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質困乏的寺院生活
當年,大師辭母出家,事出突然,既沒有俗家拿錢置辦僧裝、恭賀落髮,也沒有親長拿錢準備素宴、供養師長。加上?紀小,還不會經懺薦亡,一絲一縷,一粥一
飯,都要仰賴常住(寺廟的團體)發落。古人形容經濟拮据為「阮囊羞澀」,他根本是「阮囊空空」。在《往事百語》書中他說了一個殘酷卻又活生生的故事:上山
後寫了一封信回家向母親報平安,卻擱了一年無法投遞,原因是連買一張郵票的錢都拿不出來。
他在棲霞寺的生活,可以用一貧如洗來形容。
穿的方面,衣服破了,襪子缺了,就撿拾往生者的衣服、襪子來縫補替代,因為不容易撿到相同顏色的襪子,記憶中,左腳右腳,總是顏色深淺不一。甚至連鞋底都磨穿了,也僅用硬紙墊補將就。
然從不向家人訴苦,遠在江都的母親、兄姐仍不免對他殷殷思念。母親幾番上山探視固不在話下,哥哥國華、弟弟國民也分別上山住過幾年,一方面幫寺裡打雜
做工,一方面就近關照兄弟。有一回姐姐素華聽說二弟鞋子穿爛了,急得不得了,不辭辛苦跑到五華里之外,去向一位出家尼師學做僧鞋。因為不知道確實尺寸,一
針一線縫了兩雙,一雙大一點,一雙小一點,央人捎去。多年之後才知道,大師見到寺裡另外兩個沙彌鞋子比他的還破,竟把姐姐做的鞋子送了他們一人一雙,自己
仍穿著爛鞋。
住的方面,百十個男眾擠一間通鋪寮房,高矮胖瘦肩挨著肩,?翻身都困難。早上起來,公用一桶水梳洗,在一人「二把半」(毛巾先打濕是第一把,擦完臉浸一下是第二把,擰乾算半把,毛巾當然永遠是黑黑污污的)之後,一桶水已成了黃泥湯,還要抬去沖廁所。
吃的方面,名副其實僧多粥少。他記得,當時的棲霞寺,一共有400多位來自十方的僧眾,每天早晚喝的粥接近「清清如水」,配粥的醃蘿蔔乾裡常有蛆蟲蠕
動。半個月才能吃到一餐干飯,還是摻著雜糧煮成的。過堂吃飯的時候,一面念供養咒,一面聞到面前的菜發出陣陣刺鼻臭味,只能閉著眼睛、屏住呼吸吞下去。一
碗湯清澈見底,拿來洗衣服也不會留下油漬。湯上常常漂浮著一層小蟲子,底下還沉澱著一些蝸牛、蚯蚓。所謂加菜就是吃豆腐渣,這些豆腐渣是客人吃剩餘的豆
腐,拿到外面暴曬。暴曬時,麻雀飛來分享,它們飽餐一頓之後,還不忘留下紀念品———糞便。
營養不良,衛生條件差,正在發育成長的孩子難免病痛,然而在那種環境中,連生病都是奢侈。有一次他染患膿瘡,全身臭穢無比,膿血粘著衣服,脫衣服時,撕肝裂膽,痛得就像剝層皮。
還有一次,他染患瘧疾,忽寒忽熱,交相煎迫,受盡苦楚。但幾百人集體生活、集體作息,病成這樣仍要隨眾參加早晚課。折騰了半個月,心想這回恐怕性命不保
了。消息終於傳入師父耳中,遣人送來半碗鹹菜,這半碗救命的鹹菜如同瓊漿玉液,救身也救心。星雲含著滿眶的熱淚吞了鹹菜,當下發願盡形壽將身心奉獻給佛
教,以報師恩。
如今參觀佛光山宗史館,眼尖的人會看到一隻缺角破碗中盛了半碗乾干皺皺的鹹菜,正靜靜訴說著這一段往事。當然,這半碗鹹菜非彼半碗鹹菜,但以象徵意義來說,希望佛光山的徒眾、信眾借此參悟歷史,參悟感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