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在紙上的圖章,不會傾訴衷腸。
請把信義的印戳,打在各自的心房。
——倉央嘉措詩歌
有人說,當最親密的人命運發生變故的時候,我們一定會有所感悟。其實未必,就如瑪吉阿米,當她情人的命運已經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時候,她根本毫無知覺,還在一邊喜滋滋地准備著招待阿旺嘉措的酒菜,一邊催促央吉去巴桑寺請他早點過來。
央吉領命而去,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就轉回來:“不知道為什么,寺院的大門關了。我進不去。”
瑪吉阿米嚇了一跳。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有心慌的感覺,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了。
此刻,阿旺嘉措在為他臨時布置的寢廳裏一樣坐立不安。最初的驚奇與興奮已經過去,只剩下了焦躁不安。明天就要走了,但是,瑪吉阿米居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此刻,她說不定正眼巴巴地和家人一起,等待他的光臨呢。
一想到這裏,他的心更像火燒了一樣難受。好容易等到桑結嘉措恭請他早點休息,並讓所有人都退下之後,他馬上推開房門,准備親自去找瑪吉阿米。但是,沒想到的是,剛推開門,馬上有不下五個僧人殷勤地趕過來:“佛爺有什么要求?”
“我要出去!”阿旺嘉措直接提出要求。
“這可不行,”僧人一臉為難,“堪布已經要求,絕對保證您的安全。現在,距離這裏方圓300米的地方都不允許人進入了。”
阿旺嘉措聽得目瞪口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末了,只有恨恨地重新關上房門。
只有咫尺的距離,可是,注定他們不能相見了。
我的活佛啊,我想我大約能夠理解你的感受。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要的不過是一小片土地,在那裏,我們可以和心愛的人一起平靜的生活,可是有一天,你被帶走了,帶到了天宮一樣富麗堂皇的地方,這裏都屬於你,這裏什么都有,可是,就是沒有心愛的人。
如果是那樣,再華美的地方又有什么用呢?在你眼裏,也如沙漠一樣荒涼。你,感覺是拋棄了,拋棄到了一個華美的沙漠之上。
這一夜,山風刮得格外猛烈。門外的大樹在狂風中仿佛發了瘧疾一樣,瑟瑟發抖。
“我的瑪吉阿米!”對著窗外,阿旺嘉措輕聲地喃喃自語。兩行熱淚止不住地流在了他清秀的臉龐上。
只有一晚,他就要離開這生活了4年的巴桑寺,去往雪域的心髒,布達拉宮,並成為那裏最大的王。這個想法讓阿旺嘉措一陣眩暈。很長時間,他都沒有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命運為什么這么奇怪,幾天之間,把人世間最痛苦的,最歡樂的情感一起放在他的心裏。
去拉薩,去布達拉宮!他不喜歡么?當然不是。去那裏是所有藏族人的願望。很多人甚至以身體為丈量,三步一叩,以這種最虔誠的方式踏上朝聖之路。阿旺嘉措也想過,等自己再學習兩年,最好帶上瑪吉阿米,和她一起步行去拉薩拜佛。
可是,命運給了他不同的路。他只能只身前往拉薩了。而且,以他做夢也沒有想過的方式,他將以最榮耀的方式啟程,一路上接受成千上萬人的朝拜,在虔誠的眼神中,走上最高的法座。因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六世達賴喇嘛。
可是,可是我的瑪吉阿米呢?從此之後,就要永遠分別了么?
哦,別哭,我的活佛,你可知道,當你流出眼淚的那一刻,仿佛是兩團烈火燒在了我的心上。即使在幾百年之後,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你的痛楚和無可奈何。
我知道,在這人世間,真的有許許多多,我們無法控制的悲傷和無奈。比如這分離。
如果你不是達賴喇嘛,而是其他教派的活佛,你或許可以有選擇明妃的機會。但是,格魯派絕對不可以。這個教派從創立之初,就以戒規清嚴著稱。達賴喇嘛是他們的教主,他當然更不能有男女情愛之染。如果想和愛人在一起,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脫下僧衣,還俗。但是,你能擅自脫下這僧衣么?絕對不能!你不能辜負整個雪域信眾的付托。一個活佛的還俗,會造成一個地區的信仰的缺失,更何況,你是這雪域最大的王。
有人曾經說過,宗教總是在最富裕或者最貧窮的地方發展得最為昌盛。直到今天,藏地對於佛教的忠誠與執著依然讓世界驚歎。
在那片土地,不管是國王,還是百姓,他們頑強地相信佛教中的每一個理論,並願意為了佛教付出自己的生命。
在佛經《勇士解脫之心寶》裏,有這樣一個真實的記載。公元11世紀,西藏經曆了一場朗達瑪滅佛的黑暗時期。在那段時期,一個叫郎達瑪的國王瘋狂打壓佛法,迫使所有寺院都改信苯教。堅持不改的僧人全部被殺害。一時間,西藏的佛法進入極其衰微的時刻。後來,一名僧人冒死刺殺了郎達瑪。從那之後,佛教才一點點地複蘇,然而,此時西藏的佛教發展已經相當緩慢,且各種教派都各持己見,關於佛教理論的分歧非常大,沒有一個可以正信的理論。那時候,在西藏阿裏地區的一個王叫智慧光,出於對佛法的虔誠以及對當時佛法衰微的憂慮,他就想到印度去請一位大德回來講法。為了籌集給這些大德們的供養,智慧光到處去尋找黃金,結果,不幸被一個異教徒的國王抓到。那國王要求,要用同智慧光身量相等的金子來交換。
為了贖回叔叔,他的侄兒菩提光費盡千辛萬苦,也籌到了許多黃金。於是,侄兒去看智慧光,要他不要著急。金子的數量馬上就夠了。
沒想到,智慧光說:我以為你只是個孩子,沒想到真厲害,這么快就籌到了這么多金子。不過,這些金子不要來贖我,一兩也不要給那個國王,你拿著這些金子,去印度,我聽說阿底峽尊長十分博學,我相信,他一定會給我們帶來正信。你要告訴他,智慧光為了應請他,舍棄了法身,只求他能夠來西藏講法。
菩提光流著眼淚回到了阿裏,到處尋找使者去印度請那位大德。當時,從阿裏到印度的路途十分遙遠且凶險,沒有人敢接下這個差事,還是一位僧人慨然答應了這個艱苦的任務,曆盡艱難,八年之後才終於見到了阿底峽尊長。
當尊長聽到這個曲折的故事,不禁也向西藏方向合掌慨歎:菩薩啊,這是一位大菩薩。
據說,阿底峽尊長也像自己的本尊護法,綠度母祈問去西藏的凶吉。綠度母回答,很好,就是會折你的壽命。
然而,尊長很快回答:如果能夠廣傳佛法,利益眾生,壽命又算什么呢?從那之後,阿底峽尊長來到西藏,傳法十幾年,最後在西藏聶唐圓寂。
這只不過是藏人在求法曆史中很小的一個故事。為了學佛,為了求法,這些成就者們真的可以拋棄一切。
在藏地,佛教不僅是民眾們的信仰,更是植根於他們生命中永不消失的靈魂。在這份信仰中,有一個最重要的信仰點,就是他們的上師。達賴喇嘛,是所有藏族人的上師,也是他們心目中的神。這樣一個人,哦,不能說是人,應該是,這樣一位佛,他能夠還俗么?即使連剛呀呀學語的孩子,也會對你搖頭。你若是還俗了,就毀掉了整個地區民眾的信仰。
這個道理,對於學經多年的你來說,比任何人都明白。你在任何一部經論裏,也找不到自己的去處,你改變不了你的命運。所以,我也只能在另一個時空之外,流著眼淚看著你哭,看著你不得不一步步地走上艱難的活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