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過路,同做過夢,本應是一對。
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
三餐一宿,也共一雙,到底會是誰?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似是故人來》
1.歡喜傷悲,老病生死,說不上傳奇,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她終於以不菲的價格租下了那個臨江的電梯公寓,推開二十三樓的落地窗戶,整個濕潤的城市全在腳下了。她愛這個城市,愛這個城市的直接,愛這個城市的豪爽。她曾經有四年最美好的時光在這裏度過,如今她攜帶著西北一個小鎮的所有回憶,只身回來。
她尋思著在重慶開始生活的第一天應該是什么樣子。以至於,她忘了關上二十三樓的落地窗戶。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說話的時候稍微有些鼻音。她在落地窗戶前的陽台上坐了一會兒,遠遠地就能看見江水慢慢又急急地流動著。她想起該抽一支煙,才發現包裏只剩下一支從西北帶回來的劣質煙,心情突然大好起來,嗯,過去的該過去了。她決定出去走走。
她突然想起一句話:“每當我從這個角度看這個城市的時候,我就強烈地感覺到,城市是母體,而我們是生活在她的子宮裏。”她突然笑起來。
2.何日再追,何地再醉,說今夜真美,無份有緣,回憶不斷,生命卻苦短。
她坐在纜車上,晃悠著兩條腿,很悠閑。其他的乘客也很悠閑,她的記憶太模糊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去哪裏,於是決定隨遇而安。
四年前,乃至是更早前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了。她記得那時候的南濱路還沒完全修好,她大學好友的母親牽著她的手:“妹兒啊,大學畢業了就別走了,留在重慶,嫁在重慶吧。你看,我們重慶多漂亮啊。”她只顧著一個勁兒地傻笑,她是喜歡“妹兒”這樣的稱呼的,就像孩童時被溫柔而又強悍的母親哄著入睡一般令她沉浸其中的親切。她再回到山城,並沒有通知任何舊友,她更願意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住下來,或者是留下來。
她晃悠著了回到二十三樓。她趴在陽台上,依然面對著慢慢又急急地流動的江水。她突然很餓,很想大吃一頓,於是跑到樓下附近的超市進行了一番大采購。按照收銀條所顯示的什么香菇肉丸、海帶、毛肚、豬黃喉、魔芋、耗兒魚、火腿腸都是打火鍋的好東西,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在西北的小鎮裏吃不到正宗的火鍋,全靠了自己的摸索,熬骨頭湯、熬雞湯,放辣椒料,放花椒,放薑,放香菜她終於摸索出了類似火鍋而又區別於火鍋的一種湯鍋,因為她一直都買不到牛油。
3.一種相思,兩段苦戀,半生說沒完,在年月深淵,望明月遠遠,想象你憂鬱。
她很滿意自己在兩個小時裏完成的傑作。她切碎了紅辣椒、老薑、香菜,然後放了濃鬱的香油,再拌上味精和鹽,開始一個人吃“火鍋”。她想應該有點啤酒,或者是紹興的花雕,還要放點話梅自然就最好。可是,她只有白開水。
她坐在沙發上,無聊地換著電視頻道。她在等著淩晨三點四十分,安徽衛視“看了又看”劇場播放的經典老劇集《大時代》。
1992 年的劉青雲,1992年的周慧敏,1992年的郭藹明,1992年的藍潔瑛,那時候,他們都還很年輕,那時候,年輕的他們卻造就了無法超越與風華絕代。她看著那個癡狂的藍潔瑛,痛打“丁蟹”,她看著那個又恨又怕又凶又求的藍潔瑛,她看著藍潔瑛的眼睛,竟像是看透了自己。“玲姐”死了,在漫天泡沫似雪裏,臨死也要戴上“方進新”那個只值二十塊錢的戒指。她突然掉下眼淚來,哭得一塌糊塗。
她守著淩晨的電視,看周慧敏和郭藹明在KTV裏唱《似是故人來》。“俗塵渺渺,天意茫茫,將你共我分開,斷腸字點點,風雨聲連連,似是故人來”神色竟然恍惚在“斷腸字點點,風雨聲連連”這兩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也像是忘記了什么,想要拼命回想起。那個猶豫不決,左右為難的劉青雲,竟是辜負了兩個女人的七年。
4.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間上終老,離別以前,未知相對當日那么好。
她關了電視,已經是淩晨五點多。天,好似要麻麻亮起來。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並不是認床,只是滿腹心緒地說不明,道不清。她裹起睡袍,忍不住翻起雜亂的行李。裏邊有一本她曾經視作生命的相冊,她和男人親密的合影,她和男人在河裏捉螃蟹,她和男人在草原上放羊。那些簡單而又快樂的日子,撲面而來。掩飾不住的悲傷,也撲面而來。
她和他之間,並無第三者插足,也並無深仇大恨。就是那些生活細節的糾纏啊,竟然讓她心痛到無法呼吸。她想不明白,為何什么問題也沒有,最終卻成為了最大的問題。她記得他最後的一巴掌,她恨他的那一眼,就似要殺死他。她在離開之前,曾經炒了一盤半生不熟的四季豆,准備了很多蝦和橙汁,甚至把他的維生素丸都換成了安眠藥。她並非沒有本事,治他於無形死亡中,只是她心軟了,倒掉了半生不熟的四季豆、蝦和橙汁,而是給他裝了滿滿一冰箱的食物,扔掉了安眠藥,給他買了更多的維生素丸還買了些生活常備藥品。
到如今,她也沒想明白,是什么曾經讓他們如此親密,又是什么讓他們如此疏遠?
5.執子之手,卻又分手,愛得有還無,十年後雙雙,萬年後對對,只恨看不到。
她把音響的聲音擰到最大,是梅豔芳的那首《似是故人來》。她反複地聽了很多遍,沒有人來制止她關掉音響。那歌聲像覆在她冰冷的掌心一樣,她想起1992年,她想起在磁器口遇見他,其中十多年竟是沒有平凡人般要死要活地愛,只是平靜地平淡地平凡地相愛,相處。她算算時間,算算自己的年齡,十多年過去,自己竟然已是一個三十七、八歲的老女人。她“哇”地一聲哭起來,只聽那已故人仍在唱:“執子之手,卻又分手,愛得有還無,十年後雙雙,萬年後對對,只恨看不到。”
她梳妝得十分精致地去磁器口。也跟別人一樣湊熱鬧,拍起長長的隊買麻花。她右手提著一袋小小的麻花,走在青石板路上,清脆的高根鞋很快被喧嘩的人群淹沒。她只是盲目地跟著流動的人群走著,身邊擦肩而過很多年輕的小情侶,她的左手是空的。
那些歡喜和悲哀,似是故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