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生四件事: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遊於藝、志於道
孫:雖然您覺得生涯不可規劃,不是也說:人生四件事,必須觀照到嗎?我記得好像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遊於藝、志於道。這不也是另一種規劃?
林:這是方向,不是規劃。我是在提醒大家,如果我們試想觀照自己的生命,有四件事可以讓我們的體驗觀照得更深。這裏並不涉及到具體內容。比如我不會明確告訴你一定得讀哪些書、去遊哪些地方、具備哪些能力之類。想要建構一種系統的完整,以為即此就可應對萬事萬物,是違逆禪的態度的。
孫:為什么這四件事很重要?
林:讀萬卷書是說人的經驗原離不開語言文字。而在這么廣闊的世界裏,我們一生也只能走自己這條路,直接的經驗固然深刻,但難免受局限,所以要透過讀書吸取別人經驗,它是使人生廣闊的重要鋪墊。當然,書讀來讀去還是概念的東西,行萬裏路就是直接在生活中開拓、深化。即使是從書中得來的知識,用這種方式印證,境界就有不同。“遊於藝”指的是藝術對我們生命的移情作用。能行萬裏路的人畢竟還是少數,遊於藝因此是深化拓展自己生命的一個關鍵。本來藝術就是生活的化身,更是一種生命的聚焦,它讓生活中某些感覺、觀照透過藝術品,直接穿透你,你於是就可以較不依賴旅行之類實際經驗的對應,有時還能有著比前者更強的領受。在這裏有集前兩者經驗於一身的味道。而“志於道”,是說我們的很多東西最後都應回到生命觀照的原點。生命是一切的原點,要回到這原點來思考與觀照,才能照見所得答案與自己真實的對應意義。
而這也是為什么禪會常提醒大家“為學日益,為道日損”,因為我們談很多東西,都在為學日益,在擴充我們的知識經驗,但這個經驗如果沒有回到生命這原點來看,就會令我們更痛苦。“志於道”是原點,也是終點。
孫:不過我在《十年去來》中感受您對讀書的態度是:您很早就只讀佛教原典,而不太讀其它書了。您說“有些書一打開就知道它對自己有沒有意義”。這和我身邊很多人態度不同,他們仍然認為,開卷有益,多多涉獵總是好。
林:開卷有益還得有兩個前提,你跟它的相應如何?否則,積累愈多可能愈雜蕪,何況“生也有涯,知也無涯”,到了一定年紀,還只一味拈提開卷有益,也是對書的一種執著。我自己在這方面很早就看破了。當然,除了自己專業外讀些科普書乃至隨意瀏覽,對了解世界是有幫助的,但就好像一個人可以有微積分的觀念,卻不必一定懂得運算一樣。在求知的過程中,一有不懂就心有不安,也大可不必。宇宙間總有無窮的事情尚待挖掘,你要想的是,它跟你的生命關系何在?有這點觀照,怎么讀都好,缺了這點觀照,怎么讀都錯。其實讀書也是一種慣性,要用這種慣性讓自己跳脫自我的其它慣性與局限,其實沒想象地那么直接,在此還需要一些智慧。
孫:無論您談讀書還是旅遊,我發現最終都要回到您說的第四件事:志於道上。就是無論我們怎樣熱愛讀書、迷戀藝術或旅遊,它最後都要回到生命的反省。我理解,它在這幾件事情上有統懾作用。如同風箏飛得再高,線總要在手上。要不然,就藥毒同性,你耽溺於這件事,反而為它所害。且離本心更遠,不知我理解得對不對?
林:沒有了道,缺乏了這最本質也最終極、最普遍也最個人的觀照,其它事物都如論語所說的“致遠恐泥”,但話說回頭,如果離開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遊於藝這前三事,直接就談道也不行。禪談“以用顯體”,道只能在實際生活中體現、勘驗,才不致淪於生命的空疏或概念的異化,許多修行人,經論不深入,一下子就栽入法或師門的崇拜,有更多人修行變得更封閉偏執,視其它人事為無物,都跟這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