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聽大師論道
南懷瑾大師說:“道家像藥店,不生病可以不去,生了病則非去不可。生病就好比變亂時期,要想撥亂反正,就非研究道家不可。道家思想,包括了兵家、縱橫家的思想,乃至天文、地理、醫藥等等無所不包,所以一個國家民族生病,非去這個藥店不可。”
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
南懷瑾說:要把握住造化之主,才能夠超然於物外,超出了萬物的范圍以外,所以莊子告訴我們“物化”的自在。那么,莊子同時在這個觀念裏頭也告訴我們,人也是萬物之一,人可以“自化”。如果明白了“具見”,見到了“道”的道理,我們人可以“自化”,我們這個有限的生命可以變化成無限的生命,有限的功能可以變化成無限的功能。
經典回放
選自莊子《天下篇》
【原文】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奇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
【譯文】道寂靜無聲而沒有形跡,變化萬端而沒有常規,它與生死相依,與天地並存,與神明同往!它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它包羅萬物,不知歸宿,古代的道術有屬於這方面的。莊周聽說道術就喜好它。他以悠遠的論說,廣大的言論,無拘無束的言辭,常放任而不偏執,不持一端之見。他認為天下沉濁,不能講嚴正的話,用無心之言來推衍,引用格言使人覺得真實,運用寓言來推廣道理。獨自和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視萬物,不拘泥是非,與世俗之人和睦相處。
大師釋疑
寂漠:寂靜無聲的意思。
謬悠:虛遠。
荒唐:廣大無邊。
恣縱:放縱。
卮言:無心之言。
曼衍:散漫流行,不拘常規。
重言:為人所重之言。這裏譯作格言。
寓言:寄寓他人他物的言論。
學道一得:做自己的精神主宰
莊子的道學,據說傳承於老子。他們都認為道無聲無形,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不知不覺地對萬物的生死榮枯變化發揮作用。但莊子講的道,跟老子似有不同。老子講的道,類於現在所講的自然規律,基本上是屬於唯物主義的。莊子所講的道,就多了一點神秘色彩,他基本上是屬於唯心主義的。後世的道家以老子為宗,卻走上了唯心的道路。事實上,他們如果把莊子奉為鼻祖,似乎更逼真一些。
當然,我們似無必要議論莊子是唯物還是唯心,他“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境界卻值得我們欣賞。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要做一個偉岸不群的世外高人,而是保持精神獨立,順應天地之道,在有為無為之間,順其自然,平和地看待萬事萬物,清不喜、濁不嫌,不去責備世間的是是非非,不怨天、不尤人,寵辱不驚,不受世俗左右,也不排斥世俗,以便能與大眾融洽地相處,身在紅塵之中,心遊天地之外。一個人達到了這種境界,他的心靈就獲得了大自由、大自在。
如何達到這種境界呢?其要點有四:
第一,以平等心態看待每一個人。中國有過數千年專制統治,人們習慣於用高低貴賤來看待人,都想做人上人,這就難免經常心態失衡。所以,教育家陶行知先生說:“不要做人上人,也不要做人下人,要做人中人。”只有把自己放在眾人平等的地位,才可能保持平和的心態。
但是,人處在社會上,財富地位不均衡,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如何能獲得平等的心態呢?
有人曾用農民洗紅薯來比喻人生際遇——在南方農村生活過的朋友大都見過洗紅薯的情景:將新挖的紅薯放在竹籮中,浸到水裏,左右搖晃,紅薯便不停地浮上來,又沉下去。
人生也是這樣啊!有時候,這撥人浮上來,那撥人沉下去;有時候,那撥人浮上來,這撥人又沉下去。社會是動態的,人生是動態的,一個兩個空空的人,過幾年可能成了千萬富翁;一個富甲一方的人,過幾年可能蹲進了監獄,這不是生活中每天都在發生的事嗎?
其實,無論這只紅薯浮上來,還是沉下去,都是一只紅薯,大同小異;無論這個人地位高低,都是人中人,人格平等。想通了這個問題,你就會真正獲得平等的心態。
第二,寵辱不驚,淡然處之。每個人的修養不同,有的人修養好,那是他的福分;有的修養不好,那是他的不幸。在修養好的人面前,你可能得到友善對待;在修養不好的人面前,你可能得到粗暴對待。那其實仍然是對方的修養,為此沾沾自喜或憤憤不平,毫無必要。一個人只要確定自己所言所行沒有過錯,不論別人的態度如何,都不妨淡然處之。
一位修女要為孤兒院募款,特意去拜訪一位吝嗇的富翁。當天富翁因為股票跌停,心情不佳,又認為修女來得不是時候,大為光火,就吐了修女一口唾沫。修女不動聲色,微笑著站著不動。
富翁更惱火,罵道:“怎么還不滾?”
修女說:“我來這裏的目的,是為孤兒募款,我已收到您給我的禮物,但是他們還沒有收到禮物。”
富翁因修女的態度,大受感動,以後每個月自動送錢到孤兒院去。
對他人的態度淡然處之,顯示了自己人格的力量,有時候,這種力量足以使一個最粗暴的人變得彬彬有禮。你也因此對這個世界做出了一個了不起的貢獻。
第三,不執著於對和錯。一件不好的事情發生後,人們習慣於爭論誰對誰錯。有時候,這種爭論只會錯上加錯。所以,與其執著於對錯,不如考慮如何改進錯誤。只要能使事情好轉,即使一言不發又有何妨?
隋朝大臣牛弘,寬宏大度。有一次,他的弟弟喝多了酒,將他駕車的牛用箭射死了。弟弟害怕受到責罰,嚇得躲起來。牛弘退朝回家後,妻子忙迎上去,將弟弟殺牛的事告訴他。牛弘若無其事地說:“那就把牛肉做成肉脯吧!”
妻子做完肉脯,又來發牢騷:“牛肉這么多,剩下的怎么辦?”
牛弘淡淡地說:“剩下的做湯。”
過了一會兒,妻子覺得這事還得說說,又過來嘮叨。牛弘正在看書,連頭也不抬,溫和地說:“我知道了!”
妻子見丈夫如此大度,自覺慚愧,再也不提殺牛的事了。他弟弟從此也收斂多了。
牛弘的弟弟自知有錯,嚇得躲起來了,這時再責備他錯了,非常多餘,可能還會因責罰不當引起他的逆反心理。牛弘以不責為責,反而讓弟弟知錯就改,結果不是更好嗎?
第四,保持內心的平靜快樂,不受外界境遇所左右。人生有順有逆,把它們看成自然之事就可以了,用不著順境時得意洋洋,逆境時垂頭喪氣。
宋神宗熙寧七年秋天,蘇東坡調任密州知州。當時密州因連年收成不好,到處都是盜賊,吃的東西十分缺乏,蘇東坡身為知州,還時常挖野菜作口糧。人們都認為東坡先生過得肯定很苦,不快樂。
誰知蘇東坡在這裏過了一年後,臉上長胖了,過去的白頭發有的也變黑了。這是為什么呢?蘇東坡說,我很喜歡這裏淳厚的風俗,而這裏的官員和百姓也都樂於接受我的管理。於是我有閑自己整理花園,清掃庭院,修整破漏的房屋;在我家園子的北面,有一個舊亭台,稍加修補後,我時常登高望遠,放任自己的思緒,作無窮遐想。我還可以自己摘園子裏的蔬菜瓜果,捕池塘裏的魚兒,釀高梁酒,煮糙米飯吃,真是樂在其中。我之所以能每時每刻都很快樂,關鍵在於不受物欲的主宰,而能遊於物外。過著老子所說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的生活。
人,一旦像蘇東坡說的“遊於物外”,官大官小不系於心,錢多錢少毫不在意,有名無名也不在乎,窮富得失淡然處之,怎么會不快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