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二、治如言起義執罪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當何名此經?我等云何奉持?」
佛告須菩提:「是經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以是名字,汝當奉持!所以者何?須菩提!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是名般若波羅蜜。
這以下繼續說明學習《金剛經》超過世間布施功德的原因,所以它是特別值得尊重的。按前後文次第來說,佛這樣讚歎《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我們當然願意學習。願意修學了,所以就提出以下的問題。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當何名此經?我等云何奉持」:這部經是什麼名字呢?應該如何隨順這部經的道理修行呢?「奉」是隨順,「持」就是不失掉;就是一直的隨順《金剛經》的修行而不失掉。或者是依它為軌範,攝持自己的身口意三業,不要越軌,名為「持」。
「佛告須菩提:是經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佛告訴須菩提,這部經的名字就是《金剛般若波羅蜜》。「金剛」是非常地銳利,能夠破壞高山、大石頭;譬喻般若波羅蜜,能照一切法界空,破除煩惱,所以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
「以是名字,汝當奉持」:你就按照這名字的道理--觀一切法空、無我無我所,這樣修行就對了。
「須菩提!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依無著菩薩、天親菩薩的解釋,佛大慈大悲為我們宣說般若波羅蜜,這是佛智慧所安立的語言文字(由一個個的名字連合起來,成為一段一段的章句)。並不是佛的無分別智所證悟的金剛般若波羅蜜,所以不能停留在語言文字的般若波羅蜜,要努力的從文字的學習,證悟離一切語言文字戲論的般若波羅蜜,那才算是成功。「是名般若波羅蜜」:有的譯本無此句。語言文字的般若波羅蜜,是假名般若波羅蜜,佛所證悟的,才是真實般若波羅蜜。
另一解釋:這個般若波羅蜜,不只是釋迦牟尼佛說的般若波羅蜜,是十方諸佛共同讚歎的般若波羅蜜。若三論宗的講法:佛說般若波羅蜜是因緣所生,即非般若波羅蜜--也是畢竟空的。
戊三、顯自相及平等相法門第一義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所說法不?」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來無所說。」
依無著菩薩釋說:前面只說到般若波羅蜜這個法門,還有其餘無量無邊的佛法,所以,佛問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所說法不」:其餘無量無邊的佛法,只是釋迦牟尼佛單獨有所說的法嗎?「須菩提言,不也,世尊!如來無所說」:須菩提答,不是的。釋迦牟尼佛說的一切佛法和十方諸佛所宣說的一樣,不是別有所說的。
無著菩薩這樣講法,也好!第一、表示般若法門的殊勝超越了布施功德,原因就是般若法門能斷除一切煩惱,而布施所得到的福德不能令人斷煩惱。第二、般若法門是十方諸佛所共同讚歎的法門,因為「般若是諸佛母」、「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貌三菩提,皆從此經出」,所以它的功德殊勝。
丁六、(十)色及眾生身摶取中觀破相應行住二(為離於影像相自在中無巧便) 戊一、為破色身影像二 己一、細作方便
「須菩提!於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塵,是為多不?」
須菩提言:「甚多,世尊!」
這是第十科「為離於影像相自在中無巧便故」。「影像相」是說我們的身體是由識所變現的影像,不是真實的。「自在中無巧便」,佛菩薩修唯心識觀成功了,能在一切影像中得大自在,我們沒有修如是觀,就沒有這種巧妙作用的自在境界。「遠離」就是滅除這種不自在的境界,令得大自在。
其實,這和前面文的意思一樣,但同中有異。觀察這身體是影像,不是真實有的;觀察所面對的色聲香味觸一切境界,也都是影像,有而不真實。我們向來的習慣都認為是真實的,這就是法執;法執來了,一切煩惱也就現起來;煩惱來了,就會引生很多過失;有了過失,苦惱也就來了,惑、業、苦是不分離的,心不自在,苦惱來了,很苦。現在呢?叫我們觀察這身體猶如影像,知道不真實就不會迷惑,也就遠離過失、苦惱,心情就自在了。
菩薩的智慧很高,在同樣的文義中立出不同的名字,從學習不同的名字,能得智慧。此段另有科名為「色及眾生身搏取中觀破相應行」。「色」就是由我們眼所見的地水火風組成的內色、外色;眼耳鼻舌身是內色,色聲香味觸是外色。「及眾生身」,通常說由色受想行識組合的就是眾生,但是前面已經提到內色、外色,所以這裡就單指受想行識。內色、外色或受想行識,都是眾多因緣組成的,所以叫做「搏」。「取」,就是執著。我們的習慣就是執著一切法是真實,一執著就有煩惱。現在要「觀破相應行」,觀察這個「搏」是不堅實的、把它破壞了,使令我們不執著,而同真理相應。「相應」就是「契當義、相隨順義」,與真理相應,能遠離一切煩惱得自在。
底下解釋正文,也就是前面兩個科文的意思。
「須菩提!於意云何」:佛先問須菩提尊者:你怎麼想法呢?「三千大千世界」:是經論上說明宇宙的情況,在這裡這句話用意是什麼呢?是說凡夫這一念明了的心意識一接觸這廣大三千大千世界,執著心就動了。「遇塵便執,觸處惑起」:不管遇見什麼樣的因緣,心都普遍的執著;不論接觸到什麼,就生起迷惑心。在我們習慣的想法:順心的事,不認為是煩惱,違背我的意願、傷害我的,這叫煩惱;其實,在佛法上說,順心與違背意願生起的心理活動,都是煩惱。現在這裡是說:佛教徒要改變這種隨時會顛倒迷惑、不理想的情況,雖然還是一樣的觸處,都能以正念對治它。
無著菩薩是唯識宗一位很重要、著名的學者。他說:我們人啊!隨處都會生煩惱、有執著,要想改變就要隨處修唯識觀。修唯識觀,就是觀察一切一切的境界,都是內心所變現出來的影像,這樣子執著心、煩惱都沒有了。但是,一般凡夫遇見種種因緣時,會認為它本身是有真實體性的,怎麼能說是影像、是心變現出來的呢?所以,不容易接受這個理論。而唯識的經論組織架構很嚴密,其理論的確是:在思想以外是沒有事情,一切都是內心的分別!
有一年,我從美國回到香港,一天在東林念佛堂的後山上走,那地方很空曠,小小有幾個疏疏落落的人家。我看見有一個人在那裡又說話、又手舞足蹈。我注意看他就是忿怒地在罵人,口一邊罵,而且腳踢手打就像要打架的樣子。我想:這個人是神經病。但在他心裡來說,旁邊是真實有人和他對罵、對打。
唯識的道理說凡夫觸處惑起就像這樣,到處執著起煩惱,都認為有一實體的對象,或者滿我意,或不滿我意,這樣執著分別。事實上,根本沒有那回事。但是,若告訴那個神經病:那個對象是沒有的。可以嗎?不行,他就是認為有。
我們在學習《攝大乘論》時,曾經有系統地介紹唯識的理論是:一切都是心識變現的,離開了分別心,外面是沒有境界的。所以,一個佛教徒想要改造自己,要普遍生起正念對治煩惱。怎麼改變法呢?剛才說修唯識觀,那是利根人,智慧高大廣大的人。這裡有兩個不同的方法:第一、細作方便,第二、不念方便。
第一、細作方便,就是微細的觀察方法。「所有微塵是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這就是細作方便。內心怎麼樣運作、觀察呢?三千大千世界這廣大的山河大地,我們認為都是微塵積聚而成的,那麼這所有的微塵,是不是很多呢?須菩提回答說:是的,很多很多。
細作方便也就是把所緣境分兩部分:一、內身:是由四大組成的眼耳鼻舌身的生理組織。二、外器世界:居住的房子乃至車子,一座高山乃至世界。心裡作這樣的觀察思惟:觀察自已的內身乃至一切眾生的身體,逐漸地、逐漸地變成了微塵,不看見是一個整體的人了。外面的世界也都將它視為微塵。這時候是什麼樣子呢?《大毘婆沙論》上說:轉輪聖王是特別高貴的境界,一條狗當然是卑賤的;但是都變成微塵的時候,是無差別的境界了。所以,有煩惱的人作這樣的觀察,把所有的人、物、山河大地都變成微塵,分別心就會改變了。還沒有變的時候--這人很醜陋、這人非常美,這地方有風水、那地方沒風水,這是我的、那是你的--那麼心情會怎麼想呢?就會有各式各樣不同的想法。如果觀察都是微塵,心情就不同了。靜坐的時候,在奢摩他中思惟觀察,就有力量,所以叫做細作方便。
己二、不念方便
「須菩提!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
第二、不念方便:「不念」,就是無所念,所念的境界不可得,或者說不執著所緣境。這種思惟觀察,是進一步了,就是剛才說修唯識觀的意思。觀察這些微塵是心分別所變現的,並不是有真實的微塵可得。若是不分別,微塵是沒有的;分別的時候它才有,所以那個「有」是假的。比如說,我閉上眼睛這麼想:「有一條龍在飛。」這是我心想的,而龍本身是沒有的。所以,把生命體乃至到山河大地都變成微塵,是假想的,微塵本身實在是沒有,是不可得的,這就叫不念方便。用這種善巧方便來改善自己的心裡活動。
以前看書上記載一個真實的故事。在中國清朝時,安徽桐城縣,有張、葉二戶人家,兩家土地共有的一堵牆倒了,因為邊界不清楚,誰也不讓誰,就告到政府去。而政府官員一看這兩家都是有權力的人,誰也不敢得罪,所以一直地拖延,不能解決。於是張家就寫封信給在京城做丞相的親戚張英,說明這件事。張英回信了。張家拆信一看,是首詩:「千里捎書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老遠給我一封信,原來是為一堵牆,讓給他三尺,又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要讓呢?秦始皇修萬里長城是為了對抗胡人(匈奴)的侵略,這是很了不起呀!但是到今天來看,還有什麼意思?秦始皇已死,萬里長城只是在那兒,有個樣子而已,並沒有這種作用了。這一下!張家說:「好!讓他三尺!」葉家也說:「你讓三尺,我也讓三尺!」於是就有六尺寬的道路,這就是六尺巷的由來。他這首詩,就是用無常觀,把這件事調解了。
「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塵,是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須菩提!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一切都是內心變現的影相,是不真實的,放下就好了。「是名微塵」:只是假名字,名之為微塵而已。
但是今天的世界和以前可是不同了。如果說地下有油藏,就不得了,讓了的話損失太大,因此不能讓,所以現代人的苦惱也比古代多一點。如果能用無常觀、唯識觀、空觀來觀察內身、外器世界,使令心不執著,不起煩惱,心清淨了就會轉凡成聖。
前邊三千大千世界是總說,以下分成兩段:一、說微塵,二、說世界。微塵這一段,是觀察內身的生理組織和外器世界都變成微塵,這是細作方便;作如是觀,應該屬於天台智者大師所說的「析空觀」。觀察物質的色法是微塵時,內心的感覺就不同了,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就沒有愛憎的問題了;譬如,轉輪聖王和我是平等的,一切都是一樣的,就能改變自己的心情。
佛法中說斷煩惱:就是靜坐、經行,除了修不淨觀,能有效斷除自己的愛欲心外,心裡思惟:世界是微塵、是空的、是假的--就這樣子斷煩惱!不修行的人,日常生活做事向來的態度是:不改變自己的思想,總是希望能改變外面的境界,令如我意!但是,佛法裡說修行是改造自己的思想。佛教的態度是以心為本,改變自己的心,問題就解決了,所以說佛教是唯心論,是對的!別人要那樣、要這樣,他自己負責。若因而影響了我,我不干涉,躲避一點也可以,我要改造內心的世界,使令沒有一切的煩惱,不愛、也不恨,心裡沒有賊、沒有土匪,空空如也、明明了了,對於外邊的世界無所求,心情自在。可是平常生活上的問題,還得處理吧,不能無所求?但修行成功的人,最重要的死亡都不怕了,吃飯更不算一回事,吃也可以、不吃也可以;凡夫所執著的一切境界,聖人完全超越了。儒家說「天將以夫子為木鐸。」然而佛菩薩等聖人是由自己慈悲心的推動,非要來到這個世界教化眾生不可,不是天老爺叫他來的!