒嗚嗚地哭出了聲來,邊哭邊說:「那張照片是你以前的,現在上哪去找底片呀……」

  她哭得那麼傷心,我既感動又心疼。她的手帕一定早就濕透了,我便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著流到了兩頰的淚水:「沒事沒事,你這不是天天能看到我嗎?總比看照片真實吧?」

  她握住我為她擦臉的手說:「那不一樣,那張照片能伴我到老、到死,你……你能嗎?」

  我能嗎?是啊,我能就這樣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嗎?我的心開始下沉。

  這時,笑妃忽然想起了皮包裡的手機,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充滿希望地說:「對了,我的手機在包裡,快,打手機,告訴他,我們不會追究他的搶劫行為,讓他把照片還給我們就行了,這麼說行嗎?」

  我便撥打笑妃那部手機的號碼,打了幾次,都處於關機狀態。

  笑妃的最後一點希望也落空了,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我便攬著她的脖子,把她的臉抱在胸前,哄著她說:

  「別哭了,現在我們不是還在一起嗎?別難過了。」

  我對她這麼說著的時候,心裡想,我一定要好好待她,好好愛她,為丟失一張我的照片都這麼難過,我要是真的離她而去,她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呢?

  我不忍往下想,也不敢往下想。

  我把她的臉從我的懷中托起來,久久地看著她淚汪汪的眼睛,心中湧滿了憐愛之情。

  這次回新加坡,我雖然天天與笑妃見面,共同享受著美好的青春時光,但卻沒有耽誤自己的事業。每到我辦完一些該辦的事情後,便與笑妃到處遊覽。那段日子,我們幾乎遊遍了新加坡的大街小巷。深深的情緣將我們倆捆得越來越緊,已經到了難捨難分的地步。但為了我的事業,偶爾小別也是難免的。

  在這期間,我曾離開過新加坡幾次,出去處理一些必要的事務。

  一天我回來後,笑妃便對我說:「我總去酒店也不方便,我看你還是搬到我家來住吧,照顧你也就更方便了,好嗎?」

  我沒有同意。因為我很清楚,她雖然一個人獨居,可她那裡仍然有很多朋友和親人出出進進,我並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另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方面,笑妃曾經告訴過我,早在認識我之前,她便訂婚了,她的未婚夫是一個富翁的獨生子。

  不過,他們之間來往得並不頻繁,其中的原因她沒說,我也沒太在意,只是把這件事當做她個人的一段縹縹緲緲的私事而已。我總覺得這不過是一段往事,與我們倆的現實似乎沒有多大關係。

  但這次她要求我住到她家,我就不得不考慮很多問題了。

  不僅僅因為她有未婚夫,而且她的年齡也比我大幾歲,再加上我們不同的文化和生存背景,我想,她的家人是不會贊同我們在一起的。與其弄得滿城風雨,使笑妃為難,還不如保持現狀為好。所以我仍然住在酒店裡。

  笑妃理解我的難處,也就沒有過於勉強我。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經過精心挑選,選中了一棟房子。我們都很激動,終於有個共同的家了。但房子訂好後,我仍在忙於自己的事業。不久,我就去了印度。笑妃便一個人承擔起裝修、佈置新居的諸多雜事。臨行前,我帶著由衷的歉意說:「真是沒有辦法,這次去印度,得幾個月的時間,你費心了。」

  「我倒不在乎費不費心,只要你高興就行。你去這麼長時間,我會天天想你的,那怎麼辦呀?」

  我勸她:「我盡量早點回來,天天通電話。你別總想我,學會轉移視線,比方……」

  「我早就轉移不了視線了,睜眼閉眼全都是你,讓我往哪兒轉移呀!」

  笑妃真是好樣的,幾個月後我從印度回來,我們的新家已經佈置完畢了。一切都那麼齊全、那麼完美,每個細節都挑不出任何瑕疵。

  從我們搬入新居的那天起,笑妃便開始稱我為「老公」。對這個世俗中普遍的稱謂,我欣然接受了。因為這個稱呼中飽含著她濃濃的溫情,我覺得自己雙面人生中的一個方面已經很圓滿了。

  從此,我們在新加坡有了一個充滿愛意的獨立空間。

  每天早上,我一起床就會看到她為我準備的早點,桌上還擺放了許多我喜歡吃的各種食物。我常常坐在桌前,看著這些精心配置的食物,即使一口不吃,心裡也是暖洋洋的。我會發一會兒呆,心裡說:「愛情真的這麼美好嗎?如果世上每個人都擁有一份毫無雜質的愛情,該有多好啊!」

  我有時會在桌上發現一張紙條,那是她有事出去不能陪我吃早餐時留下的。雖然平淡無奇,卻充滿著深切的情愫。其中有些內容至今還歷歷在目:「老公,你喜歡吃的燉牛肉我已經放在了冰箱的第二層。不過還是多吃一些蔬菜,也別忘了多吃水果。我很快就會回來。我愛你。」

  有時候,她一時脫不開身,我便開車去接她吃晚飯。看到她眉目如畫、巧笑嫣然地走向我,我的心便美滋滋地生出幸福的暖流。那時候我會想,我為什麼這麼幸運地遇到了這麼好的女孩呢?上蒼真是對我不薄啊!

  在點點滴滴的生活細節中,無不閃現著我們愛情的光芒。

  後來,很多朋友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也非常理解這種心心相印的情感,他們便常常邀請我們去參加一些名目各異的聚會。人群中,她是我的驕傲,我也是她的驕傲,很多羨慕的目光都從不同的方向朝我們聚來。

  那時,她儼然成為了我的公主,而我又恢復了少年時那種王子的風采。其間,她的魅力征服了很多優秀的男士,他們不斷地向她大獻慇勤,公開向她表達愛意。

  有人趁著酒意把心中的熾熱之情一股腦地傾述給她,他們根本顧不上我還在旁邊,只是癡癡地向她傾述,甚至在我面前向她挑明約會的時間和地點。

  遇到此種情況時,我們倆總是相視一笑。那微笑中,是無法掩飾的信任和愛戀。

  回家的途中,我們倆便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們都覺得那些場面非常好玩。

  當她看到有些漂亮的女孩總是喜歡聚在我身邊,向我表示出強烈的愛慕並悄悄地遞給我電話號碼時,她只是笑著衝我微微點頭,有時故意緊著鼻子向我做鬼臉。

  那時,一到週末,我們總是開車去海邊玩兩天。我們住在海邊的酒店裡,聽海浪拍岸的聲音,看海鳥在空中不停地盤旋。海天一色、帆影如詩,我們在海水中游泳、歡鬧。早晨和傍晚,我們便手牽著手在沙灘上漫步,說著一些我們各自的往事。大海在我們面前如同一面晃動的鏡子,映照著我們坦誠的心靈。

  我們的愛情使我們獲得了更大的自由空間,像兩隻飛翔的鳥一樣,只要對方想出一個去處,我們便振翅而去,凡俗人生似乎變得了無妨礙,了無牽掛。

  記得那次我們去吉隆坡雲頂,連續三天,我們玩得不亦樂乎,早已把時間的概念忘得一乾二淨。直到我們玩得實在太累了,才想起該回去了,休息了一下,便開車往回趕。那天是我開車,疲倦的笑妃在我身邊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我看了她一眼,那可愛的睡姿比平時更有一番韻味,要不是急著趕路,我非得低下頭來好好欣賞一番不可。

  我忍不住不時地看她一眼,那張美麗的臉隨著車速偶爾動一動,微張的雙唇露出輪廓分明的曲線,淺淺的笑意依然掛在嘴角上……我當時只顧留意笑妃的睡態,竟沒注意到車子已經沒油了。

  離前面的加油站還有十幾里遠的時候,我們的車子拋錨了。

  正是深夜,我們的車子孤零零地停在高速公路上。那時,笑妃也醒了。當看到沒有任何車輛從我們這裡經過,她急得都快哭出聲來了。四週一片空寂,零零星星的路燈閃動著微弱的光。

  「這可怎麼辦呀,加油站還有那麼遠……」她雙手搖動著我的右臂,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沒事的,拖車遲早會來的,耐心等著吧。」

  我為了哄她開心,便把小時候姥姥給我講的一些故事說給她聽,一會兒工夫,她就聽得入迷了。茫茫的夜空下,我的聲音似乎成了世上唯一的聲音。

  笑妃伏在我的懷裡,靜靜地聽著,像一隻可愛的貓。

  當我們聽到拖車駛來的聲音,她馬上跳了起來。這時的她,又像一個喜悅的孩子。

  「看,來了,來了,我們得救了!」她的情緒感染了我,我不由得和她一起歡呼起來。

  ……

  我們的車又飛馳在高速公路上。我們平時就喜歡開快車,現在為了補償什麼損失似的,開得更快了。可這條路好像越來越長。

  我問笑妃:「你沒覺得這條路很長嗎?」

  「本來就長呀,怎麼了?」

  「你沒覺得這是一條走不完的路嗎?」

  笑妃想了一會兒,朝我這邊靠了靠,柔聲說:「我真希望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

  我們的車子在黑夜中飛馳。忽明忽暗的燈光漸漸多了起來,燈光照在我的臉上,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我眼角的餘光早就發現笑妃在盯著我看,我依然專注地開著車。

  「你這麼看下去,把眼睛貼到我臉上得了,我都快被你看化了。」

  她喃喃地說:「你真帥,又這麼善良,這輩子我沒法再喜歡上任何人了。要是哪一天真的會失去你,我發誓,我不會再嫁給第二個人。」

  我不覺心動,但還是繼續逗她:「你嫁給我了嗎?什麼時候嫁的呀?我怎麼不知道呢?」

  「我的心不是已經嫁給你了嗎,老公?」

  她的話說得那麼認真、那麼動情,在這種最美的愛的表白中,我的心跳加速,雙手都快要握不穩方向盤了。

  一個急剎車,我們抱在了一起。

  本以為愛情會像一陣遮天蔽日的迷霧,讓人置身其中徒生一些無端的美麗幻象,讓人產生人世間最浪漫的希望。而迷霧很快就會消散,那時,展現在眼前的,總是彼此的缺陷、不足、種種遺憾;直至互相淡漠、冷漠,甚至厭倦、厭煩、厭惡,最後或分手,或仇視,或為了某些目的維持已毫無情感內涵的僵死的形式。然而,在我與笑妃之間,愛情根本不是什麼迷霧,而是光,是永遠新鮮的黎明之光,並且是已經被定格了的永恆之光。它不僅照耀著我們互相依存的心靈,而且正逐日地為我們的情感加溫。而這種溫度,卻是一種恆定的高溫。這不正是愛的極致嗎?

  我深深地愛著她,我對她的愛,已停不下來。

  我們誰也停不下來。

  笑妃在我的懷中長長地歎了一聲。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自己太幸福了,反倒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呀?」

  「我也說不清,可能怕有一天會失去你吧,真的說不清。」

  最後一夜

  我與笑妃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完全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我的神經。我已經習慣了她的微笑、氣息、聲音,以及她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她出去一小會兒,哪怕是去超市為我買些我愛吃的食品,我也會坐立不安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焦急地等待著她把鑰匙插入鎖孔的響聲。那時我的心才會安頓下來。而她的一聲「我回來了」總能使我們的家立刻充盈著無盡的活力。

  我們誰也離不開誰了。

  那段時間,我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與那些曾經在我身邊的人過多地接觸了。我和笑妃把時間安排得很滿,我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擠進我們的空間。

  也許這正是愛得太深的緣故吧?

  我們每隔一周,便在禮拜天的時候去老人院看望那些無依無靠的老人們,給他們送罐頭、水果、飲品等等吃的喝的東西。我們會用一整天的時間陪伴他們,盡量使他們度過一個快樂的禮拜天。

  每到初一、十五時,我便領著笑妃到一些沒有人認識我的寺廟中去拜佛。

  到了我必須去弘法的日子,笑妃就默默地跟在我的後面。不論在什麼地方,不論那裡的條件如何,一直生活在優裕環境中的她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怨。

  我只要一出家門,她就會為我準備好一切,上衣、褲子、鞋,都為我收拾得平平整整,一塵不染。而我一進家門,吃的、喝的、用的、換洗的衣物,包括洗漱用的水都仔仔細細地為我準備妥當。

  為了我的身體能夠得到更好的休息,她為我制訂了嚴格的作息時間。有時,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就替我按摩,汗水一滴滴地落到我的肩上、背上,同時也落到我的心裡。她聽說足底按摩能提高人的睡眠質量,並且有益於身體健康,她便常常跪在我的腳前,很有耐心地按摩我的雙腳,有時在她按摩的過程中,我就睡過去了。

  那樣的夜晚,我總是睡得很香。

  自從和我在一起,笑妃就很少去她的工作室了。偶爾去一次,也要給我打很多次電話。

  我一個人在家,她很不放心,一會兒來電話問:「飯菜可口嗎?」一會兒再來電話問:「吃沒吃水果呀?別忘吃啊!」一會兒又來電話問:「晚上想吃什麼呀,你先想,想好了一會兒我再給你打電話。」

  一般情況下,她即便去工作室,也用不上幾個小時就急著回來。一進門就直接撲入我懷裡,有時甚至連鞋都忘了換。

  後來,她工作室的工作就漸漸荒廢了,她也幾乎不怎麼去了。

  而我也逐漸地很少去料理我的基金會,因此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為了愛,我與笑妃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但我們從未有過一句互相抱怨的話。

  這樣一來,一些人便對我與笑妃之間的關係開始產生了種種疑惑和猜測。一時間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面對外界的重重壓力,我們仍然沉浸在愛的幸福之中。

  然而,我也漸漸地生出了惶惑之感。

  在夜裡,看著笑妃那可愛的睡態,我有時會想,我們愛得這麼深,要是真有分手那一天,她能承受得住嗎?可我能永遠屬於她一個人嗎?我的使命和我的責任怎麼會允許我這樣一天天地沉湎於愛情中呢?

  我清楚自己的未來,我的未來正在等待著我去為弘揚佛法獻出我的全部精力。可什麼時候才是我的未來呢?明天不也是未來嗎?那麼我明天就可以義無反顧地離開笑妃嗎?不,我絕不能那麼做,那樣對待她太過殘忍了。

  可這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自那時起,內心的痛苦便時不時地折磨著我。隨著時光的流逝,我開始逐漸進入了在痛苦中掙扎的狀態。

  這一切,我不能告訴笑妃,可我又能向誰述說?

  「你近來怎麼了?臉色怎麼越來越不好了?哪兒不舒服啊?」有一天,笑妃看到我的變化越來越大,實在忍不住了,才有些驚異地問我。

  戀愛中的人,都非常敏感。尤其是女人,她們觀察得更細,並且她們的感覺也異常靈敏,戀人的最細微的變化也逃不出她們的視線。

  我只能若無其事地對她說:「有點不舒服,放心吧,很快就會過去的。」

  我不想讓笑妃幫我承受我自己的內心壓力。

  在法護大師的《劍輪修心法》中有這樣一頌:

  放下追求一己之樂的衝動,

  給予他人更多的歡樂,

  即使眾叛親離,

  也要責備自私,承擔責任。

  我雖然不至於「眾叛親離」,但「要責備自私,承擔責任」才是我應該具備的生活態度。

  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實際上都是冥冥中注定要發生的。

  一個男子恰巧在那時出現了。他像一根導火索,引發了事態的變化。想來這也是注定的吧。

  在那段時間,我認識了一個在某信託基金負責的男子。他年輕、魁梧,認識後,我一直把他當成一個單純的朋友。可不久,我發現他在我面前的表現非常怪異。有一天,他竟說出了令我大吃一驚的話——他說他已經愛上了我,如果我不答應他,他會瘋掉的。

  這簡直不可思議,我還從來沒接觸過這種事情。我由驚駭轉為不適。

  當他坦誠地向我表白這種感情後,我告訴他:「我拿你當做普通的朋友看待,想不到你竟會有這種念頭。你別再跟我說這些,我絕不會接受的。」

  他急得在我面前團團轉,忽然露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懇求、哀求、苦求集於一起的那種表情:「那好那好,我不要求別的,只求能讓我天天見到你,哪怕離得很遠,能見到你就行……」

  我無法理解他這種心態,我也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漸漸疏遠他。我不再與他來往,不論他做出多少努力,我都盡量迴避他。可我萬沒想到,他竟然用一些令人很不舒服的手段,在我和笑妃之間製造了很大的麻煩。

  我與笑妃的愛情,當然是誰也無法離間的。但那個男子卻不斷地向笑妃的母親施加影響,將我與笑妃之間的年齡差異、地域差異等等所謂的不和諧因素一再地向她母親提起。

  自此,很多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與笑妃在一起這麼久,有時她也談起她的媽媽。她曾告訴過我,她媽媽挺希望笑妃嫁給那個富翁的獨生子。一是這樣一來笑妃會有一個很好的歸宿,再就是媽媽挺喜歡她那個未婚夫。

  笑妃已經決定與我永不分離,因此她並不想隱瞞自己的任何私事。處在熱戀中,如同談論一件其他任何事情一樣,一方在不經意間說著,另一方在不經意中聽著,都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裡。但現在,這件事情因為那個男子的參與,突然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

  我相信笑妃,對我們的愛情也很有把握,我知道她是不會被外部力量干擾的。可面對親情,面對媽媽的不斷催逼,笑妃的情緒不可能不受影響。

  每次她從媽媽那邊一回來,不用我問,她便把她媽媽勸說她離開我的情景向我描述一番。她有意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輕鬆地說著,而我明白,她表面顯得越是輕鬆,內心就越是不輕鬆。

  她媽媽從關愛自己女兒的角度出發,是可以理解的。想到女兒比我年齡大,更主要的是想到女兒也許會隨我去西藏受苦,她也只能苦苦哀求自己的女兒盡早回頭,甚至想用很多軟硬兼施的辦法將我們拆散。當媽媽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笑妃面對媽媽的痛苦,臉上的笑容漸漸少了。

  「就是天塌下來我也不會離開你的。」她與媽媽談完後,每次回來都會這麼對我說。

  為了我,笑妃開始避免和媽媽的正面接觸。她甘願放棄一切地每天陪著我,生怕一眼沒照顧到,我就會消失。我勸她要理智一些,正面對待她媽媽的苦心,要經常與老人溝通,實在不行,我們可以一起去與她媽媽面對面地談談。

  她聽我這麼一勸,更害怕了:「別,你不要去,我怕媽媽一激動會讓你難堪的。說實話,我怕你到時候真的答應她……那、那我該怎麼辦呀?」

  我撫摸著她的頭,不無傷感地對她說:「你的媽媽,不也該是我的媽媽嗎?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我當然高興了,應該感激她才對呀,幹嗎要躲著這麼善良的老人呢?」

  笑妃看著我,搖著頭,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鼻子,半嗔怪半疼愛地說:「你呀,真是什麼事都替別人著想!也正是因為你這樣,我就更不希望你們再見面了。到時候,說不定我媽媽會真的讓你娶我呢,那你可就更為難了。」

  我一聽,倒有些糊塗了——「再見面」?難道我和她媽媽見過面?

  「你是說我們已經見過了?什麼時候?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

  「告訴你吧,其實啊,在我沒見到你之前,就有人向我誇獎過你,說你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在我們這代人中幾乎再也見不到像你這樣的人了;還說你長得如何如何帥,口才如何如何好,學識如何如何淵博;還說呀,你注定是女孩子們崇拜的偶像;並且還告訴我:『你要是看到他呀,說不定怎麼喜歡呢,不信你去試試,真是少見的一表人才呀!』當時我就問:『這人什麼來歷呀?』那個人便很嚴肅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我:『轉——世——活——佛。你懂嗎?』我那天去聽你的講座,與那個人的介紹也有很大關係。」

  我似乎聽懂了,但還是好奇地問:「你說的那個人是誰呀?」

  笑妃把嘴一抿:「你猜。」

  「你是說是你媽媽?」

  「對呀。」

  「她什麼時候見到我的呢?」

  「見過你的人多了。我媽媽雖然不是佛教徒,可她確實聽過你講法。也許是因為她好奇才偶然去聽一次的,我也沒仔細問過她。反正你給她的印象很特別。」

  「你是說我給她的印象特別好?」

  「那肯定的了,要不她怎麼跟我說起你呢?」

  「那我就不明白了,她為什麼還反對我們在一起呢?」

  「別忘了,我媽可是世俗中的女人,她得為我後半生著想啊。其實我也挺心疼我媽的,她這不都是為我好嗎?可你說,她說讓咱們分手咱們就能分手?真是的,也不知道她們那代人是怎麼想的。我跟我媽說了,除非我死,別想讓我和你分手。」

  我完全聽明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告訴她,用不著再隱瞞什麼了,可以用我們家的電話和她媽媽聯繫,讓她放心,我們在一起很好,不像別人傳說的那麼複雜。

  後來,我一次次聽到笑妃在電話裡和她媽媽爭辯的聲音,有時電話中還傳來她媽媽的哭泣聲。

  笑妃是個很孝順的女孩,我眼見著她在痛苦中掙扎,我的心也很痛。我不知該用什麼話去安慰她,我只知道,我正是她們母女倆痛苦的根源。

  有一天,笑妃和她媽媽在電話裡只說了幾句,就哭了。我當時正倚在她的旁邊,便一下子坐了起來:「怎麼了?」

  笑妃急忙朝我又搖頭又擺手,好像怕我的聲音傳到電話裡去,而她媽媽的聲音卻越來越大,如同故意讓我聽見。

  「媽媽求求你了,你們再不分開,媽媽會死給你看的。」接著便是嗚嗚的哭聲。

  笑妃的眼淚也成串成串地掉下來。

  我心如刀絞。

  放下電話後,笑妃呆呆地站在那兒,神情淒楚。我想起她往昔的那種快樂、滿足的神情,不由得悲從中來。這不都是因為我嗎?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開始萌生了離開她的想法。

  我要忍著無法言說的悲傷離開她。為了不傷害她,為了不傷害她與媽媽之間的親情,為了她真的如她媽媽所願,能在塵世生活中有一個好的歸宿。

  我當然不忍心離開她,不忍心離開這個可愛的女孩。可一想到她為了我們的愛所付出的犧牲,我又怎能忍心讓她再繼續痛苦下去呢?

我變得一天比一天沉默了。而我的心,卻經受著一團烈焰的焚烤。

  我是一個活佛,或許這個稱謂讓無數人羨慕不已,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所付出的沉痛代價也是很多人都無法想像的。

  有時候我是一個享盡愛的甜蜜的普通男人,一個時尚的、幽默的、帶有與生俱來的神秘色彩的青春偶像,在人群中備受青年男女的矚目;有時我又是一個神態平和慈善、身著袈裟、為萬千弟子開示灌頂的轉世活佛。不知內裡的人,常常會說:「這樣的人,真是不枉活一世啊。」但如果他們能夠一個人置身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承擔著兩個世界同時賦予他的雙重責任,並且這兩種責任之間又有著巨大的矛盾與衝突,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勇氣說一聲:「沒問題,我敢擔當。」

  說句心裡話,很多問題,不是誰都能夠擔當得起的。

  所以說,人活著,必須要認清自己。

  在別人眼裡,我很幸福,我自己也感覺到自己很幸福。但我絕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而讓別人受到傷害。我無意於檢討自己的愛情,愛就是愛,愛情本身並沒有錯。但如果在愛情中使對方遭受痛苦的折磨,那麼,我無論感到自己如何幸福,也必須忍痛割愛。即使不從宗教的角度來考慮,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來說,這也應該是必不可少的悲憫情懷。

  我做出離開笑妃的決定,正是因為愛她而不想傷害她,沒別的意思。

  而令我想像不到的是,我所做出的這個決定,竟然會產生那麼嚴重的後果,也可以說是致命的後果。今天想來,我仍然心有餘悸,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當我做出了那個決定時,正趕上我在新加坡的簽證剛剛到期,我想這是天意吧,便迅速地做好了一切準備。

  就要離開新加坡了,為了笑妃,我想這次的離開,也許是永遠的離開。

  那些天,我頻繁地出入家門,卻總是拒絕笑妃的跟隨。她不理解地問:「你怎麼忽然忙起來了,東跑西跑的,怎麼不讓我一起去呢?」

  我一直告訴她:「處理一些雜事,很快就回來。」

  直到離別的頭一天上午,我才平靜地對她說:「簽證到期了,我得走了。」

  笑妃從床上一躍而起:「簽證到期了?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只顧……唉,我怎麼會把這事兒忘了呢!你別急,我想辦法。」

  我強忍著徹骨的傷感,仍然平靜地說:「算了,我這些天已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下午我還得出去一趟,晚上我盡量早點回來。」沒等她反應過來,我已經迅速走出了家門。

  那天晚上,我在外面和一個朋友待了很久才回去。

  我一進門,發現笑妃正摟著抱枕斜倚在床頭,桌上整齊地擺著飯菜。她看我回來了,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撲入我的懷中,也沒有滿臉興奮地為我換鞋換衣,只是很平靜地說了聲:「回來了。」便去廚房給我盛了一碗湯。

  「別忙了,我吃過了,人太多,好不容易才等到散席。」

  笑妃便收拾桌上的那些飯菜,她低頭用毛巾擦著桌子,一遍一遍地擦;桌子已經乾乾淨淨的了,她還是低著頭緩緩地擦著。

  「是最後的晚餐吧?」她低聲地問。

  我的心立刻被她的這句話揪住了。

  「他們聽說我的簽證到期了,臨別聚一聚,沒什麼。」

  我說著便走到她的身後,攥住她正在擦拭桌子的手,然後把她扳過身來。

  我這才看到,她的眼睛有些紅腫,一定是哭了很長時間。

  「你下午在家做什麼了?」我心疼地問。

  她低垂著眼簾,輕聲說:「沒幹什麼呀,你不是要早點回來嗎?等你唄。」

  「你媽媽又勸你了?」我想她一定是因為媽媽才哭成這樣的。

  「我媽媽下午沒給我打電話。」

  「那你眼睛怎麼……」

  她長長地「唉」了一聲,掰開了我的手。

  我開始收拾行李。在我收拾行李的過程中,笑妃一直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我,一點忙也不幫。當我四處翻找明天準備換穿的那件內衣時,她仍然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這種現象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平時,她總是很細心,我的每一個微小的舉動都會扯動她的心,她甚至能在瞬間判斷出我有什麼需要。比如,有時我剛想要吃一個蘋果,還沒等我開口,她竟然從桌上多種水果中挑出一隻蘋果給我;有時候,我的車鑰匙或其他一些小東西一時找不到,她會像變戲法似的馬上把它們交給我。

  在日常生活中,事無鉅細,她做得總是那麼周到,任何瑣事都不用我去想。可現在,我翻箱倒櫃地折騰著,她卻袖手旁觀,就那麼坐在那裡,平靜得讓我都不敢相信。

  「你怎麼了?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呀?明天我可就要走了。」我忍不住問她。

  「我知道你要走了。」

  「那你這是幹什麼呀,有什麼話該說就說吧,你可從來沒有這樣過呀!」

  她也不答話,從沙發上站起來。我以為她要朝我走過來,便放下手中的東西,也朝她走去。可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去了衛生間。

  我想,等一會兒我會把一切都向她說清楚。我要告訴她,我愛她,我會永遠地愛著她。可為了不使她受到不必要的傷害,我必須離開新加坡。至於以後怎麼辦,那就只能看我們的因緣到底如何了。當時我相信,笑妃應該理解我的苦衷,雖然她暫時會很痛苦,但畢竟是暫時的。我們或許還有希望,假如我們的緣分沒有盡的話。

  我還要告訴她,即使我們還有希望,也最好不要等我,我這個人是不適合被她等待的人。這是命定的,我們誰都無能為力。我還要感謝她這些年來對我那份真誠的愛,我要把她裝在心裡,海角天涯,淒風苦雨,也淡化不了我對她的懷念。然後,我又想好了很多勸導她的話,我想我的話不會對她一點作用也沒有的。我相信她,我也相信自己。

  笑妃在衛生間待了那麼久仍然沒有出來。我覺得不對勁兒,剛要喊她,她卻出來了。

  我繼續整理行李,以此掩飾內心不安的情緒,甚至有點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但我還是停了停,對她說:「笑妃,你聽我說……」

  我正準備對她說出我所要說的一切,她卻只是平靜地低聲說了一句「晚安」,便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沒有平時愛意綿綿的晚安吻,也沒有平時睡前甜蜜蜜的催促,一種冷淡的氣氛瀰漫在整個房間。

  我注意到,笑妃在說那句「晚安」的時候,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的心空落落的。

  笑妃不聽我的任何解釋,而我明天就要走了,我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情況。

  我木木地站在那裡。

  笑妃肯定已經躺下了,我現在馬上過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唉,她還從來沒有和我賭過這麼大的氣。讓她先睡吧,或許明天早上一覺醒來,她就會想開的。

  我又重新收拾我的行李。一邊收拾一邊想,但願這是一場彼此心照不宣的結局。如果真要是談起來,兩個人難免悲悲切切的,還真不如這樣既簡單又默契。

  其實我剛才在她說那句「晚安」之前的一瞬間,非常擔心。我怕她說出什麼挽留我的話,若是她輕輕地說一句:「別走了。」我可能真的就不想走了,或者說我可能會徹底放棄眼下的決定而與她從長計議,想出一些讓雙方都滿意的辦法。

  現在好了,就這樣吧。

  想到這兒,我輕鬆了許多,看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笑妃一定早就睡著了吧?她那令人憐愛的睡姿又重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就像一種習慣那樣,每天我都有意比她睡得晚,只等她睡著了,我久久地欣賞完她那可愛的睡姿,自己才會心滿意足地睡下。

  有一次,笑妃竟然被我盯醒了,她嬌嗔道:「看什麼呀,別把眼睛累壞了,睡吧。」

  我告訴她:「累不壞,這是為了美化我的眼睛。」

  那真是一個美麗的習慣。想到這些,我就躡手躡腳地去看她。

  房間裡靜悄悄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月色透過窗簾在床上留下破碎的光影。一條條、一格格、一塊塊的光影將那張床幻化成另一種迷迷離離的世界,讓人感到這種世界的存在只不過是為更加醒目也更加朦朧的另一種世界提供一個鋪墊,提供一種任何人都無法把握的可能性。

  尤其是當氣窗中透進來的一縷縷晚風搖動著窗台上的花影時,微微晃動的枝枝朵朵,便會在固定的範圍內無意間創造著某種半睡半醒、半實半虛、半幽玄半清朗的境界。

  我在這個房間裡已經住了很長時間,卻頭一次產生這種莫名奇妙的感覺。

  我本來就放得很輕的腳步,現在幾乎到了每一步都猶豫著不敢放下的程度。

  我的腿在發軟,渾身也毫無理由地冒著虛汗。

  直覺告訴我:出事了,大事。

  我湊近笑妃的身邊,她的睡姿依然那麼可愛。

  兩條修長的腿還像平時那樣蜷曲著,上半身還是朝著我那邊探著,雙手依然搭在我的枕頭上。她的臉也還是那麼略向下傾地用右頰抵住枕頭和自己的肩頭,彎彎的眉峰下那兩叢濃密的睫毛依稀可見。斑駁的月色中,她似乎比燈光下更美……

  一種縹緲之美。

  我悄悄地用手拄著床沿,再緩緩地坐到她的身邊,低頭看著她的臉。

  這是最後一夜了,我心裡說。

  忽然,我看到她的嘴角與枕頭之間有一堆白色的東西。

  當時,我根本無暇去想那是什麼東西,只是下意識地用食指尖輕輕去沾了一下。這一沾不要緊,我的心一下子就縮成了一團——那是從她的口中流出的白沫。

  我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啊」的一聲跳了起來。

  「笑妃!笑妃!笑——妃!」我不由得喊了起來。

  笑妃躺在那裡,一絲動靜也沒有。

  我急忙打開燈,又跑到她的跟前,抱著她、喊著她,可她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但在燈光下,我看到她的眉頭已經皺成V形,她搭在我枕頭上的手已經攥得緊緊的了。我看到她手中攥著一團紙,但我根本顧不了那麼多。我當時只是一個勁地想:完了!完了!

  笑妃呀我的笑妃……

  我在臨近崩潰的邊緣,忽然猛醒過來,迅速把她抱在懷裡,一邊喊著「笑妃笑妃」一邊衝向樓下。

  ……

  我不知道是如何把笑妃放進車裡的,我也記不得自己是如何把車子發動的。等我意識到我已把車子開到了空曠的大街上,才明白自己要幹什麼:去醫院。醫院!醫院!

  可我從未去過醫院,我也不知道附近哪兒有醫院。我只能朝著一個方向飛速狂奔,好像有一個嚮導在引著我向那個方向箭一般地射去。

  我瞪大眼睛使勁地看著,眼睛卻模模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手抖得厲害,車子像醉漢一樣在大街上橫衝直撞。好在街上已沒有行人。那時我痛恨自己怎麼把車子開到了這麼一條街上。

  一路狂奔。那輛車和我一樣,也處在某種極點上。

  一片空白中,不知是什麼時候,也不知在什麼地方,我的車終於闖進了一家醫院。

  那一刻,我肯定哭了,只不過自己渾然不覺罷了。

  我想,這一定是佛祖在引領著我,佑護著我,給我們這對真心相愛的人留下了最後一線希望。

  笑妃被醫護人員推進了搶救室。

  這時,我的身體像散了架一樣,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我只能靠在搶救室外面的牆上,才不至於倒下。而我在心裡仍然不住地喊:「為什麼呀,笑妃?你這是為什麼呀?你連我的話還沒聽完就這麼一了百了了,難道你就脆弱到這種地步嗎?笑妃,我愛你,永遠地愛你,看在這場愛的情分上,你也應該活下來呀!笑妃,求求你,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死亡太簡單了,死亡不配做愛的句號。笑妃,我們的愛沒有句號,活下來,笑妃你必須活著呀……」

  我已經精疲力竭,卻依然咬牙挺著。背靠著牆,挺著,盯著,牢牢地盯著搶救室的門。

  笑妃,等等我,你不能就這麼走了……

  終曲

  搶救室的門開了。

  主治醫生將我領到他的接待室。這是一位華人醫生,一口流利的中文令我感到異常新切,我繃得緊緊的神經在他說出結果的一剎那放鬆了不少。

  「再晚送三分鐘,這女孩就沒救了。」他說得很肯定。

  這就是說,笑妃有救了。

  我望著醫生的那張過於嚴肅的臉,內心激動不已。但我卻非得讓他說出笑妃確實已經搶救過來了,我才能真正踏實下來。我便小心翼翼地問:「您的意思是說,她已經得救了,是吧?」

  他看了我片刻,點點頭說:「不出意外的話,基本沒問題了。不過……」

  他話鋒一轉,問道:「能告訴我她這是為什麼嗎?」

  醫生既然想要瞭解這種純屬於個人隱私的事情,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告訴他,因為我要離開新加坡……

  醫生擺手不讓我再往下說了:「我明白了。不過你可要記住啊,我剛才說的『意外』,就是她不能再受刺激了,因為她現在情緒很不穩,短期內很容易再做出這種舉動。」

  「那您說我該怎麼辦呢?」我又有些擔心起來。

  醫生很果斷地說:「你千萬不能離開她,起碼目前不能。」

  這時,醫生從白大褂的衣兜裡掏出一團紙:「差點忘了,這是她來時手裡一直攥著的東西,差不多快甦醒的時候,她的手才張開……我想,還是交給你吧。」

  對呀,我記得當時她的手裡確實攥著一團紙,可那時太緊張,只顧救命了,哪還顧得上別的什麼呀。

  我接過那團被攥得硬硬的紙,一點一點地展開。原來竟是笑妃的遺書!

  皺巴巴的一大張稿紙的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我把它重新疊起來,揣入懷中,向那位華人醫生表示了謝意後,便走出了他的接待室。

  我來到醫院後院的花池邊,坐在樹蔭下的一張長椅上。四周很靜,只有鳥兒偶爾叫兩聲。

  我掏出了那封遺書。

  你是我的愛人,永遠的愛人。我不想說「永別」這兩個字,但我們真的要永別了。

  回想我們從相識、相戀到你今天決定離開我,我們整整愛了三年。我已經很滿足了,真的。當你明天臨走之前發現我已告別了人世時,請你迅速離開,你不要管,一切你都不要管,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只希望你把我忘掉,然後你走開,就像一個不知情者一樣走開。聽我這最後一次勸告,這樣我的靈魂才能安靜下來。

  我現在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所以這樣懇求你,我懇求你不要因為我而給自己增添俗世中的種種麻煩。

  我知道你遲早會離開我的,但我從來都不敢想。想不到事情來得這麼快,你突然要走,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你不該呀。

  我想了一下午,邊想邊哭。

  想來想去,我真的沒有絲毫對不住你的地方。我把自己全部的愛都獻給了你,而你卻不需要了。

  你要棄我而去了。

  但我仍然在尋找為你開脫的理由。

  的確有很多理由。

  那個男人的介入、我媽媽的催逼、簽證的到期、你的佛法事業等等,都是你離開我的理由。我甚至把我們的年齡差別、身份差別,也當成了理由。

  後來我想,最大的理由是你怕我陷入進退兩難的痛苦之中。可你知道嗎,你這一走,對我來說,將意味著什麼?

  我曾說過,除非我死了,否則我無法離開你。

  我無法不愛你。

  與你相愛的時間越長,越感到你的與眾不同。你具備普通人的所有優點:真誠、善良、寬容、英俊瀟灑,同時你身上又有著普通人所沒有的某種神秘的東西,那種東西用任何語言都難以表達。我們相愛這麼久了,那種神秘色彩依然那麼濃,這一定與你是轉世活佛有著必然的聯繫吧?

  我深深地愛著你,勝過愛我的生命。

  最近一段時間,看到媽媽為了我們倆的事那麼痛苦,我心情也很不好,我在親情與愛情之間無法選擇。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自從媽媽對我說如果我們不分開,她就不想再活下去的時候,我的心就開始亂了。你可能也發現了,我連強顏歡笑的情緒都沒有了。我從小就是一個很聽媽媽話的孩子,現在讓她這麼痛苦,而我卻毫無辦法,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心情能好嗎?

  我一直想把內心的煩惱告訴你,但我卻忍了下來。我怕一旦說了,會給你增加煩惱。其實從前一段時間開始,我就發現了你也同樣處在痛苦和惶惑之中。我今天才知道,你是因為去留的選擇而痛苦。你不對我說的原因和我不對你說的原因可能是一樣的吧?

  你為我們的愛情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我心裡非常清楚。你疏遠了那麼多身邊的人,很少去料理你基金會裡的事務,承受著種種謠言和外界施加給你的重重壓力,這些都是因為我們愛得難捨難分。

  相愛的人,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現在和當初一樣,我似乎與你剛剛相戀,真正的愛情是永遠新鮮的。

  我不知你是從什麼時候起想到要離開我的,我想你的決定不會是今天才產生的吧?你一定早就知道簽證快要到期了,卻趁著我忙於應付媽媽的事而故意不提醒我,直到今天才告訴我。這是我無法忍受的。

  你為什麼不事先和我商量呢?

  今天你說你要走的時候,我多麼想挽留你呀,我多想對你說:「別走,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會死的。」但我還沒有說,你就匆匆出門了。此時想來,還是不說的好。我如果真的把你留住了,你也絕不會像從前那樣輕鬆自在了,你會處於更多的矛盾和苦惱之中。我不忍心看到你那樣。

  但我捨不得你。你離開了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會等到晚上你回來的,我要見上你最後一面。

  永別了,我的愛人,忘掉我吧。

  看完這封遺書,我的淚水已經打濕了多半張紙。

  我向病房跑去。

  脫離了危險的笑妃,正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護士說,她很快就會醒來的。我坐在她的身邊,注視著她略顯蒼白的面孔,心痛得快要擰成了一團。

  因為我,她躺在了這張病床上;因為我,她遭受了這致命的危險和極端的痛苦。那一刻,自責、內疚、悔恨險些將我擊垮。如果我把我要走的決定提前一些日子告訴她,然後再耐心地勸導她,她也許不會做出這種舉動的。

  笑妃睜開了眼睛。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朝她身邊拉我。我怕她累著,就急忙向她身邊靠了靠。

  她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你還要離開我嗎?」

  想到醫生對我的告誡,我即使遲早要離開她,但現在這種情況,也不能和她商討這件事。

  我用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對她說:「我不離開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的眼中含滿了淚水。

  從那時起,我便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放棄了,天天陪護著她。出院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敢向她提及我要離開她的事。

  後來,正好香港那邊催我去處理一些事情,我便對她說:「香港那邊有些事情需要我去處理,我還真得去,你同意嗎?」

  笑妃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裡聚集著不捨、愛戀、猶豫和無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很鄭重地對我說:「好吧,你可以去,但你一定要盡快回來。」

  我答應了她,並且反覆叮囑她,在我不在家的時候,不要想一些令自己煩惱的事情,不許再做那種傻事了。

  笑妃卻說了一句令我依然有些緊張的話:「那就看你的了。」

  那些日子只顧照看笑妃了,竟忘了續簽簽證的事。我在過境時遇到了很大的麻煩,由於程序的要求,我只好又用了一段時日來解決簽證的問題。多虧朋友們的幫忙,這個問題總算順利解決了。

  在辦理簽證的過程中,使我有機會親眼目睹了掙扎在另一種生存狀態中的人群。他們艱辛貧困,衣衫襤褸。這些人中,有因非法居留而被扣押的人,有緬甸、柬埔寨等地來的偷渡客,還有一些不幸的難民。這些人為了生存而東躲西藏,那種絕望的表情令人心酸。

  看到這些人,我更加意識到自己所肩負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責任,我必須把全部的精力和熱情傾注在弘揚佛法的事業中,為盡早地幫助眾生擺脫人生的苦難而盡到自己應盡的義務。我感謝這次簽證過程,讓我看到了生活中更加真實的一面。

  在世俗眼裡,像我這樣既有相愛的美女、優越的環境,又有堅定的精神追求,這種生活應該是很幸福的了。然而,誰能想到我內心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呢?

  若是一味地沉迷於狹隘的個人幸福之中,那麼我還會是我嗎?還會是那個發誓要獻身於佛教事業的盛噶仁波切嗎?

  我的痛苦來自於我越發清醒的意識。

  我意識到愛情中的迷惑和慾望,我更意識到我與笑妃再這樣繼續下去將會給她造成難以預料的傷害,因為我已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到愛情中了。

  而她的親人——那位被女兒的癡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母親,她的哭聲、她的哀求,常常迴響在我的耳邊。我不敢想像如果她看到女兒險些為愛情而失去生命,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

  一想到因為這場愛情,母女兩人都產生過死的念頭,我就不寒而慄。

  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我必須離開笑妃。

  但為了不刺痛笑妃,我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她適應我的離開。

  適應,很重要。

  那麼如何讓她適應呢?看起來也只有一個辦法是最穩妥的了,那就是延長每次離開的時間。

  漸漸地離開。

  我要一次比一次長地離開,直到最後的離開。

  最後的離開是徹底的離開嗎?我不去想。

  我不忍心去那麼想。

  離別的序幕拉開了。

  我踏上了開往香港的飛機。

  我已經答應笑妃,我會回來的。但我心裡清楚,這就是離別的開始。

  這種離別雖然是暫時的,卻是我們徹底分手的第一步。我不知道還有多少類似的步驟需要完成,可我知道每一步我都會走得很痛。

  沒辦法,為了減輕笑妃的痛,我必須忍受鈍刀割肉般的痛。

  這種痛,我在臨行前就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

  那天,笑妃執意要去機場送我,我告訴她,那樣會很傷感的。我第一次離開新加坡時的那種傷感至今仍有餘波,那種感覺是不應該再重複的。

  「那次和這次不一樣。」笑妃偎在我懷裡說。

  我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看著她。嘴、鼻子、眼睛……我要把這個我深愛著的女孩裝入我的心中帶走。我偶爾伏在她的脖頸上聞著她的香氣,這種香氣將瀰漫在我的整個生命裡。

  我盡量平靜地對她說:「你別去送我,我怕我到時候改變主意,那可就誤了大事了。以後我可能要經常來來去去的,你得習慣這種生活了。」

  笑妃從我的懷中抬起頭來:「好吧,聽你的,那你得早點回來呀。」

  笑妃終於開始了她的「適應」階段。

  她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那張紙上開列著我要隨身攜帶的所有東西。這時,她像一個老師考問學生那樣,左手拿著紙,右手握著筆,一項一項地向我發問,生怕我遺漏任何所需要的東西,甚至連用來別住票據的曲別針都不放過。

  「再想想,還需要帶什麼,你也幫我想想啊,別總盯著我看,不是很快就回來嗎?你再這樣,我可就不讓你走了。」她推了我一把,假裝嗔怪地說。

  我的眼睛卻還是離不開她。

  我想,儘管我們遲早要分手,但在我的心裡,她將永遠佔據著一席之地。她像明媚的春風,拂動著我的縷縷情思,歲月再怎麼流逝,也絕不會沖淡這種美妙的感覺。

  那次離開後,我在香港待的時間比預期要稍長一些。

  等我回到新加坡的時候,笑妃已經完全恢復了昔日的神采,自殺的陰影已被她見到我時的激情掃蕩一空。我在香港的時候,我們常常通電話,我們彼此之間微小的變化都會向對方匯報。可聲音是聲音,人是人,互相代替不了。

  我沒有預先通知她,我是突然打開家門進屋的,當時笑妃正在通電話。她一見到我,驚喜得用一隻手摀住了嘴。我指了指電話,她忙向對方說:「媽媽,我有事,先不說了。」

  她扔下話筒就瘋了似的跳到了我懷裡,兩腿懸空,雙手緊緊地摟住了我的脖子,在我的臉上一陣亂吻。

  「下來,快下來,讓我洗洗臉呀。」

  可沒用,我怎麼說都沒用,她還是賴在我懷裡就是不下來。

  我便把她抱到了沙發上。她一邊用臉頰在我的臉上蹭來蹭去,一邊埋怨我:「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我也好去接你呀,你看我這副樣子,一點準備都沒有。」

  我一看,她還穿著睡衣呢,頭髮也散散的沒怎麼梳。

  「你大白天的就這樣啊?」我逗著她。

  她兩手勾著我的脖子,瞪著我說:「你不在家,我連門都懶得出,天天等你電話。」

  她這樣不修飾,反倒更顯出了她天然的美質。我看到她的身體和精神恢復得這麼好,心裡也很高興,便對她說:「我是為了讓你驚喜才沒告訴你。好了,你看我這不回來了?我一看你精神這麼好,就放心了。」

  「那你還走嗎?」

  「過些日子再說吧。」

  「你怎麼忽然變得忙起來了?」

  「耽誤了那麼多事,總得趕一趕呀。」

  笑妃不再說什麼了,臉上那份激情漸被憂鬱所代替。

  我禁不住問她:「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啊?好好的怎麼不說話了?」

  她向沙發背上一靠,歎了口氣說:「我媽,總是不放心我……」

  我想起剛才她和她媽通電話的事,她媽媽一定依然在給她施加壓力。

  她把頭歪在我的肩上轉憂為喜地說:「你回來我就輕鬆了,只要有你,我什麼煩惱都沒了。」

  她想不到我心裡有多難受。

  後來,我一次次地離開新加坡,即使回來,也不像從前那樣天天與笑妃廝守。為了對她的愛,我有意逃避她,把內心的痛苦包得嚴嚴的。在別人眼裡,我又恢復了往昔的一切——我又回到了眾多的弟子中間,把大部分時間和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我的佛法事業中。

  我那時其實已經痛苦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我離不開笑妃,卻又不得不一次次地將自己放逐到人群中,而我在人群中又無時無刻不在想她。

  我告誡自己,再也不能連累她了,她已為我受到了一次重創。我要是繼續跟她在一起,她將受到不只一次而是長久的傷害。那樣做,我就太自私了。多虧我的信仰支撐著我,使我在不遺餘力地弘揚佛法中逐漸恢復了精神力量。

  當時,我的體重由於過度的勞累而急劇下降,可我已經認識到,自己又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在那個境界裡,我的本來面目更加清晰了:一個經過痛苦的烈焰冶煉過的普通人,一個衝破了層層迷霧的轉世活佛,這二者合成了一個真實的我。

  我,並未迷失方向。

  可愛的笑妃,卻仍然蒙在鼓裡。她不知道我決心已下,根本意識不到我正漸漸地離開她。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想著我,戀著我。她以為我僅僅是因為太忙才很少回到她的身邊,她從不怪我,只是不能忍受我的「失蹤」。

  曾經有一次,我的手機沒電了,到了晚上我回到住處,一看電話記錄,笑妃居然給我打了62次電話。我急忙給她回電話,她一聽到我的聲音,便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你去哪兒了?你知道人家有多著急嗎?我就怕你這樣,你明知道離開你我就活不下去,可你為什麼不接電話呀?再也別這樣了,求你了……」

  聽她這麼一說,我強忍著淚水輕聲勸她:「我怎麼會離開你呢?我現在太忙啊……」

  那時我們見面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但每次見面,笑妃都會像個小孩子遇到年節那樣快樂。她不停地圍著我轉來轉去,不錯眼珠地看著我,似乎要把我一下子吞進她的眼睛裡。

  「我真怕一眨眼睛你又飛了。」

  有一天,笑妃說完這句話時,我原本打算待一會兒就離開她的想法被那種難捨難分的情感所淹沒,便猛地抱住她:「我今天不走了,在家陪你。」

  笑妃每次見到我時的那種幸福的表情,都使我鑽心地疼痛。

  相視時,看到她喜悅的淚水簌簌地流下來,我的眼中也常常轉動著淚珠。她哪裡知道,我的淚水只代表著巨大的痛苦。

  我總在想,我要是能痛哭一場也許會變得輕鬆些吧?可我還是忍住了。我的體內有一種聲音命令我必須忍住,我不知道這種忍耐到底有多大的必要性,可我還是忍住了。看起來,治癒痛苦的唯一良藥,也只能是忍耐。

  在以後的歲月中,曾經有很多熟悉我那段經歷的朋友問我:「你為什麼要放棄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呢?」

  我只能微微一笑,從不作答。

  佛陀說:

  了知一切:

  如幻影,如浮雲城堡,

  如夢,如魅,

  沒有實質,只有能夠被看到的性質而已。

  了知一切:

  如懸掛在萬里晴空中的月亮,

  倒映在清澈的湖面,

  雖然月亮不曾來到湖面。

  了知一切:

  如音樂、天籟和哭泣中的回音,

  而回音中卻無旋律。

  了知一切:

  如魔術師變出

  馬、牛、車等的幻影,

  一切都不是它所呈現者。

  塵世中的一切都如夢如幻如泡影,包括愛情,包括愛情引發的謠言、懷疑、攻擊。所以,不論別人如何不理解我的情感經歷,我都會毫不在意的。

  用不著極力保護自己,也用不著把自己偽裝起來。明白了佛陀的話,就能如米拉日巴所說的那樣:「見空性,發悲心。」

  我愛笑妃,這是我無法避免的因緣。

  正因為我們經歷了那麼多的悲歡離合,我才對「感情」這個概念有了更深的理解。因緣就是因緣,不能用對與錯來衡量它。愛也同樣沒錯。

  我們相戀了三年,這是事實,如果我連這種事實都不能坦然地面對,我也就真的不配稱為「我」了。

  我不是一個真空裡的活佛,我不可能沒經歷過任何世事就能夠洞察一切。

  我在佛光的照耀下生存,同時我也在世俗間行走。首先我是一個普通人,經歷著普通人的人生感受,然後我才是一個活佛,我命中注定要在這二者之間進行痛苦的裂變。

  那片充滿信仰的高原上,早已驗證了我與生俱來的佛緣,這種天生的佛緣是經歷多少世事滄桑也不會改變的。我生命的走向只能朝著一個目標,我靈魂的去處也只有一個方向,我只管一路前行就是了。

  雖然通往佛界的路途曲曲彎彎,荊叢密佈,阻礙重重,但我認定了這條路,我就必須走下去。不論我擁有過什麼,還是放棄過什麼,不論我衣著時尚、深入愛情,或者在眾人面前弘揚佛法、宣講輪迴,其實我依然是我,依然是一個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的我。

  我離開笑妃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中,我漸行漸遠。我們雖然偶有聯繫,彼此問候一下,但我們都明白: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該過去的,也已經過去了。留給我們的,只有那段歲月刻在我們心中的痕跡。

  此時,我身在北京,想起笑妃,想起相戀時的那一幕幕情景,不禁生出世事無常的感慨。然而,正是前世的因果才使我們能夠在今生相遇,並且在淚水與歡笑中擁有了那段美好的歲月。

  唉,該滿足了。

  笑妃,我在人群中穿行時,不止一次地聽到你呼喚我的聲音。我知道那是我的幻覺,可我仍然忍不住尋找你的身影……

  現在,我又想起那首題為《偶然》的小詩,內心不覺為之一動。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這是一位詩人在數十年前寫的一首小詩。此刻,這首詩又重新喚醒了黑夜的大海——天,早已亮了。我看見水中的白雲正擁抱著大地,而大地上的水正沖洗著藍天……

  笑妃,這不是我的幻覺,這是我想對你說的另一種真實。

  你懂。

【書籍目錄】
第1頁:慈悲為佛道之本(代序) 第2頁:上成佛道,下化眾生(代序)
第3頁:法不孤起,必仗緣生(自序) 第4頁:上篇、我的人生 第一章、初涉人間路
第5頁:第二章、我是活佛 第6頁:第三章、西行歲月
第7頁:第四章、另一種人生 第8頁:下篇、心聲 第一章、原諒別人才能釋放自己
第9頁:第二章、業力無窮 第10頁:第三章、眾生皆有佛性
第11頁:第四章、給生命一個機會 第12頁:第五章、慈悲待自己
第13頁:第六章、信仰 第14頁:第七章、願望
第15頁:第八章、人性的弱點 第16頁:第九章、人性的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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