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與其他幾位校友曾因傑出成就而受邀至柏納學院(Bernard College),為畢業班的學生發表演說。就在75歲生日之前的某天,她接到了一個來訪問她的學生的電話。年輕的記者首先贊美她的成就,說她帶領的大型非營利機構幫助了許多受酗酒所苦的人們,貢獻非凡。“後來她問到,究竟是什么讓我踏入這個吸引人的領域,”母親後來告訴我這段話時,挖苦自己說,“我告訴這位認真的大學生,‘親愛的芭芭拉,我一路喝酒喝進去的。’”
在我小的時候,媽媽常常用酒精麻痹自己痛苦的情緒。逐漸高漲的焦慮和悲傷,使她只能從對家人的愛之中找到人生的意義和目的。然而,到我十六歲時,她已經無法逃避事實,也就是說,我們這些最親近的人對她的酗酒感到十分憂傷。她過去慣用的否認、偷偷摸摸或試圖取悅他人的方法,都已經不管用了。生活完全失控,她已完全跌落穀底。
戒酒無名會(Alcoholics Anonymous,簡稱AA)的十二階段療程中,把“跌落穀底”視為上癮症狀真正開始減輕的轉折點。在戒酒無名會的幫助下,母親承認了自己的病症,並開始采取對治行動。由於直面痛苦,對自己的不安全感及羞愧感予以接納並保持開放態度,她又找回了生命的意義。
經過多年的康複療程,她逐漸超越了過去的身份,不再是那個不真實、不值得關注的小女孩;她明白了,尋獲歸屬感並非依賴於努力取悅他人。如今,她的工作態度和對待他人的方式,都出自深刻而真誠的關愛。不過,若想從迷惘中覺醒,她就得停止逃避,並接納自己的痛苦。
詩人魯米清楚地看出了我們所受的創傷與覺醒之間的關系。他勸告我們:“別逃避,看著傷口包紮之處,那也是光進入你之處。”當我們直觀傷口包紮之處,毫不否認、毫不回避,我們就會更溫柔地對待人性的脆弱面。而我們的觀照使得智慧與慈悲之光得以進入。
通過這樣的模式,劇烈的痛苦就能轉化為心靈的洞察力與開放性。幾乎所有人都曾面臨生命的一切崩潰瓦解的時候,在這樣的時刻,我們建構生命的一切信念被迫離開停泊處;我們原以為自己很了解如何生活,然而如今卻迷失在暴風雨肆虐的大海中。當暴風雨逐漸平息,我們就能夠以一種清新的眼光、驚人的明覺來看待生命。
幾年之後,我不再視那次沙漠閉關的經曆為老師出賣我,而是視之為一扇窗,使我得以看到,其實是自己出賣了自己,在面對老師的抨擊時,我的慣性防禦策略完全崩毀,於是跌落穀底。
我陷入難以忍受的痛苦中,而這揭露了相隨多年的缺乏自我價值感的創痛;我迷惘的根源,就是害怕自己終究是個有缺陷的人,而多年來,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我已浪費好多時間了。就像老虎摩希妮,我住在自我建構的牢籠中,無法全然地生活。因此,徹底接納認為自己不圓滿的感覺和恐懼,是解脫自我的唯一途徑。通過關注傷口包紮之處,擁抱總是在逃避的痛苦,我逐漸開始信任自己,並如實接納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